腊月的北风卷着碎雪扑在引月居朱漆门上,曹玉潇攥着冻得通红的指尖,强撑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滚落。直到跨进垂花门的刹那,那道脆弱的防线轰然崩塌,呜咽声混着寒风撞在游廊朱柱上。
屋内女使手中的铜盆当啷落地,热水泼在青砖上腾起白雾。“姑娘这是......”话未说完,便被曹玉潇劈头喝断:“滚出去!”凄厉的嗓音惊得几人僵在原地,想要出去却又不敢。
“都退下吧。” 一道温婉嗓音自屏风后传来,苗小娘款步而出。瓜子脸,柳叶眉,秋水眸,樱桃口,生得一副花容月貌。
女使们如蒙大赦,抱着衣襟逃也似的退出门外,铜盆碰撞声渐远。
当下已是腊月时节,苗小娘却只穿了一身藕粉色对襟窄袖衫与一袭碧色长裙,身量单薄,尽显窈窕身段。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不是?”苗小娘神情关切地问,“才第一次去给老夫人请安,怎么就动了气?”
“那曹不疑不过是从乡下捡来的野丫头,凭什么在我面前摆架子?”
曹玉潇又气又急,泪水顺着脸颊留下,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看起来十分狼狈,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祖母也是的,还将她当作宝贝疙瘩,可见真是老糊涂了!”
“还不快住口!”苗小娘急忙喝道,“县主的身世岂是你能嚷嚷的?当真是被我惯坏了,还敢说起老夫人的不是来?这话往后可万不能再说了。”
“小娘,怎么连你也向着她说话?我才是正经的曹家姑娘,我祖父是吴国公,姑母是当朝皇后,爹爹是堂堂的三品莱州刺史,这汴京城又有几个姑娘能和我比肩的?凭什么要我让着她一个乡下丫头?”
“什么乡下丫头!”苗小娘忙打断她,“她可是官家亲封的清荣县主。”
“她一个乡下丫头怎配为县主?”
“实在是越说越不像话了,都是我平日里太过宠着你了,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苗小娘喝道:“还不跪下!如今你是翅膀硬了,都敢说官家的不是了。”
曹玉潇虽自知理亏,却不肯下跪。
苗小娘十分失望,背过了身,低声说道:“罢了,我也不配和你说话,今日你就搬去大夫人那里吧。”
曹玉潇顿时委屈得不行,又哭了起来:“小娘一向最疼我,如今也不要我了吗?”
见她哭得十分可怜,苗小娘也于心不忍,转身看着她,柔声哄道:“我的好潇儿,你仔细想想,能叫老夫人外祖母的,这能是什么身份?”
“我怎么知道?我姑姑又没有女儿。”曹玉潇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莫非......”
苗小娘及时打断了她:“这些事不许再提了。她如今姓曹,又记在你二叔二婶的名下,是名正言顺的曹家姑娘。”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曹玉潇喃喃自语,心中的答案脱口而出,却又不敢相信。
“你如今还小,不知道这里头的牵扯。当初我跟着你爹在北边任上,直到你五岁才回了府。还记得有一回县主不见了,府中闹翻了天,国公爷与你父亲居然求官家派了禁军去找。后来将人找了回来,却又差点病死。国公爷和老夫人大发雷霆,连着发卖了好些下人,就连四少爷也不知怎地被送到扬州去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回来。再后来,官家就赐封她为清荣县主,国公爷和老夫人便带着她回了灵寿老家。你听听,这些事情哪一样是简单的?”
苗小娘细细回忆着十年前的旧事,语重心长地劝她:“我的儿,你是我的女儿,我还能害你不成?你是曹家正经的姑娘,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苗小娘捏着帕子替曹玉潇擦了眼泪,“那曹不疑碍不着咱们娘儿俩。只要有你爹在,你就永远都是曹家大房最尊贵的姑娘!”
想起幼时父亲对自己的疼爱,曹玉潇略微好受了些,抽泣的声音渐渐小了:“小娘,我只是不甘心被她比下去。”
“好姑娘,她哪里能和你比?她纵然有县主的封号,又有国公爷和老夫人的疼爱,可终究无父母兄弟扶持庇佑,而你父母俱全,家世显赫,这日后定不会比她差的。”
听到这里,曹玉潇总算是缓和了脸色。
“也是,我就看她能得意多久。”
见她将话听进去了,苗小娘终于松了口气,又嘱咐她:“潇儿,虽说你身份尊贵,但婚事终究还没有着落,大意不得。我只是个妾室,做不得你的主,你爹又远在北边,这样的事终归还是由大夫人做主。可她向来不待见我们母女,家里唯一能替你做主的就只有老夫人了。”
见她仍是一脸懵懂,苗小娘又轻声劝道:“潇儿,为了你的将来,往后你得想法子讨老夫人的欢心才成。”
曹玉潇眼眶泛红,满是委屈地说道:“小娘,我干嘛非得去讨别人欢心呀?而且,老夫人眼里就只有曹不疑,哪会把我放在心上呢。都怪我是庶出,不然也不用为亲事发愁。”
苗小娘闻言,脸上不免泛起一丝戚色,轻声自责:“怪我出身不好,只能给你爹做妾室。”
曹玉潇立刻后悔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安慰:“小娘,我不许你这么贬低自己。你可是爹爹心尖上的人,日子过得比好多大娘子都风光。咱们府上那些有头有脸的管家婆子,哪个不是对你敬重有加?”
苗小娘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语重心长地说:“我出身低微,都能挣扎到如今这个地位。你是国公府正经的千金小姐,前程不可限量,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将来后悔啊。”
曹玉潇咬了咬牙,坚定地说:“小娘,女儿听你的,以后每天都去千禧堂请安,绝不让你为难。”
苗小娘倍感欣慰,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感慨道:“为娘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你生个弟弟,现在看你这么懂事,也知足了。”
“小娘,女儿会乖乖听话的。”
母女俩在屋里亲昵地说着贴心话,而此刻千禧堂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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