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吴国公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吴国公府。

吴国公府坐落于长街与御街的交汇之地，正处于汴京的繁华地带。其府邸外观宏伟壮丽，高高的院墙坚固而庄重，墙头覆盖着青瓦，建筑风格古朴大气。此时，朱红的大门大开，吴国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入了府。

王夫人早就命人收拾好了宅院，吴国公夫妇自是住在主院，曹不疑则住在朝阳阁。

朝阳阁面北朝南，地处吴国公府后院最中间，紧挨着吴国公夫妇的千禧堂。本是曹皇后未嫁时的闺阁，如今成了曹不疑的院子。

众人皆知，当今曹皇后乃是再嫁之身，却很少有人知道，其二嫁前已育有一女。曹不疑正是曹皇后与其第一任丈夫长平侯府三公子李植之女。究起根源，还得从十六年前说起。

吴国公府嫡长女曹文姝与长平侯府三公子李植自幼指腹为婚。二八年华之际，曹文姝与李植结为夫妇，新婚不到三天就和离，李植自此出家做了道士，曹文姝回了娘家，此事汴京皆知。然众人不知道的是，曹文姝已身怀有孕，十月怀胎，诞下一女，取名曹不疑。一年后，官家下旨册封曹文姝为皇后，自此，曹文姝入主坤宁殿，曹不疑由吴国公夫妇抚养长大。

当今官家宽仁，亲封曹不疑为清荣县主。汴京众人只知曹不疑是曹家姑娘，官家亲封的清荣县主，却极少有人知晓其身世。

吴国公夫妇回府，曹府上下皆到千禧堂请安。

曹不疑先回朝阳阁更衣梳妆。

“姑娘总算来了！”吴国公夫人的贴身女使玳瑁替她打起帘子，“老夫人念着姑娘好一会儿了，姑娘若再不来，奴婢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玳瑁姐姐可别蒙我，外祖母这两日好不容易摆脱了我，怕是巴不得我走远些呢！”曹不疑笑着打趣。

“姑娘净会说笑，老夫人疼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你离开半步！”玳瑁掩着嘴笑道。

“这又是哪个皮猴在说我的不是？”

吴国公夫人的声音自里间传来，曹不疑提起裙摆径直进了内室。

“外祖母，您听错了。我刚刚明明是在夸您来着。”曹不疑朝玳瑁眨眨眼，“是吧，玳瑁姐姐？”

玳瑁只低头笑，却不答话。

吴国公夫人无奈一笑，朝她招手，“皮猴，快过来坐着吧，别为难玳瑁了，你姊妹们都要过来了，仔细她们笑话你。”

闻言，曹不疑规规矩矩地向吴国公夫人请了安，挨着她坐下。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在活泼与端庄之间切换自如，一屋子女使婆子都习以为常。

看着与女儿有三分相似的脸，吴国公夫人满眼疼爱，又嘱咐了跟着伺候的女使仔细照看。

“老夫人，两位夫人和几位姑娘过来请安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使打了帘子进来通禀，眼生的很，并不是从灵寿县老家跟过来的。

“让她们都进来吧！”

话音落下，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依次走了进来。

王夫人和张夫人都已仔细梳洗打扮过。

王夫人四十多岁，体态略显丰腴，面容端庄而严肃。她身上仅点缀着一支熠熠生辉的金簪与一对璀璨的蓝宝石耳坠，再无多余首饰。今日，她身着一件浅紫色宽大袖衣，举手投足间尽显稳重，不苟言笑，一言一行甚是端方。

张夫人虽年近四十，却生得身材高挑婀娜，容貌婉约秀美，举手投足皆有一股妩媚风流，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妇人。

妯娌两个请了安，一左一右坐下了。接着，轮到姑娘们请安。

走在前面的姑娘大约二八年华，容颜清丽脱俗，五官秀美。头上仅点缀着几支简约的珠钗，身着一袭淡雅的黄色襦裙和束腰直裙，步履轻盈，含羞带怯，透出一股子温婉腼腆的气质。见到曹不疑时，她脸颊微红，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句“妹妹好”，随后便羞涩地不再言语。

“这是你二姐姐，可还记得？”吴国公夫人笑道，“她是你大舅舅家的，只比你大了一岁，你们小时候一处玩过的。”

“二姐姐安好！”

曹不疑自是知道。吴国公府一共有三位姑娘，大姑娘曹玉溱由二舅母张夫人所出，二姑娘曹玉潆和三姑娘曹玉潇皆是她大舅舅曹傅的庶出女儿。

“给祖母请安。”

声音婉转，循声望去，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白净脸盘，眉眼清澈。头戴宝石金冠，腰系一枚白色玉佩与一个赤色香囊。身着绿色直领长裙和紫色短袄，身姿婀娜，娇美动人。

好一个娇俏美人！曹不疑暗自叹道。

谁知，美人挑着眉，只向曹不疑略略屈膝，就站在了一旁。

莫非还是个傲娇美人不成？曹不疑暗自思量。

王夫人和夫人却都仿若未见，曹不疑心下更加疑惑。

吴国公夫人看向曹玉潇，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

曹玉潇站得笔直，不敢有一丝松懈。

自见到曹不疑，她就有些不得劲。二房嫡出的大姑娘曹玉溱已出嫁，在家的两个姑娘就数她拔尖。她虽是庶出，父亲曹傅却是吴国公府嫡长子，是吴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人，还是手握实权的莱州刺史，生母又受宠，她向来在曹家都是独一份的存在。这突然从老家来了个妹妹，样貌出众，长辈喜爱，还是有封号的县主，这令她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好了，都坐下吃些茶点吧！”

随即，一众女使上前摆上各色各样的茶点果子。

“这松花糕还是从前的味道。”王夫人拿起糕点咬了一口，似乎陷入了回忆，“小时候，我最喜欢吃松花糕，可惜，汴京的厨子怎么也做不出这个味道。”

“你喜欢就多吃点。”吴国公夫人指着面前的松花糕，吩咐女使，“把这个端给老大媳妇。”

王夫人忙起身道谢，亲自接下了。

“老二媳妇，我这里从灵寿老家带来一些土茶叶，我知道你喜欢那个，一会儿也带一些回去吧！”

张夫人笑着应下了。

吴国公夫人千方百计想要一碗水端平，曹不疑却看得累极了。

“妹妹，你这身衣裳，好像是前几年流行的料子呢。”

曹玉潇的声音冷不丁在曹不疑耳畔响起，正沉浸在思索中的曹不疑瞬间回过神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曹玉潇，只见她仪态优雅地抬起手，轻轻捋了捋垂落在耳旁的碎发。这看似简单的动作间，宽大的阔袖不经意滑落，露出了里面用粉色锦缎制成的内裳。那袖口上绣着几朵精致的雪白梨花，花瓣的纹理细腻得如同真花一般，针法精巧至极，一看就价值不菲。

曹不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雪色短袄，心中自然明白曹玉潇话里的嘲讽之意，但她佯装不懂，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说道：“三姐姐好眼力。”

“妹妹这衣裳，在老家穿穿倒也还罢了。可如今到了汴京，代表的可是国公府的脸面，还是得多注意些才是。”曹玉潇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语气里却满是挑剔。

“快别再说这些了。”王夫人急忙打断曹玉潇的话，神色有些严肃，“你身为姑娘家，德言容功才是最重要的，怎么能整天只计较这些吃穿打扮的事儿呢？”王夫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责备。

曹玉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原本扬起的下巴也低了下去，在众人的目光下，她只觉得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年纪还小，有些道理还不懂。只要一个人的品行端正，就算穿着粗布衣裳，也不会被人看轻。更何况不疑是咱们国公府的姑娘，就算穿着布衣草鞋出门，也没人敢小瞧了去。”张夫人在一旁轻声解围，语气温和。

吴国公夫人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威严：“如今南边战乱不断，百姓们流离失所，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我们这些勋贵之家，享受着百姓的供养，衣食无忧。做人不能忘本，从现在起，府上上下都要节俭度日，不得铺张浪费。”

一屋子的人都大气也不敢出，纷纷低头，齐声答应。

曹玉潇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的新衣裳，此时这件原本让她得意不已的衣服，却变得格外沉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吴国公夫人也没了继续说话的兴致，挥了挥手，打发众人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