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苏幸在沈寂床上坐着,时而发呆,时而哭泣,时而又陷入幻想。沈寂一直在身边陪着他,寸步不离。
苏幸不敢入睡,连平日最爱的吃食也提不起兴趣。也幸亏是修士体质,多日不眠也没什么大问题。
趁这段时间,沈寂给他精心养着身体,总算在苏幸脸上见到了些血色。再过些日子,应该就能恢复得大差不差了。
他发现苏幸对丹药非常的畏惧,便改为药膳哄着对方吃,但每每也只是半碗不到就停下。
……
一日。
苏幸坐在床上,膝弯曲起在身前,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视线空空,落不到实处。沈寂自上次之后就把木凳挪到了床边,在上面坐着,手中翻看着书。
很多时候他们二人之间都是这么相处,不知不觉一天就已过去。
“师父。”苏幸忽然开口,距离他上次说话已经间隔四日了。
沈寂抬头看过去,合上手中的书,侧坐到床上。他看见苏幸又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声音又轻又小,“宫家……真就无法抗衡吗?”
沈寂很想否认,但事实就是如此。他眼前浮现起苏幸回来时浑身是血的情景,解释道,“世间紫阶修士稀少,一个宗门能有十个实力就已格外突出。而宫家,它的云天宗门下,紫阶修士一百余人。至于白阶……”
他停了下,阖眼将方才的回忆赶走,“除我以外,世间存在的应该还有十位。宫家有三位,宫家家主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位身份不明。”
苏幸沉默半晌,把头埋进臂弯,闷闷地说,“他也是白阶。”
“你那位……”沈寂欲言又止,一时竟想不到怎么称呼。
“一位白阶大能,为何要与我相处这么多年。他是不是……”苏幸有些不敢深想,手用力抓紧身上的衣服。
“早就有所预料了?”
沈寂说不出话,白阶修士大多高傲自负,不屑与人往来。这种……愿与当时修为才绿阶的苏幸一同游历三年之久,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
若对方只是单纯与宫家有所往来,那倒也好说。但若是宫家人,事情就麻烦了。
苏幸逼着自己往下想,“他愿意隐藏修为这么久,肯定有什么是他所图谋的。异香?这说不通。若他早就怀疑到我身上,绿阶时的我不是更好把控吗?为何要等到我将修为提上去,要等我暴露之后才下手?甚至我暴露后他也未露出马脚,仍像平时一样,难道是为了等我喝下……”
那杯下了药的桂花酿。
他曾经最为喜爱的酒。
“那个残阵,他也看到了。甚至他知道完整的阵法是何样,还有那该死的……丝线。”离开那里后也日日夜夜缠绕脖颈,压迫气道,让他无法喘息。
苏幸越想,情绪越发激动,他抬头愤愤地用手一锤床榻,“他甚至有对我起效的补血丹,这怎么可能?!这些事物肯定已筹备多年,他心机之深沉,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沈寂轻轻顺他的背,也不打断,静静听着。
“陆晌他……他到底……”苏幸恐惧到结巴,如幻影般的血色丝线似要封住他的口鼻,“他是早有预谋,才来找我的吗?这个局,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设下了?”
苏幸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丛林间蜘蛛网上的飞虫,越挣扎,黏附在身上的丝缠得越紧。最后,比自己大许多的天敌来到近前,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吃入腹。
“别怕。”沈寂轻声安抚,柔和灵力自掌腹输布到苏幸经脉中,为对方带来阵阵暖意,“我在。”
苏幸将头埋进他的怀中,沉默片刻后,将那些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阵法,丝线,挥之不去的黑暗,无法逃离的禁锢,想要将他神魂也所束缚的贪欲……
一桩桩,一件件,全说了。
沈寂越听,心中越发愤怒,又心疼极了。
这是异香之人无法摆脱的命运,注定如此。
他将苏幸轻轻抱住,温热的体温传递过去,试图暖和下对方四十七年如寒冰刺骨的时光。
沈寂知晓事情已经发生,做什么都没有用,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抹去,但他除了拥抱和陪伴,也不知还能怎么做了。
苏幸说完只觉得累。心累,身累,哪哪都累。他最后依靠着师父的肩膀睡了,放任自己不去想。
沈寂将他放平在床上,盖好被子。随后坐在床边,看着对方不安的睡颜,不发一语。
他修为白阶,但也仅是丹修。同为白阶,丹修对上剑修,必败无疑。
他无法护好苏幸。
……
时隔两个月,苏幸的身体总算是养好了。沈寂给他解了封禁,灵力又能像先前一样调动自如。
凌阑剑的新剑鞘他也细看了,是银白色泽,上面刻有祥云暗纹。不用想也知道凌阑把他给卖了,凭给它做新剑鞘的代价。
“师父,是不是快到元墒节了。”苏幸站在院中,阳光透过树叶落到身上,衣襟上流着破碎的光斑,随风的吹拂变化着。他看着那棵先前时常躺在上面休憩的树,树干很粗大,两个人环抱也抱不下。
沈寂站在他身后,心里数着日子,点头,“嗯,后天就是。”
苏幸抬头看向树叶遮挡外的天空,想到。
又是一年。
他转过身问,“到时候可以出门吗?”
沈寂想了想,“可以。”接着补充道,“但你要么易容,要么遮上。”
苏幸摆摆手,腕处的神魂今早被沈寂收回,他迈步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知道了师父——我会遮好的。”
……
元墒节。
苏幸没戴面纱,换成了仅有上半张的狐狸面具,红润的唇露在外,在这喜庆的日子戴面具倒也不显得突兀。
他和沈寂在街上闲逛着,不知不觉再次来到了那处灯谜摊子前。苏幸抬头看着悬在头顶的灯谜,伸手拨了拨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这次倒是没有“三人上山”了。
苏幸扫了眼挂在空中的灯谜,打算转身离开去别的地方。灯谜摊子的商贩叫住了他,“诶!戴狐狸面的客官,猜个灯谜再走呗!只要两铜币,今年的奖品可不一样!”
苏幸摇头,淡淡道,“不了,多谢。”
沈寂拉住苏幸的手,说,“我看看。”
他伸手随便拽下一个灯谜,递给商贩两枚铜币。
【财宝下有人。(打一字)】
沈寂看着手里的灯谜,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答案,他偏头递给苏幸,问道,“这什么字?”
苏幸接过看了看,神色微变。
这个答案……
沈寂看他的神情,好奇地说,“你知道?”
“安宁的宁。”苏幸答了,扭头就走,却被拉住了手,他看到师父问,“为什么?”
“宁的部首是宝盖头,代表财宝。下方的丁是人丁。二者合起来就是宁。”
商贩听了拍掌喝好,“这位客官可真是颖悟绝伦啊!”随后双手递上一块儿被红布裹着的东西。
沈寂接过打开,是个香囊。通体红色,针脚粗糙,上面绣的金元宝还有线头翘起。
苏幸见了,掩在衣袖下的手用力到发起抖来。
又是宁,又是香。
真是阴魂不散。
他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陆晌在给他下套,但商贩仍是熟悉的面孔,灯谜质地也与往年一样,就连香囊都是颇为廉价的那类。
“长卿,我们走吧。”苏幸开口,他反握住沈寂的手,快步离开了灯谜摊子。
沈寂也察觉到了,他问自己。
是巧合吗?
苏幸只觉头泛起细细麻麻的疼,经脉的异样感似又出现,他不想再在这呆上一分一秒。
“幸儿,我们再逛逛。你不是说想吃糖葫芦吗?”沈寂握住他的手,温和灵力渡过去,抚平了他烦躁不安的心绪。
苏幸这些日子并未说过自己想吃冰糖葫芦,他立刻领会到沈寂的意图。
若不是巧合,此刻怕是有人在盯着。这时回去有些太早,容易引起怀疑。
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们也不敢赌。
苏幸平复下心情,薄唇轻抿,应道,“好。”
他们在集市上逛着,沈寂依言给苏幸买了串冰糖葫芦。
苏幸咬下去,口感与先前一样,却尝不出味道,愤怒与恐慌早已麻痹他的味觉。
他对自己说,是酸酸甜甜的。
苏幸悄悄将感知向外散去,茫茫人海中只发现零星散散的几位修士,应该是来芫青城修习游玩的。大多都是绿到青阶之间。
他又感知了下在身旁的沈寂,是……
蓝阶?
看来抑制了修为。
他借衣袖遮掩,在沈寂手心处写。
【可有发现什么不对?】
沈寂回道。
【未曾。不排除与我一样压制修为,同为白阶我也无法感知。】
“长卿,我们寻处地方坐坐吧。”苏幸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正要向不远处的茶馆走去。一道微风自脸庞拂过,将他的面具吹掉了。
“啪嗒。”狐狸面具掉落在地,苏幸有些愣然。
竟然没接住?
湖绿色眼眸茫然不解,他俯下身打算去捡,却被另一人先一步拾起来。
“给。”
苏幸顺着捡起面具的那只手往上看,是个生面孔,样貌平平无奇。他接过,眉眼低垂,轻声道谢,戴了回去。
沈寂目睹全程,他感知到了极其细微的灵力波动,连他都险些忽略掉。
此人,来者不善。
“仙……仙人!”
“神仙下凡了!”
方才看到苏幸面容的旁人倒吸口气,以为神仙来了,纷纷驻足感叹。
沈寂神色不变,对那人温和地笑,“多谢,我们先走一步。”他牵起苏幸的手,向茶馆走去。
那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笑道,“不客气。”
二人来到茶馆,寻了处地方坐下。
沈寂两指沾杯中茶水,在桌上写道。
【来者不善。】
苏幸看后,微微点头,他也意识到了。
他的面具戴得紧,怎会是一阵风便可吹掉的?更何况,他伸手去接,还接空了。
他在一旁写。
【何时走。】
“幸儿,要尝尝这的糕点吗?”沈寂边问,边写。
【零点,匿息丹。】
“可以,长卿呢?”苏幸回道。意思是,带了,师父要吗?
沈寂说,“那就尝下,辟谷许久,都忘记是什么味道了。”他佯装不小心碰翻杯子,茶水洒了一桌,将写下的字尽数遮掩。
苏幸借衣袖遮掩,自储物戒中取出两粒匿息丹。
沈寂起身,拍拍身上溅到的水渍,“水洒了,换个位置吧。”走到苏幸身旁,伸出手。
苏幸将拇指盖大小的丹药藏在手心,牵上去借力站起,同时趁机将匿息丹递到沈寂手中。
他们换处位置坐下,沈寂伸手召来店小二要了份茶点。
店小二手脚麻利,很快便端来放上桌,“客官慢用。”
“长卿,你尝尝这个。”苏幸一眼认出枣花酥,米白酥皮制成有十二片花瓣的花朵,瓣上点着杏仁样的枣泥,“这个味道不错,以前吃过。”
沈寂笑起来,“好。”他伸手拿起一块,咬了口。酥皮簌簌掉落,入口微酸带甜。
“确实好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们闲聊着,逐渐快到零点。
外面响起人们的喊声,他们一同在为新年的到来开始倒数。
苏幸和沈寂对视,笑颜下是如出一辙的冷静镇定。
“三!”
“二!”
“一!”
茶馆内外的人们齐声高喊道,“新年快乐!!”
窗外烟花爆竹响起,轰轰烈烈,照亮喧嚣人世。
苏幸和沈寂服下匿息丹,眨眼间已从茶馆中消失不见。
改良后的匿息丹时效是三个时辰,他们将自己隐于巷内,还未往家的方向去,不确定是否脱离了监视。
与此同时,茶馆的一处角落,一人掏出信令传音道,“公子,那两人不见了。”
信令亮着光,低沉嗓音从中传出,“找。”
苏幸凑到沈寂耳畔,压低声音说,“长卿,要先出城吗?”
沈寂摇头,审视着巷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必,有人的感知覆盖了全城,他们跟丢了。”他握住苏幸的手,轻轻揉搓下安抚道,“再等等,我们就回去。”
“公子,他们似乎出城了,城里没有他们的气息。”
“继续找。不要依赖感知,他们有办法藏匿,地毯式搜。”
距离太短,沈寂和苏幸无法使用缩地千里瞬移到深巷,只能一点点摸过去。
“有人来了。”苏幸察觉到有人在靠近。
沈寂牵着他,往巷子深处退去。
芫青城的每一寸地方沈寂都格外熟悉,没几下就跟那人绕开了。
再过两道弯,就是回谷的阵法。
苏幸和沈寂屏息敛气,悄无声息地靠近。零点过后,街上行人渐少,大多数人都回去歇息了。他们二人身上着装都是白色,在有些空荡的街上过于显眼,一直在暗处穿行。
没过多时,便来到了阵法所在的巷子中。
正当沈寂打算向着阵法走去时,被苏幸拽住了。
“长卿……”
苏幸说道,握住沈寂的手在微微发抖,“有人。”
沈寂顺着苏幸视线看过去,一人从暗处走出,正是在街上拾起面具的那位。
他并未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那人眉眼含笑,神情放松惬意,似已胜券在握,“二位跟我去坐坐?”
沈寂神色骤冷下来,“不必了,多谢少侠好意。”
苏幸手搭到腰间的剑上,警惕地问,“你是谁?”
“啊!”那人有些惊讶,似乎才意识到,“忘记自我介绍了。在下……”
他咧开嘴笑道,“陆晌。”伴随着话音落下,面容发生变化。
变为了苏幸日夜无法摆脱的梦魇。
苏幸面上表情不变,“陆晌?没听过。”
“陆少侠,我们并不认识你,莫要再纠缠不休了。”沈寂冷声道。
陆晌仍然笑着,语调柔和亲昵,“那真是可惜了,芫青城好歹也是我挚友的居所,还寻思着能遇到熟人呢。”他指尖微动,苏幸所戴的面具瞬间四分五裂,散落在地。
他佯装惋惜地说,“这么好的面容,遮之可惜。”
失去面具的遮挡后,生理性的不适与厌恶剧增,苏幸强压下怒气,皮笑肉不笑道,“陆少侠管得有些宽了吧。”
美人生气也是美的,眼里的怒火都如有实质要烧到心头。
“二位要去哪?不妨带我一同。”陆晌丝毫未受影响,“况且,你们气息尽失,连我都感知不到。是做了什么呢?”他上前一步拉进距离,话语中给人的压迫感剧增。
“我猜猜,吃了丹药?”
“铮——!”
变了样的凌阑剑出鞘,剑身幽蓝流光已变为青绿色,充斥着勃勃生机。剑尖直指对方眉心,苏幸湖绿色眼眸满是冷意,他厉声警告道,“再靠近,休怪我不客气!”
气氛转瞬剑拔弩张,空气都紧张起来。
陆晌抬手打了个响指,十位紫阶修士霎时包围住他们二人。
“跟我去坐坐,不为难你们。”
苏幸气笑了,剑上流光受他的心情躁动起来,“有你这么请人的吗?”
“这么多紫阶……”沈寂垂眸思索片刻,又看向陆晌,问道,“你是宫家人?”
“这位修士好生聪明。”陆晌鼓掌称赞,看起来高兴极了,“其实我还有个名字。”
他唇轻启,一字一顿道。
“宫昕延。”
陆晌……
不,宫昕延。即使宫家势力滔天,寻得异香相关的古书也十分不易。更别提控香丝的炼制,件件材料都是世间稀缺之宝,花费的金钱先不谈,光是手底下白阶修士就折损一位。
自那日苏宁逃脱后,他便一直在寻找对方下落,难得遇到两位他觉得与苏宁有所关联的修士,断然是不可能放他们离开。
“看来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长卿。”苏幸不屑地扫了眼围着他们的修士,将剑收回剑鞘内。
沈寂语气冰冷不耐,“带路。”
宫昕延示意手下人让出一条路,侧身道,“请。”
匿息丹时效还剩一个半时辰,仍有机会。
行至半路,宫昕延偏头问道,“可否有幸知道二位的字?”
苏幸冷笑出声,开口满是嘲意,“呵,做梦。不知何缘何故拦住我们去路,这就是宫家的待客之道吗?”他言语讽刺,“真是好极了。”
宫昕延也不恼,态度放的极低,“我与我挚友许久未见,找到些他的蛛丝马迹实属不易,二位多多担待。”
当然如果除去包围他们的紫阶修士,话会更有可信度些。
三人来到一处颇为隐蔽的酒馆,在漆黑巷子中不细看难以发现有扇小门。
酒馆内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或落单或结伴地喝着酒。
沈寂和苏幸坐在一侧,宫昕延坐在另一侧。
沈寂指节轻敲木桌,淡淡开口,“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不着急,边喝边聊。”宫昕延轻笑,让手下修士送来两坛酒——是桂花酿。他为对面二人分别倒上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请。”
苏幸隐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在掌腹留下深深的压痕。他努力遏制住内心的波澜,往日情形在眼前浮现。
一杯下了药的桂花酿。
困他四十七年。
宫昕延见他们没动,略挑起眉,“怕我下东西?”于是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下可以了。”
他伸手示意,面上温柔地笑着,“请。”
沈寂知晓苏幸对酒的抵触,先行喝了一口。正准备替对方拒绝时,坐在身旁的苏幸一把握住酒杯,微仰头饮尽,神情平淡,“别耽误时间,想问什么快问。”
苏幸视线似剑扫向坐在对面的人,又快速收了回去,“大过年的,我也不希望见血,不吉利。”
宫昕延手撑着下巴,手肘抵在桌上,笑眯眯的,“二位什么关系?”
“挚友。”苏幸两臂交叉抱在胸前,随意道。
“挚友啊……真好,现在还在一起。”宫昕延垂下眼睑,似在回忆,“我那位挚友也不知去哪了,找得我好生幸苦。”
苏幸只觉得对方假惺惺,反胃感漫上。他强行压下,不耐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快说。”
“你们的指尖血,不用给我,看看就好。”宫昕延眼神示意了下苏幸抱在身前的手,回道。
沈寂皱眉,不太赞同,“这大过年非得见血不可?多不吉利。”
“自然不能白看,会给予二位补偿。500万金币,可满意?”
苏幸冷然笑起,“宫家真是大手笔,500万说给就给。不就一点血?给你看便是。”他指尖灵力一闪,血滴渗出,并无异样。
自从得知补阵规律后,没再出过差错。出山也是挑着不用间歇的日子,不怕看出什么端倪。沈寂与苏幸动作一样,血液流出,颇为正常。
“看够了?”苏幸反问,不耐烦的情绪明显。
宫昕延面色不变,“自然够了……”他忽然抓住苏幸的手腕,又用手指迫使其掌心坦露,指甲留下的月牙痕迹深深。他抬头直直望进那湖绿的眼眸,质问道,“你在紧张什么?”
苏幸眼神一暗,想抽出手,奈何对方握的紧,根本挣不开。
沈寂见了,一道灵力打向宫昕延的腕间,这才让二人分开,不悦地说,“你要看的给你看了,还要如何?”
宫昕延摸了摸已经发红的腕处,笑道,“开个玩笑罢了。”他接过手下人递来的储物戒,放在桌上,“500万金币,一分不少。”
苏幸揉着方才被捏痛的手,给不出一点好脸色,强忍想骂人的**,“还想知道什么?”
“二位的字。”宫昕延问道,看着苏幸的视线如有深意。
“字?礼尚往来更为合理吧,宫少爷想知道我们的字,自己的也报上来才对。”沈寂道。
宫昕延微微颔首,“确实如此,在下字执献。”
苏幸在心里默默地想,倒是跟之前一样。
“长卿。”
“子离。”
沈寂和苏幸一前一后回答,后者是现编的。
“姓氏可否告知?”宫昕延笑盈盈地看向对面二人。
“沈。”
“顾。”
宫昕延默默道,“沈长卿,顾子离……”
沈寂冷漠地说,“满意了吗?宫少爷,可否放我们走了?”
“最后一个问题,二位可认识我的挚友——苏宁,或者说,苏济郁。”宫昕延始终笑着,为人雍容尔雅,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
沈寂低头想了想,摇头否认道,“不认识,未曾听闻。”
宫昕延有些可惜地叹气,“那真是不凑巧,耽误二位时间了。”他像是要放他们走了,谁料话锋一转,“我看和这位顾少侠颇为有缘,交个朋友如何?”
苏幸眼中要凝出冰霜般,“不如何,不熟。”他声音冰冷,讥讽着,“我可不敢和宫少爷做朋友,不然哪一日就要跟那位苏宁一样了。挚友不算,通缉犯倒是一位。”
“这样啊……”宫昕延停顿片刻,忽然道,“济时拯世毋知闻,郁郁悲悯怜众生。这世间要是少了他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大乱呢。”他眉眼低垂,似在惋惜,又似在担忧。
苏幸面上神情险些稳不住,在内心唾骂。
虚伪至极!表面上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到头来不还是为了一己私欲!
“该问的都问完了吧。我和子离对宫少爷与挚友的往事并没有兴趣,可以走了吗?”沈寂耐下性子,出声问道。
“不急。”宫昕延敷衍地摆摆手,“再等等。”
“等什么?”不好的预感在苏幸心中节节攀升,手心已经出现层薄汗。
宫昕延笑容变大了些,他笑得危险,指尖轻轻抚过杯沿,一字一停道,“等药效发作啊……”
沈寂神情微变,他忍住想要看向苏幸的**,愠怒道,“发作?”
苏幸刹那拍桌起身。
“砰!”
“宫少爷真是好样的,活该找不到你挚友。”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着一粒抑制反噬的丹药。
沈寂也站起,挡在苏幸身前,白阶修为威压压向宫昕延,苏幸借此空档将药服下。
宫昕延面色不变,仿佛感受不到空气中的威压,而他手下的紫阶修士已经跪倒在地上,直不起身来。他神情温和,似感受不到剑拔弩张的气氛,食指轻点杯沿,姿态闲适。
“别那么紧张,你们若不是我要找的人,自然无事发生。”
苏幸目光跃过沈寂肩头看着宫昕延的笑颜,掩盖住眼底的杀意。只见对方停下手中的动作,笑容收起,视线丝毫不带遮掩地盯着他,轻声开口。
“时间到了。”
苏幸感受到腰间凌阑剑在微发着烫,看来宫昕延给他们吃了催动异香的药物,以致阵法不得不努力运作来压制。他有些庆幸自己方才服了药,不然指不定现在会出什么岔子。
湖绿眼眸宛若深潭,冰冷地看向对方,“没有异动,满意了吗?”
宫昕延既有所预料又有些意外,他没说话,过会儿才重新笑了起来,“满意了,二位可以走了。”
沈寂牵起苏幸的手,对方体温有些偏高。他带着苏幸快步离开酒馆,像在躲什么蛇蝎猛兽。
匿息丹时效还剩半个时辰。
沈寂在深巷中左拐右绕,确保不会有人跟上后,来到阵法所在处,回到谷中。
他不确定副作用何时起效,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只得先将苏幸带到自己屋内。他让苏幸坐到床上,俯身关切问道,“可有什么不适?”
苏幸手撑在床榻侧沿,摇了摇头,“还没有。”他将凌阑剑放到师父手里。
沈寂感受到剑身稍微烫手的温度,目色沉沉。他用灵力试图将还未发出来的热量镇压,但收效甚微。
看来这次反噬,会是一场苦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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