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满月和叶廉被安排在了西苑的碧落阁。
院落虽不大,但门楼十分精致,池子假山皆有,不过空了很久,无人打扫便积了许多灰尘。
苏满月寻了两张帕子,打了盆水,无人打扫,拿便得自己动手了。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住在灭门仇者的家里,还能做到隐而不发,这份隐忍力放在一个孩子身上,不知是好是坏。
“你似乎不受待见。”叶廉拉了拉她的袖子,一双明眸直视着苏满月。
“确实不太受待见,不过挺好。”苏满月笑了笑,她清静惯了,为人处世这方面一直欠佳,能避免就避免也是挺好的。
叶廉直视她,郑重问道:“那我如果杀了苏隆,你会不会恨我。”
苏满月眉梢微扬,这孩子的目光中,痛苦夹杂着坚决。他莫不是忘了,他问的,正是杀他满门凶手之女。
“你知道我是苏隆之女,难道不想杀了我?”苏满月饶有兴趣地问他。
叶廉迟疑了片刻,复又坚定道:“没遇见你之前会,现在不会。”
他一双拳头紧握,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
苏满月细眉一挑,好奇问他:“是什么,改变了你的初衷?仅仅是因为我救了你吗?”
叶廉摇头,道:“你和他们,不是同类人,而且你并没有参与其中,冤有头债有主。”
苏满月听后,松开叶廉的手,语气平淡道:“我同意你后半句,冤有头债有主。”
沉吟片刻,又缓缓道:“但前半句不太认同。我和他们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如果换作是我灭门,远要比苏隆做的更彻底。”
叶廉微微一怔,问道:“已经灭门……还能如何彻底。”
苏满月神情冷淡,袖中的白玉扇隐冒红光,她说得极轻松:“身死魂灭。”
叶廉听完,脸色剧变,仿佛受到极大的打击。
见他如遭重击的神色,苏满月继续道:“更何况,你如何确定,旁人待你究竟是真是假,或许只是想从你身上得到想要的罢了。”
叶廉喃喃道:“可我什么都没有了,能有什么图谋…”
苏满月道:“人活着,就有利用的价值。”
叶廉道:“那你为何救我?是因为我活着有利用价值吗?”
苏满月低头看着他道:“你死,或者活着,于我而言,并无二致。”
她那双漆黑深邃的眼底,平淡地没有一丝情绪。
叶廉手指不自觉握紧,他抿了抿嘴唇,紧张问道:“那…你会丢下我吗?”
他表情诚挚,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摇尾乞怜,希望得到反馈。
这种眼神,苏满月没见过,她觉得很新奇。世人为何会将期待寄托与另外的人身上?
她并不是独身一人,许多年,她身边都跟着旱魃一起。但旱魃从不会露出这种神情,她更多的是敛住情绪,一言不发。
苏满月并未打算答他,因为她不知道如何答。
突然,她眼眸微闪,刹那间唇角勾起冷意。
“出来。”这一声厉喝起得突兀,叶廉循着苏满月的视线朝外看去。
从假山后,走出来一个人。是先前在正厅碰到的人,出现在她二人面前。
叶廉有些警惕地盯着他,苏隆的贵客,不去前厅正院待着,跑到这常年无人的偏院做什么?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姜炎走近苏满月,见她一脸淡然,似乎并不意外他这个不速之客。
姜炎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他反而泰然自若地打量起苏满月来。
如今仔细看来,发现她与其他女子确有不同。
不施粉黛,一身白色布裙,乌丝高绾,不步钗不涂唇,远山的黛眉微微轻挑着,如此寡淡寒酸的装束却让人无法忽视。
此次国师确实算了一卦,但并不是说凰星在大梁,而是告诉皇帝长生之秘乃在大梁现世。
而他,作为大月国皇子,被秘密派来寻求长生之秘。
父皇年事已高,却不肯丢下朝政,一心要统一天下,若是能长生,统一四国的野心便能持续下去。
他对父皇追随的长生之道嗤之以鼻,他不相信如此荒谬的言论。
历代君王所追的什么道法仙丹,最后又何曾有人真的长生?
在姜炎看来,不过是人在惧怕死亡之前,所编造出来的愿景罢了。
更何况什么长生之秘,是娶一个女人就能获得?若那女子真有此番能耐,怎甘心屈居于旁人之下。
苏隆三女他都见过,除了这个庶出之女看着顺眼些,其余两个,看着就让人生厌。
见他打量半天,苏满月开口:“姜公子走错地方了。”
随即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赶人走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姜炎笑道:“并未走错,刚在大厅见到小姐还未打招呼,便叫管家带我来,如果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既然如此,现在也算打过,不便招呼,请回。”苏满月敷衍他一句,便拿起一张帕子,擦起桌子来。
叶廉也有样学样的除尘,一时之间,整间屋子被两人弄得尘飞四起。
看着站那毫无动静的姜炎,叶廉扫尘的方向一转,那尘便尽数朝着姜炎扑去。
姜炎观苏满月模样,确实是在认真打扫屋子,他有些好奇,无奈她身边的孩子莫名其妙对他敌意不浅。
随即他退了出去,就静静地站在院外看着,也不离开。他要喜欢在那当一棵树立着,苏满月倒也懒得开口赶人了。
苏檀月来的时候便看到的是这幅场景,姜炎一脸笑意地看着正在打扫的苏满月,他眼中不自觉流出的星光让她怒火中烧。
这个苏满月,才刚被接回来,就知道去勾引人了,还不知道以后会出些什么幺蛾子。
她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又将目光投向姜炎道:“姜公子,你怎么到西苑来了,您这种身份怎么能在这种阴暗晦气的地方来。”
说完,朝里面正在打扫的苏满月看去,眼中尽是杀意。
要是仅仅因为一个男人喜欢在别人院子里当树就起了杀心,实在无法解释。
姜炎斜睨看了一眼苏檀月,笑容消失,沉声道:“那你说,本公子是什么身份?”
苏檀月当然知道他是什么身份,苏隆方才所言,让她欣喜若狂。
这人是大月国皇子,是来联姻的。她只知联姻,便先入为主想到对象是姜炎。
可却不知,那对象其实是快要入土的大月皇帝。
苏檀月娇嗔道:“您是身份尊贵的客人。”
姜炎道:“既知我身份尊贵,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入我的眼。”
苏檀月闻言,又气又恼,又不能将气撒在姜炎身上。
她看了看正在打扫的苏满月,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管家,随后抬起一脚就踢在了管家腿上。
管家王顺吃痛顺势跪倒在地,额头隐有细密的汗珠冒了出来,这又关他什么事?
王顺心中叫苦不迭,这个姜公子一点都不把王爷放在眼中不说,想去哪就要去哪,他只负责带路,谁知道大小姐又突然来了。
他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是奴才的错,不该带贵人来偏房,请贵人和小姐饶恕奴才。”片刻便将额头磕出了血。
苏满娇秀眉一拧,一脸怒气,手拿秀帕指着王顺道:“你这个奴才,原来是你带姜公子来的,好好的花园不逛,偏生往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带,我看你是不想要这条狗命了。”
“要闹,出去闹。”
苏满月靠在门前,眼神不悦地看着姜炎和苏檀月,本来好好的院子就因为这两个人的到来,失了宁静。
随后,她将眼神锁定在了苏檀月身上,久久未挪。
“你算什么东西,本小姐教训人何时轮到你插嘴了。”苏满月秀眉一皱,怒目训斥着倚在门前的苏满月。
这个贱人,居然敢这样说她。
苏满月本身较为瘦弱,但身高却比一般女子高出半个头,一张白皙的脸上嵌着勾人的眸子,青丝束着,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娇俏,多了两分英气。
当年母亲除去秦氏那狐狸精,就是因为她长着一张惑人的脸,即使她不争不抢,也容不得。
心中有了杀机,面上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
若你在庄子里好好待着自然没人提起,如今回府,还不是任人拿捏。
苏满月用帕子擦着手指,“你这面相,还是积些口德,口业太重,会入拔舌地狱。”
苏檀月气极:“你…你敢骂我,果然和你那死去的贱人娘一个模样,锦瑟,去给我狠狠地教训她。”
姜炎看到她气定神闲的样子,有些好笑,这苏家一府草包,怎么会偏生有她这个异类。
锦瑟得了命令,朝着苏满月走去,她和一般的丫鬟不同,当初就因为练家子被小姐瞧上,平时会充当打手的角色。
小姐的意思,是要先毁了她的脸,手中细针藏于五指之间,走到苏满月面前,手一扬,便要打上去。
叶廉准备去推开锦瑟,无奈却被苏满月一把拽住,拉到了身后。
他不禁焦急起来,这一巴掌下去,一定会破相的。
锦瑟眼中闪过得意之色,正要落下,突然脑子却一片空白,扬起来的手迟迟定在了原地。
须臾,她反而朝苏檀月的方向返回去,五指成锋,对着苏檀月的脸就是一掌,掌风之凌厉,五道血珠登时冒出。
苏檀月一声惨叫,捂着自己的左脸吃痛,大声叫道:“来人,快传太医,快。”
管家跪在地上,被这一幕吓坏了,心道完了,要是破相,他也活不了了。
急忙连滚带爬,扶着苏檀月出去治伤。
等人走了,锦瑟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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