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郑昭是被照在脸上的阳光叫醒的。
她在家的时候,卧室里都是特制的遮光窗帘,白天也能将阳光厚厚遮挡住。而在崇元观,道士们每天早早起床,房间里自然用不到厚窗帘。
所以太阳一照进窗子,她就迷迷糊糊被晒醒了。
她朦胧着睁开眼,下意识往身边看了一眼。昨夜周怜礼坐在床边,轻抚着她的额头,让她蓦地安心下来,最后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郑昭朝昨天周怜礼所在的位置望去,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安静而古朴的房间此时只剩她一个人。
她心中柔软的一角突然有些怅然,像是缺了什么似的,空落落的。
——不对,她在期待什么?难道还想让周怜礼守在这里一整晚不成?
郑昭摇了摇头,打消了心里那些不着边际的念头。
她换好衣服,又简单洗漱了下,刚推开门走出里屋,就听到外屋沙发上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周怜礼的睡相极佳,甚至连呼吸声都有些微不可闻,此时半倚在外屋的沙发上,俊美得像聊斋里住在画轴上的妖精。
郑昭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她在沙发前慢慢弯下腰,视线扫了半天,最后轻轻落在周怜礼的侧脸上。
天光大盛,阳光透过玻璃窗映照在周怜礼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的轮廓极锋利,眉深目阔,鼻梁挺拔,睫毛直直地垂在眼睑上。
像一对深色蝶翼,轻轻落在了双眸之上。
周怜礼这会儿不设防,才显露出他的底色来。锋利淡漠,人神不侵——郑昭从小就是颜狗,此时也不得不感叹,周怜礼长了一张极其英俊的脸。
要是不成天故意气她,就更好了。
郑昭看着他的脸,开始胡思乱想,一时间,宁静的屋子里回荡着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她不知盯了多久——也许三十秒,也许三分钟。
直到满室的静谧温柔被周怜礼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
他没睁眼,但显然已经醒了不知多久,语气有些欠嗖嗖的。
“就这么喜欢看我吗?昭昭。”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把郑昭吓了一跳,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地后退了一步。
“谁,谁偷看你了!”
听到他略带调笑的声线,郑昭所有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磕巴着反驳。
她就是随便走到沙发这里瞄一眼,能算偷看吗?这人怎么天天污蔑她!
她恼得起身便走,衣角却被沙发上的人拉住了。周怜礼终于睁开双眼,眸子里暗藏的光浓郁幽深,墨色的瞳仁此时有些狡黠的笑意。
“嗯,没偷看。”他耐心极好,顺着郑昭的话说下去,反而却更像调侃。
说罢,还嫌不够似的,好声细语安慰地道:“没关系的,你看我……很合理。”
他此刻坐起身来,卸下全身的防备,漫不经心靠在沙发上故意逗郑昭,竟然显得有些轻佻多情。
郑昭被他这逗小动物的语气一激,连头发都要竖起来,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我杀人也很合理哈。”她攥紧了小拳头,恶狠狠地盯着周怜礼。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跑走。
背影看起来倒像是落荒而逃。
……
吃过饭,郑昭在崇元观里溜达消食,东摸摸西看看。
不得不说,她对这几天的生活十分满意,道观里人际关系简单,生活节奏也慢,让她这些年忙碌疲惫的心顿时放松了不少。
要是没有周怜礼成天在她身边晃悠来晃悠去,就更好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周怜礼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走到她身边问道:“一会儿,要和我一起去见师父吗?”
他们两个此时正站在三清殿旁的小路上,四下无人,只有清风阵阵吹过,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焚香的味道。
郑昭的脸色一下子就没那么自在了。
周怜礼带她去见自己的师父……郑昭想到一些可能性,心里不自由自主地有些抗拒。
她想起那份白纸黑字的婚姻契约的源头究竟是什么,想起两个人之间混乱到让她自己也无法认清的关系。
还有周怜礼最近以来的种种。
有些事情她心里清楚的很,不想被人一次又一次地提醒。
郑昭突然就不那么想面对了。
看到她低下头,脸上表情有些纠结,周怜礼还以为是不好意思去和师父见面,柔声劝道,“没关系,师父人很好的。”
又凑到郑昭耳边,声音轻轻传到她的耳廓里,“他给你准备了礼物。”
“就当陪我一起去,好吗?”
在他殷切注视着的眼神里,郑昭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走到崇元观里面的小院里,郑昭这才发现里面别有一番洞天。院子坐北朝南,中正对称,看起来颇有古意。里面栽种了翠竹和松柏,很是清幽雅静。
郑昭被周怜礼带着走进院子当中的小楼里,门口是一株映入眼帘的低矮植物,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枝干看起来有些秃,却散发着淡淡木香。
“来了?”宴客厅正中坐着的是周怜礼的师父,泓易师父。
郑昭来了崇元观几天,都没得见泓易一面,本以为他是一个仙风道骨的隐世高人,再不济也得是个不怒自威的老爷爷,没想到泓易年纪没她想得那么老。
是个看起来很平易近人,甚至有些平凡到不怎么起眼的中年男子。
她学着周怜礼的样子,和他打了个招呼。
“经常听怜礼提起你,今天才见到面。”泓易招呼他们两个随便坐,顺手斟了两杯茶,“来,喝茶。”
郑昭有些拘谨,双手接过茶,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乖顺一些。
泓易显然对这个徒弟媳妇很是满意,笑眯眯地点头:“我前些年占六爻卦,算出来怜礼会有一劫,却没和他说破解之法。”
“没想到他竟然找到了你,还与你结婚了。”
“师父。”听到师父哪壶不开提哪壶,周怜礼表情变了变,出声打断,“……喝茶。”
他知道这个是郑昭不愿提起的话题,偷偷看了她一眼。
还好,表情还算正常。
“这事是怜礼对不住你。”泓易见状,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可能有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看了周怜礼一眼,转头对郑昭道,“他如果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收拾他。”
郑昭听他说要给自己撑腰,来了精神,表情一下子生动了许多。
“周怜礼每天都在欺负我!”她举起手,像个给班主任告状的小学生。
“哦?”泓易转头去看自己的徒弟,微微皱眉,似乎在说‘怎么能欺负人家呢’。
感受到自己师父责怪的视线,周怜礼苦笑了一声,不由得揉了揉眉心。
小祖宗,你不欺负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哪儿敢欺负你。
三个人又寒暄了几句,临离开时,泓易拿出了个小木盒,送给郑昭:“见到徒弟媳妇,肯定是要准备礼物的。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你不要嫌弃才好。”
木盒雕金刻玉,纹饰繁复,里面的东西自然也是极其贵重。
郑昭一看到这个盒子,对昂贵物品的雷达顿时响了起来,表情瞬间转晴:“谢谢师父!”
心花怒放得立刻随周怜礼改口。
“嗯,你们两个若是琴瑟和谐,我就放心了。”泓易朝他们摆摆手,权作告别。
看着自己从小带大的徒弟望向郑昭的眼神,他就知道,怜礼这次是真的动心了。
修道先修心,心动则意难平。
自古情关难过,泓易看着二人并肩离开的身影,心中只愿他们一切安好。
……
泓易给的的小木盒子里装了一串血红色的手串,带着淡淡香气,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郑昭前脚踏出房门,后脚就戴在了手腕上,不大不小刚刚合适。
“师父真偏心。”周怜礼看她手腕上的东西,挑挑眉,似真似假地抱怨,“这东西我求了好久都没给,倒是给他徒弟媳妇了。”
听他这么说,郑昭脸上的笑更加掩藏不住,就连周怜礼故意叫她“徒弟媳妇”也大方地不计较了。
这手串威力有没有什么别的功效周怜礼不知道,但看在它的面子上,郑昭已经超过12个小时没跟他生气了,甚至答应了他一起到阳台上吹风的邀请。
可见威力不俗。
周怜礼看着郑昭的侧脸,唇角勾了勾。
这个阳台面积不大,刚好能容纳两个人坐着,一起静静感受崇元观的良夜。周怜礼用余光看了眼郑昭,淡淡开口,打破了宁静。
“我小时候在这里修习,每天都要看一些晦涩的经书、做功课,晚上偶尔放松的时候,就会到屋顶上去看星星。”
看繁星似海,看灯火如豆。
反复琢磨、反复思考、反复体会人生的归处究竟是什么。
他活了二十几年,都在找寻这个模糊而遥远的意义。如今和郑昭一起,坐在崇元观的阳台上,周怜礼突然就明白了。
此心安处是吾乡,或许他人生的意义,就是今时今日,和郑昭一起看这漫天星光。
郑昭听王靖山讲过他小时候爬屋顶摔折胳膊的事,点点头。她今天心情很不错,不光是收到礼物的缘故,也是因为和周怜礼坐在一起聊天,难得有片刻的和谐。
说起星星,她也想起了件小时候的事。
“我小的时候,我哥早恋。”郑昭抬头看着夜空,轻声分享起自己的故事,“他送人家礼物,让我帮他折纸星星,折的我都要吐了。”
听她这么说,周怜礼笑了声,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当时我才上五年级!折星星折了一个寒假,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当时我就下定决心,这辈子绝对不谈恋爱。”
她的声音忿忿不平,显然是还没从被郑昀当童工使唤的愤怒中走出来。
说完这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收声了。
冬夜里的风有些冷,却把一些暧昧曲折的念头吹得更加燃烧起来,两个人之间涌动着欲说还休的气氛。
“现在呢?还是不想谈恋爱吗?”
周怜礼率先打破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他转头看向郑昭,眸光在今晚的夜色中,比星光还要亮上几分。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快要消散在夜风里,却引得郑昭的心跳如擂鼓般震耳欲聋。
——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怕周怜礼听到她的心跳声。
两个人并肩坐在阳台上,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周怜礼轻轻叹了口气,再度开口。
“昭昭,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就这么一直下去,我也……挺期待的。”
在这个夜里,他终于借着星空与夜色,得以正视了自己的心意。
并将这个心意,对身边的人宣之于口。
郑昭没回答。
周怜礼沉默良久,刚刚才燃起的期待瞬间冷却在胸口。
他还想在说些什么,转头一看,发现郑昭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原来不是不回应他,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睡着了而已。
小笨蛋。不嫌冷吗?这都能睡着。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伸手将郑昭抱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而后站起身来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周怜礼将熟睡的郑昭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床上,没叫醒她,而是给她轻轻盖上了被子。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跟早上自己装睡不一样,周怜礼心想。
所以他大胆注视着郑昭恬静的睡颜,目光珍重而深沉,仿佛在欣赏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他垂下头一点点靠近,炙热的呼吸轻轻拂在郑昭的额头上。
过了几秒,他又站起身。
算了。
等下次醒着的时候,再亲她好了。
周怜礼:绝不趁人之危!就要醒着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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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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