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真宰代表中天盟会和涂山愈出达成协定,九月九客栈的人仍旧不放。与涂山愈出约定,一旦山上情况稳定,这些人就会被请上山。
瓮中未必有鳖,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涂山的现状经不起粗心大意。
九月九周遭的警戒线有所减弱,白栖池白日里也可无声无息来去自由。
悬鹤蹲在涂山背阳阴处,两指抹过尚有湿润的红泥。他正想着用这般鲜红的黏土捏成的红泥小火炉温酒煮茶,饮着就没有血腥味么?
“大人。”
悬鹤听着声儿匆忙站起身,低着眸见天青色衣角,“大人,赬鳞门门主银屏没了。看着现场痕迹,以及之前蝶网的排查,不好说到底是不是内朝里出来的人做的。”
雁过射雁,兽走猎兽,片甲不留片草不生的作风真不好说是内朝里什么人的作风。毕竟他们绣衣直指也是如此行事。
加之死的又都是江湖怙恶不悛的禁宗门下人,比之二十多年前的魔教有过之无不及的禁宗。说是江湖人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江湖人。”白栖池乌靴的粉底已然染胭脂红土,“歼灭禁宗其下赬鳞门于江湖人来说是扬名江湖的喜事,又赶上涂山老祖宗大寿,将此事作为贺礼,也不失为大礼。可现在还未传出赬鳞门被灭一事,可见这礼不是送给江湖名门正派的。”
阴阳交替时分,割出昏暗的乌金光芒照在白栖池脸上,犹如加冕神祇。
他静静地说:“是送给我的。”
“啊?!”悬鹤五里雾中一般,翻不过眼前的红泥涂山。
白栖池微微侧身,含笑如月,“银屏见到我那刻,她若是不率领赬鳞门听我调差,赬鳞门必灭。”十分惋惜,“可惜啊,她到底是不懂这个道理。天真的两头讨好,以为我这里行不通,还能替大阁领把我留在九月九。她不懂,大阁领要的不是把我逼到九月九,困在九月九,而是要我与九月九里仗着化心掌行凶的人碰上。”
“楚极妍要的是我这条命。她没了内朝的桎梏,第一个神通就是铲除绣衣直指。曾在大昭寺坏她好事的绣衣御史,当做她手下第一个不明就里而死的亡魂。”
悬鹤惊的冷汗涔涔,越发觉得山麓透着寒气,“可是……大阁领如此残酷行事,一入江湖就血溅江湖,就不怕闹起事来,届时御前弹劾纷纷,她就更加如履薄冰。”
白栖池眸中冷光熠熠,“陛下以女子之身掌控神器,想要继体守文、控驭群雄——太难了!”
“可是,有左藏署啊!”悬鹤疾呼,“当初左藏署可是为陛下扫清宗室障碍,那血河据说都与丹阶齐平了。左藏署如今又怎么会畏惧八柱下的老匹夫们。”
宗室子尚敢屠戮,还会怕几个臣子?
“当然畏惧。”白栖池不停地在颠覆悬鹤的自以为是,“若是不畏惧怎么会打醒了静德王的金玉美梦。官宦官宦,宦者始终不是廷臣,他们能杀四方,因为他们无根无拘无束。少了桎梏,就成了饿狼。所以才有梅花内卫,以梅花内卫分权,又遏制得意的廷臣。”
“楚极妍是个会乘东风而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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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湘秀丽的眉眼掩在苍苍夜色,平压几分秋色,“楚极妍,可不是只寻常恶犬。她不但不疯,还很卑躬屈膝。稍不留神就让人以为她是可以利诱权惑的人,仿佛她就是个满心功名利禄的俗人。可我觉得,她不是。”
老车夫的烟-枪很小巧,只有小拇指长短。平日里就绑在无名指,霸占缺失的小拇指位置。不过,小巧的烟-枪一次只能吸食一口,所以总是不能慰藉到心底。
“欸——”
听着老车夫怅怅的唉声叹气,沅湘笑面不改道:“王爷闻不得这味,你若是耐不住瘾,让王爷嗅到一丝味,将来十指全剁了去,连驾车的作用都没了,看哪个给你养老送终。”
老车夫闻言,忙不迭熄火收起家伙事。不满地嘟囔:“楚什么的,是什么人,那你也该跟王爷说啊。搁我这高谈阔论有什么用,我给不了你意见,更做不了谁的主。”
沅湘伸手,“把烟-枪交出来吧,我要跟王爷说,我受不了烟味。”
老车夫老实巴交的脸一拉,“老子最烦你们这些隐南书院出来的书生,看着个个斯文儒雅,俊俏得不得了。结果个个都是笑里藏刀的阴险小人!有什么事就是不直说,偏偏把人当成鸡脖子,就踩着脖子磨刀,不说杀也不说放。”
“话呢,说白了就不美了。”沅湘抿唇挤出丝血红,“给我跑个腿,给上个踩你脖子磨刀,不杀也不放的书生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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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庭是男子,岂甘做妾妇。”
白栖池皱眉间,还能闻见一股粗鄙烟草的浓烈味,但脑海却清晰的记着这句话。
少年读书隐南里,世家子不是羽衣蹁跹,就是博带褒衣。人人都姿态丰美,白栖池却是懒怠出名。
渐久了,与同源而出的世家子格格不入。
隐南书院的日子不是段值得回忆的往昔,白栖池却还念着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小先生,众生皆嫌弃的白栖池唯小先生独钟。只可惜,小先生去的太早。
另一个则是归庭。
同样是阴阳割出的晓天,鱼肚白赶上季雨天,黑白相互浸染成铅灰。
隐南书院里竹林,本是效仿嵇康的出尘,却上演着肮脏。
白栖池站在碧色竹林尽头,耳边竹叶飒飒夹杂着愤慨,“就算我家中跟着故太子败了!也还有我归庭!你们这些人想辱归庭,便要见血!”
“归庭为男子,岂甘做妾妇!”
名花若不倾国,就得被折。君子兰亦然。白栖池记着归庭模样,生的标致,神如秋水湛珠,是河洛才能出的稀世姿仪。
隐南书院里这样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左赞善大夫嫡次子白栖池,一个是跟静德王争夺失败的故太子的太子中允归家嫡子,还有一个是只见英姿不见容貌的小先生。
悬鹤识不得老车夫,却知道归庭,“王府王傅……这是什么意思?”
白栖池不答反问,“本使怎么知道。”而后又问起旁的,“药跟人查清了吗?”
“清了,清了!”悬鹤忙不迭回忆起蝶网兄弟的话,“药确是长白山的,里面有味草药只有长白山才有。林雨歇这个名字倒是没什么特别,换个名字就有查头了。”
白栖池没问,只乜斜一眼。悬鹤不敢再葫芦里卖药,“长白山三少宗主叫林霁,字雾别。”觑着白栖池遽然肃立起的神色,悬鹤小心翼翼道:“属下不知道林霁跟林雨歇是什么关系,或许是名、字呼应,又或是压根没关系。但是,雾别这个字,您应该耳熟。”
“属下斗胆阅览过您当年在隐南书院研学一事,”悬鹤深呼吸口气,“属下也不是故意探知您的私事。只是您落榜那年,恰好是楚大阁领入内宫的时年。属下就顺带看了卷宗……”
再次抬眼觑白栖池,见白栖池神情镇定,悬鹤才续道:“您那年文章锦绣,却无端落榜,按理说应该会引起诸多人对翰林院的质疑。可是,大家却都没有质疑,反倒背后里说,说您和隐南书院里一位先生首尾,而那位先生正是入翰林的学士。说您是得了那位先生偏爱,才能写的出锦绣文章。”
白栖池耐心听悬鹤说完,才回忆起这段往事。他笑起来真似云开后的明月,清光入心扉,有夜色缱绻也有白霜铺地的薄凉。
他说:“当时说的可比你说的首尾难听,翻云覆雨、逞风流艳、榻上酣眠、交颈常欢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
悬鹤与听见话的绣衣直指都紧张着,全身肌肉一刻也不敢松懈。纵然知道首领饱经风雨,可也不敢提到明面。他们这些人不乏有更加腌臜的,可首领出身是什么?翰林大学士、左赞善大夫白家!嫡子!
这重身份都免不了污言秽语!
他们心里明白,泼污水的人其心可诛。身为翰林大学士嫡次子,却与同为翰林学士的先生传出这样的话,这便相当于与父辈之人乱了伦常。
白御史没有洗清污秽,否则也不会成为绣衣直指的首领。
绣衣直指们情绪低沉,提起往昔与他们并不是喜兆。未站稳脚跟的绣衣直指曾经一步一血脚印,他们不能再回到过去。江湖这局棋,将是他们牢牢黏紧棋盘的机会。
白栖池露出个笑容,“他们说的也没错,”他在绣衣直指们震惊的眼神里续道:“小先生,确实偏爱我啊。”
偏爱到,都放弃了所有,消失在神都。
言罢,白栖池径自撇下绣衣直指们。他在心里算着小先生的年纪。尽管小先生当年以皂纱浅露(帷帽)遮面,不曾露容颜,但是他听着声音便知其人比自己年长不了多少。
林霁,林雨歇,林雾别。
这里面,林霁是汉露宗少宗主名字,林雨歇自称汉露宗少宗主。
林雾别是他的隐南书院小先生,尤为偏爱他的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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