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吹台勾连的小径,犹如链接流星锤的锁链,狭窄且悬险。

白栖池就立身吹台中央,遥看那老中青三个主仆。他凝目眺望许久,许是被吹台流过的疾风剐了眼眸。他缓缓挪开了眸光,重重落在林霁内力削出的灰白刮痕。

——宗门待兴,邃阁待启。

崖风飏飏,铃声荡荡。白栖池压下自己随风鼓起的天青色衣摆,捻了捻腰际的玉珠链。指尖沁透凉意,他念着自己一目所能及的八个字,不知悲喜的笑了笑。

-

“少宗主……东桑无意要行刺少宗主。”东桑此刻的身形不复往日,竟从九尺缩变成寻常身量,“西婆婆也并非要突袭少宗主。”

他一通话解释下来,看是认错的样子。然而,西婆婆却是拱手直言:“少宗主,您方才为什么不将绣衣御史掌下云雾毒瘴!?这既是除了您心魔的好时机,也是您脱离左藏署那七个老怪物的时候!”

林霁淡目看着两个人,“谁告诉你这么做的?”

东桑当即要出口辩解一二,林霁却令他闭口不言。东桑只能干着急地看着两人,西婆婆仍旧不改刚硬姿态,“勿论这是谁告诉老奴的,但这于少宗主而言,这就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银发褶颜的老婆婆屈膝俯首,“请少宗主为汉露宗的前景着想!汉露宗自秦始,汉兴,传承万叶,代代不衰,不能从您的手里折了!”

林霁目色清透,“所以,你如今仍旧忠于汉露宗么?汉露宗的少宗主还是你的主子吗?”

东桑一个激灵,“少宗主,您为何如此问话……”西婆婆与他都是汉露宗那场天灾**里的遗存者,他们若再不忠,林霁身畔只怕再无忠心故人。

“汉露宗为何会牵扯到中天盟会,”林霁垂视那银发苍苍的老妪,“东桑忠侍于我,唯有您,您一心牵挂邃阁传承,生怕邃阁就此消失于本朝。”

“所以,我让您失望了。您才不顾一切,只要能将邃阁传承下去,代代不衰绝,哪怕传承之人不是汉露宗,也无妨。”

东桑听的双目发直,瞪着眼珠子僵硬摸转脑袋看向西婆婆。他握紧拳头,喝问:“西婆婆……你真的如此打算吗?”

若真如此,汉露宗当真是遭了灭顶之灾,从此江湖上再无汉露宗一门派。

西婆婆不理睬东桑的质问,她阖了阖眼,决绝道:“少宗主,邃阁十二策本就非寻常浅显易懂的功法,汉露宗代代传承者皆是不世之才,今代三位公子,大公子资质欠佳,莫说进邃阁,便是听一听邃阁十二策往事都怯之不修,二公子……只修习一二便神魂俱丧,至于您……”

“更是——”

“西婆婆!”东桑唯恐她把主子心魔一事说出口,再刺激主子走火入魔。

西婆婆虽急于邃阁传承一事,可到底还是念及情分,“您,分明在七年之前就能脱离内卫,您不珍惜,好不容易等来陛下闲置右藏署的机会,您却又搅入这潭浑水。您若是将这心思放在寻邃阁,重启邃阁之事上,今日何会如此!”

东桑听着话,左右为难,西婆婆是为汉露宗着想,为邃阁重启着急。少宗主……那心魔难除,他只恨不能代主受罪。

身后吹台的铃声缥缈,音色空灵入心扉。林霁捏了捏手里玄漆的扇柄,他自袖口里取出一枚滴露似的坠子。

滴露凝之不散,其间流韵若动。他把滴露放在西婆婆面前,说:“从今而后,您不必再跟着我,汉露宗的传承之物也交到您手中,日后您是兴汉露宗还是重启邃阁,都由您。您是汉露宗的故人,也借得了汉露宗名头在江湖行走,抑或兴风作浪。”

“我今日只此一言,来日若传出汉露宗为虎作伥之事,莫怪晚辈手下无情清理门户。”

东桑见主子当真是要与西婆婆断绝关系,他忙不迭的要出言缓转此事。但是西婆婆却是一手拿了凝露坠子,连最后的主仆情分都未顾念,便转身扬长而去。

“你也可以自行了去。”林霁对东桑道。

东桑以为自己被下了逐客令,当即双目猩红道:“少宗主!难道您为了那个姓白的,也要赶我走吗!我当初不愿死在长白山,是因为老宗主说您需要我,所以我才没有以死殉宗门!您如今撵我走,那属下便只能骨埋长白了!”

林霁神色一动,沉顿片息才问:“你不是为了邃阁才留下吗?”西婆婆留下,便是为了邃阁所在。

东桑伏地磕头,“邃阁是何物,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养我育我的是汉露宗,指点我缩骨功的是少宗主!年少别人都嘲笑我是九尺的怪物,您却不嫌弃我,挑了我做随从,还教我缩骨功让我时常能做个正常人。”

“东桑忠于的是宗主一门,并非整个汉露宗。”

西婆婆与他毕竟不一样。

林霁还未发话,他身后便有人溜了出来,“哟,又多个打手。”

白栖池手里抛着一枚暗黄色的铜铃。

“……”林霁看着白栖池,那眼神就好像再质问他,摘了吹台的铁字就罢了,为什么还把铜铃给摘下来了?!

白栖池挑着眉梢,“这不都是我的吗?我就是把吹台拆了,也不为过啊。”

林霁还没发话,东桑就先毛躁起来,“这台子可是主子画了半年的图纸,才琢磨出稳当的法子修建起来,你摘铃铛就算了,还想拆台子,想都不要想!”当即向主子请命,“主子,我愿誓死固守亭台!”

白栖池嘁了声,为自己方才出言留他悔得肠子都发青。倒是林霁没事人一样,跟白栖池说了句,“拆什么拆,”在白栖池牙尖嘴利前,他又补上两个字:“累人。”

“……”

-

自吹台沿着小径走出后,便是丛丛芜草。拨开绿带,可见一座灰痕斑驳的青砖阁。阁门高悬着琴室,一踏入其间,琴音铮铮十面震耳。

白栖池听的头疼,一脚踹开阁门,琴音顿止。眼前有白丝蹿袭来,白栖池当即就要抽出匕首斩断白丝。眼前却是一道漆黑的虚影,直接削断白丝。

东桑跟在后面,抽抽的心疼,这都是雪花银啊!他当年要是知道主子建造此处会被这般糟蹋,说什么也要偷工减料,能省一分就省一分!

满地白丝,如断落的银发铺地。白栖池指尖捏住几根,细细打量,当即低声谩骂两句,“你怎么这么败家?!这可是千金不换的烟水丝啊!你信不信我掐死你!这里机关,就不能给关了!?”

“……”林霁想了想,“开弓哪有回头箭,没有关闭机关打算。”

白栖池重重吐了口气,一瞥眼,就看见东桑蹲着捡断的烟水丝。真是一对奇葩主仆。

听见姓白的说这烟水丝千金不换,东桑寻思着这断的应该也还能值不少银子。他心里为即将发财乐开了花,屁颠屁颠地捡着烟水丝,忽然摸了一手的血。

当即跟被踩了尾巴根的猫似的,原地诈尸,喊道:“主子,这里有血!有人来过这里!”

林霁才蹙眉,白栖池就凑过去看了,果真是好大一滩血污。他道:“看来这人伤的不轻啊。”

“这不是烟水丝,”林霁也看了那滩血污,“这是金刚丝,烈火淬炼后,堪比古时鱼肠、龙泉等名剑。只是用了法子做的柔软,可锋利未减。”

“那人的伤,即便不要要命,也得大伤元气。”

东桑一听,怎么又不是千金不换的烟水丝了,那他这捡还是不捡?

白栖池凝睛看着林霁,目光分外认真,看架势是要谈正事。林霁等着他的后话,以为对方对这里之前的不速之客有了推断。

哪知,白栖池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我说错了?这不是千金不换的东西?”

他看见东桑已经扔了手里金刚丝,他存了心思想逗一逗这个能缩骨的大个头。

“……”林霁见他眼尖一挑,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换个名字,也是千金不换的东西。”

东桑应声又捡起断的金刚丝,那屁颠屁颠的模样比之前还雀跃。到底是主子的话可信,那姓白的眼光不准。

-

顺着琴室里一条斜坡,一路斜上。

林霁看着在前开路的东桑,一路上还在数着根数,想似在盘算这些断截的金刚丝价值几何。

他不由得叹气,暗暗问白栖池,“满意了?”

白栖池冲他笑了笑,那模样好似再说你伺候的还行。林霁看了一眼,闭口不再言。

琴室之上是一座白雾浓氲的迷楼,楼门是大敞开着的,门槛边缘流着滚滚浓雾,却始终不会流过门槛。

真是奇异之至。

楼门前一串血痕,血痕似是拖出来的,却也残留着不完整的脚印。

白栖池看这个血痕,“这只怕不是一个人的,是一群人的。”当即问林霁:“这地方还有什么知道吗?”

林霁摇头,“本就不是为请别人来的,怎么会让别人知晓。”

白栖池面色严肃,“看来可能不止是洪泽湖朱家和中天盟会的人闯进来了,只怕还有朝廷内卫。否则也不会血迹浓重至此。”

林霁不可置否,让东桑去查探迷楼里究竟有多少波人。他自己也往迷楼里走,白栖池见东桑先行一步才扯住林霁的衣带。

“这相思门,是等我入的?”

林霁一僵,没说话,也没回头。却是伸手握住白栖池手,算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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