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池看着林霁,对方乌发湿凉,垂在肩颈。晶珠缘着颊侧骨线,滚滚流下,汇聚在下颌。
黛烟长眉下一双灰烬似的乌瞳,若池浓墨,看不透却渗着沉沉寒气。林霁这一张面容,黑白太过分明,恰如他眼中仇与快一般,泾渭分明之极。
断线血珠,跌碎在白栖池雨过天青色的衣襟,留下深色痕迹。他与林霁相视,一双清水凝就的眸珠,似山间碧溪撞白石,终于溅出起伏跌宕。
贴着锋刃的颈侧,不离半分。白栖池如此向林霁走近,行一步,伤痕深一寸。
天然凿出的水室,可见万千流水逝。林霁舍不得,千万流水可以东流逝去,但是白栖池不能失去。
扇剑抛去,空出双手,这舍不得,他林霁要牢牢囚在怀中。
白栖池猛然被林霁拥抱,颈侧伤口的热血在对方掌心凝滞。他看着林霁绷紧的眉眼,面颊水痕遍布未干,五官的棱角刻锋由水色柔化。
林霁怔怔地看着白栖池,“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要为你荡平前路,谁挡你的路,我杀谁,谁要你的命,我先要他的命。”说着话,语气已然急躁起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要邃阁,要右藏署权势,要个遮掩的幌子也好,我都不在乎了。我尽由你差使。”
他比谁都明白,要他走火入魔的从来都不是邃阁十二策,是眼前这个人。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令他心潮连天。
这是祛不了的心魔,非是根植于心的参天大树,而是心中沃土。
白栖池重重吐口气,“林霁,你的名字只告诉了我是吗?”
林霁目光过于灼亮,“是。”
白栖池顿了稍许,才问:“为什么?你不是知道我有意借你将白家从肃清册里摘出来吗?为什么还这般……?”
他们内卫,合该个个无情无义,冷血不仁。
尽管白栖池此言令林霁心中镇痛,他还是拥着人,暗哑似的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西窗点烛,一抹剪影,只是一眼烛煌,就能换他一朝多情。
白栖池对他有多少真情实意,他不在乎。
白栖池听着有些难以言述,他语气有些莫名意味,“既然是这样,为什么都不肯给我看一眼,应我一句。”
林霁动了动掌心,有苦意自话语流泻,“你若真是因为肃清册……我露了真容和身份,你还会来试探我么?还会跟着我么?”
白栖池怔愣,抬手回拥对方,说:“即便你当时是为君肃清朝廷的内卫,也无妨。”微做停顿,续言:“我是真未料到你居然身居高位,是右藏署的右藏令。这些年,我心想着,爬到绣衣御史的位子,与楚极妍同尊也就够了,就能再见到你,谁成想,你居然是右藏令,爬的还是不够高。”
“我寻你许久,小先生。”
“从这里出去吧,以后的路,我只需要你。”
长夜城七年深埋,在从檀衣口中得知所谓鸿灭珠身死一事,林霁就如同恐畏白栖池不跟他归去一般,他本能恐惧白栖池会永远离开,也本能想再把自己深埋长夜城中。
如今白栖池需要他,不是因为邃阁,不是因为右藏署,只是需要他。
林霁要从这长夜坟墓里走出去,迈出相思门。他缓缓答道:“我一诺不悔,愿意为你做的悉数会做到。”
白栖池解下那珠链,说:“现在用不着它了。”但他却没扔下鸿灭珠,“但还得留着,它有什么问题,我尚不知晓。”
林霁接过鸿灭珠,“这不是你那个……嫂嫂给你的吗?”
“……”白栖池跟林霁两个人坐在红玉棺椁上,话桑麻聊家常似的,“我嫂嫂给我的那个禁步,要是拿来打架,早碎成齑粉了。这个,你猜我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林霁偏头看他,那样约莫是在说你不说我就捏碎珠子。白栖池沉默一息,说:“就是外面那个死前还留下你名字的王府王傅,他随手扔了的,但是绣衣直指捡了回来,说是在长明公主处曾见过,我寻思着这珠子还挺坚硬厚实,连利器都奈何不得。”
他看了眼林霁,“没想到,到你这儿,随手给捏碎了,我还以为自己这不日就放血的毒另有来头。到头还是这珠子的问题。”
“……”
林霁拍棺而起,给白栖池惊吓的没坐稳要滑进棺材,好在林霁眼疾手快把人捞住。本以为白栖池会借着他臂膀从棺椁里起身,哪知白栖池反手就把他也扯下棺材。
两个人同棺相对,上下瞪眼。
“你压着我了,往旁边挪挪。”白栖池镇定自若的指挥着林霁一边去。
闻言,林霁没有动的意思。一阵咯棱声,林霁把棺盖给拉上了。他俯首在白栖池颈窝,声音缥缈。“你说,我听着。”
“……”白栖池现下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拉他一把,“你确定要躺在棺材里说?”
“我想把棺盖钉上。”林霁声音有些莫名意味,“我们都出不去,最好。”
白栖池无奈的笑了笑,看着通体抹朱的棺椁,他偏首附耳低语,“小先生,我还想多活两年,这地方也不太合适洞房花烛。”
“……”林霁没有理会他,用行动将两个人调了个上下,贴在白栖池颈侧的伤口说:“能动。”
“……”白栖池朽口难言了,他胳膊支在棺材板,“这种珠子,长明公主处也有,东宫中也有,却是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公主殿对珠子的来路秘不外宣,且将此事隐瞒的极好。若不是归庭曾让绿鬓见过他手里的珠子,都不知这珠子好些人都有。”
林霁沉着眉,声冷刺骨,“可见不是好东西,你为什么要戴在身上?”
“无人知晓这珠子是何物,我哪里知道戴在身上会有什么意外。”白栖池叹口气,“只庆幸东宫殿下未曾将此物戴在身上,倘若这珠子真是致使我不得不以血逼毒的元凶,那长明公主只怕——”
林霁骤然打断他的话,“谁教你这法子的?”
白栖池一顿,神色有些严肃,“这是……师傅给我的一本以毒逼供的书上所见,若不知身中其毒,则以精-血逼之。”
听罢,两个人都沉默不言。哪怕是师傅这样亲近的人,也不耽误他们心中起疑。
“东宫的鸿灭珠在你手中,王府的鸿灭珠被归庭扔了,长明公主却把鸿灭珠戴在身上。”林霁沉吟须臾,才道:“如果归庭没有扔鸿灭珠,就该在静德王手中,”抬眼直视在上的白栖池,“东宫的鸿灭珠石是如何到你手中的?”
白栖池与他直勾勾的对视,两人的目光胶着如缠丝,“绣衣直指从东宫寻到,然后交给我的。”
“绣衣直指之中,有不听命,甚至是想杀你的人。”林霁一言戳破,“对方若是绣衣直指,想必是想取而代之做绣衣御史。”
白栖池听着他话,藏起心中如黄连苦意,若真是如此便好了。仅仅只是绣衣直指们内斗,那是再好不过。可归庭那个血字却提醒了他。
他趴在林霁身上,问:“你说你只有名字是自己的,全告诉我了,那你告诉过别人吗?”
林霁敏锐觉察白栖池问话之中含义颇深,他仰身凑近白栖池,“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说。”
于内卫而言,真实的名姓是绝对不可能告知旁人。
白栖池想问大内秘档兴许记录在册,可是林霁已经看穿他的想法,直言:“右藏署的籍册不隶属于内朝,隶属外朝兵部,以此与左藏署区分开来。而且,我记载在册的身份也不是汉露宗少主,而是前任右藏令的子侄。即便别人能查册,也查不到林霁林雾别。”
白栖池泄气地将脸埋进林霁的颈间,音色沉甸如石坠,“看来还得要找楚极妍,她曾说与汉露宗有交易,兴许是她泄露的名姓,所以绣衣直指中才有人提你的名字,可我又不知道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红玉棺椁的赤泽飘落眼眸,将白栖池的露出肌肤染上胭脂色,恰如春红映衬梨花白。
林霁眼里沉浮着色彩,开喉顿嗓许久,才说:“是想借我之手,杀你。”
应声间,他抱紧白栖池。
白栖池亦然食骨在喉一般,他们的相思门,却是别人给他们布下的杀阵。吞咽声响在耳边,白栖池凝脂面含春风笑,他俯首贴面。
齿间软意令林霁骨酥心活,不由得沉湎红尘十丈,忘却大千世界。
“若我以后,还是会疯,会走火入魔,”林霁修眸敛去清光,“你就,杀了我。”
白栖池闻声不语,却将齿间染了血,“不好。”他握紧林霁修长指骨,“以后我们一起走,云阴看雨润烟浓,晴日看游云合璧,青山有酒碧野煮茶。”本是煽情十时分,却话锋陡然一转,“你若是敢发疯,我就娶妻生子——”
话未尽,便为人堵口。林霁再次证明棺椁也能行动自如,他起身而上,狠狠吞咽白栖池的话,“不行。”
天地实为牢笼,他还肯做阳间囚徒,不过是因为他还在。
基友问本家攻为啥这么喜欢受,不喜欢笔者写他们干啥呀==
感情线就这么极端。
还有本家受难道不深情吗?一向都是双惨强强深情流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