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露的坠子吊在眼前,恍若雨珠。汉露宗的信物,他曾在多年前见过。
数年前的雪天,他抱着那婴孩。那个扶桑女子死前告诉他,这是他的孩子,不是入府之后她与人所生的。
而他不信,执意喂毒与孩子,亲眼看着这孩子犯毒症。直至那个与他在江湖相逢三月的女子被武僧杖死,他才恐慌的去救已经毒入心脉的婴孩。
雪若杏花,纷纷扬扬一场白。他踏雪攀山,脚印淹没又陷出。他用袈裟掩着疾风暴雪,散着全身内热去暖纳在怀中的婴孩。孩子游丝气息,等他登顶汉露宗之时,孩子彻底没了气息。
汉露宗的老宗主在他的请求之下,再三验过婴孩,仍旧得一个气绝身亡的答案。
沉默半晌,他才问:“晚辈可以请求老宗主一件事么?”
“了觉小师傅,你但管言说。”半百的老宗主分外和蔼。
了觉抽出匕首,划开肌肤,血线蹦弹出,“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骨血,劳烦老宗主给我个准信。”
“了觉小师傅,佛家有言,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注】”半百的老宗主远比眼前这个出家人更似世外之人,“又何必执拗于一个答案。”
了觉猛然跪地,他点漆的睛若玄渊,藏不见的触动,“老宗主,我已经辜负佛祖,不配青灯,既要归于人世,必然少不得红尘遭罪,若真是弥天大罪,我亦然不惧九天刑雷,但求死的痛快,不辞黄泉煮烈狱烹!”
半百老宗主太息一阵,挽袖应下此事。雪重压枝,风行白草,一地狼藉连绵数座山峦。
风雪卷着幽光吹进山殿之时,了觉要的答案也被风卷出山涧。了觉下山,在山麓的皑皑白雪之上屈膝跪下,重重礼拜。
“多谢汉露宗宗主赐本座一条活路。”了觉高居孤座,“本座曾答应老宗主,要还老宗主一个恩情。”
“我汉露宗数年前为大内左藏署七大监所灭,”来人身形并不高伟,嗓音也沉哑,“今,了觉师傅为禁宗宗主,七大监又在您麾下,您若真铭记汉露宗老宗主昔年旧恩,还请您顾念老宗主之恨!”
了觉神情不动,只说:“禁宗七衣客,如今为人杀了两个,死的不明不白,未查清是何人动的手之前,恐不能承应你的请求。再者,本座听闻,汉露宗尚有遗孤,你必然不是。今日来的若是老宗主血亲,本座倒是愿承应。”
目光骤然扫去,“你,是何人,又是何居心,本座尚未可知。即便有汉露宗旧念在,本座也不会给人当刀使。”
这人顿然沉眉,忽而拿出一块鎏金令牌,令牌走刻着篆书。了觉一见字痕,当即笑了,“十二殿。”
“陛下有旨,七大监当诛。”这人一字一咬牙。
了觉起身,“同为十二殿之人,本座就不多礼了。今日本座也卖你一个人情,佯作不知你今日寻旧仇一事。”
这人闻声转身,似乎不愿与了觉多言,竟是连辞别都未作,便匆匆去了。
-
五人齐聚,各色不一。唯有面色尽如愁云,又如大雨将至之前的黑云。
“时至今日,诸位打算如何?”
“老二,你此言何意?”
“老三,老六与老五都没了。可见当年老八留在宫中,未必就是谬误。”
“你后悔了?”老三猛然站起身,“可我们已经一步错步步错了!当年若不是信了那竖子小儿诡诈之言,与陛下生了间隙,竟对故太子下了毒手,违逆陛下圣意,又不敢如老八一般赌陛下情分,否则何至于落得今日田地!”
“事到如今,老三你说这些又有何用?”老四忽然插话。
老三梗着脖子道:“我说这些,不过是告诉弟兄们,咱们反出内朝已经是不争事实,诸位在陛下身边时日也不短,当知晓陛下脾性,咱们此时已无路可走。”
“可在这恐惊天数年,谁又见过邃阁?!”已经有悔意的人愤慨道,“邃阁也未寻到,倒不如与老八一般留在宫中!”
这些人将要吵嚷起来,却忽地有人闯进来。不速之客们身着赤地金纹袍,个个手持钢刀,见血封喉的锋利。
“殿下有令,诛,前任七大监。”
“什么?!他居然还敢!”话未尽,已然有利剑至眼前,瞳孔一紧缩,“是你!”
“老三!”血溅当堂。
“好啊!好啊!好啊!果真是冤孽!当年,我等屠戮李氏宗室,今为李氏子谋算,落得两面夹击,十面埋伏!那羸弱小儿,当真是给我等开了眼界!”
白栖池、林霁、楚极妍等人入内之时,赤地金纹的绣衣直指们早已掩去行迹,只余这一声回荡。
残喘的老七面前正立着高举屠刀的黑衣人,林霁提足踢起一把血刃,反手掷出击挡下屠刀。
白栖池的软剑亦然与时同出,直接将二人分隔开。
二人分明隐有对垒之势,此刻却出乎意料联手制敌。黑衣人猛然对上两个敌手,不敢耽搁,上次在长夜城中的旧伤尚未痊愈,只能被迫节节后退。
两剑光若皎皎明月照西洲,将黑衣人衣袍划开血痕。白栖池侧翼追袭,林霁身法灵捷,直逼右后方。楚极妍见状竟也掷出仪刀直逼黑衣人面门。
三面合围,危在旦夕。黑衣人不得不催动真气,拔地而起。如此能避开楚极妍的仪刀,却避不开追袭而来的两翼。万不得已之下,黑衣人只能徒手抓握住利刃。串串血珠抢着下坠,红雨阵阵,腥风猎猎。
铿锵二声,黑衣人直接折断白栖池和林霁的利刃,借势将两柄断刃猛堕向二人。
仅是闪身避刀的功夫,黑衣人便翻出丈远,徒留几滴润红。
“好轻功!”楚极妍看向白栖池,“竟与你当日在大昭寺夺佛顶舍利塔的轻功有几分相似。”
白栖池冷眸看楚极妍,“若说轻功好,你亦可居一席!”
“是啊!”楚极妍坦荡道,“大内之中,除了易轻尘,没几个人能比我轻功过人。只是不曾听闻易轻尘还收过什么弟子,你这身轻功,难不成是盗学他的?”
武学精进者,皆是可凭借一招一式就能瞧出端倪的。
白栖池不理会楚极妍,径自向残喘老七走去。他才将蹲下身,还未问询,对方便啐他一口血沫。
“想当年左藏署手持轮台调令的时候,还没有你们这些鼠辈小儿!”看着白栖池所衣的绣衣袍,含血大笑,“今之东宫,果然是胆识谋略过人,竟将我们玩弄于鼓掌!诬陷兄长,暗害亲妹,果真是滴水不漏!”
白栖池抿唇不言,倏尔问:“鸿灭珠——”
“到底是我们老了!连借刀杀人一事都看不透了,竟真的信了东宫挑拨,信了陛下会走狗烹,将自己逼入死路!”老七摇晃出模糊身影,“君要臣死,臣敢苟活,到头来不过假借天年,终是不得不死!”
言尽,架刀于颈,自刎西去。
白栖池站起身,看向林霁,“他所言,殿下谋东宫,你一早就知晓。”
“陛下不急在一时立东宫,既然立了,又岂会朝令夕改。”林霁对上白栖池的目光,“若要改天命,只得先让天子近臣以为天子欲改天命。让所有天子近臣都以为陛下狡兔死走狗烹,所有天子近臣唇亡齿寒,自然要为自己打算,所以才有内司叛臣,才有静德王被废。”
楚极妍闻声而动,当即要冲出此地,直逼恐惊天的主殿。她有一种不祥预感,佛顶舍利塔只怕真的不存在。
才将踏出殿门,便有人叫住她。
“不必去找佛顶舍利塔了。”
楚极妍猛然回首,“依七大监所言,公主殿下岂不是也危在旦夕!这世上只要有一点可能,我都不会放弃寻找鸿灭珠的解药!”又厉目看向白栖池,“东宫果然是好样的!人前怯懦不争,一副与世无争的惺惺作态,背地里却如此心狠手辣!”
白栖池沉着面目,他无言可辩解。同是身潜鸿灭之毒,长明公主寻无药石可治愈,他却凭着迫血之法安然无恙。
当真是百口莫辩!
楚极妍回身,不理会喊话的林霁。却迎面撞上身披禅衣的和尚,和尚眉目锋利,看着年岁要比他们长上一二旬。
和尚冷意可见,“你确实不必去找什么佛顶舍利塔了。”径自踏进殿门,“佛顶舍利塔,是我孩儿的尸骨。”
“你胡说八道!”躲在一侧看戏的五蕴一见了觉出现,当即跳出来叱叫,“分明就是你犯下戒律,将人杀了后藏进佛顶舍利塔!你还让无眉师兄代你遭杀祸!”
了觉未料到竟是熟人到此,他冷笑不言。白色禅衣轻扬起,不需眨眼功夫,就扼住五蕴的脖颈。
近在身侧的李寻素紧着眉,竟没有反应出了觉的动作。眼下更不敢轻举妄动。
“我劝你不要动手。”林霁目光淡若水,“家父曾说,有一个杀孽深重的和尚踏进汉露宗求一解脱。但是家父并未给其解脱,要他活在自责之中。”
“你藏在佛顶舍利塔之中,叫世人顶礼膜拜,争抢不休的,不是你儿子的尸骨。”
“你现在要夺命的,或许才是你儿子。”
疯狂练剧情,但是感觉还是上本感情线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