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阿箬方才悠悠转醒。她望着四周空荡荡的屋子,简陋粗糙的摆设,心中带着恨意的杂草便如同燎原之势一般疯长起来。她忽然想到了那日柏常在所云尔尔,心里的毒便慢慢溢了出来。
她紧紧揪着盖在身上那绵软精贵的被褥,却丝毫不觉得不妥。这是宫里头妃位以上的娘娘方可用的,刚入宫时,如懿见她睡不安稳,便叫惢心悄悄地把这床被子给了她,只是换上宫女儿的外罩,叫别人瞧不出来,寻不到岔子罢了。
只是阿箬从来都不知道。或许可以换一句话说,她只是不想看到而已。
她愣愣地坐了半晌,忽缓缓张开了先前那紧闭的手掌,掌心处赫然是一张被汗浸湿的纸条,上边的墨迹已有些绽开了:
“次日午时三刻,内务府,湖蓝裙。”
这是那日柏常在打她一巴掌时轻飘飘落下的一张字条,恰恰好在她面前。阿箬眸中的死灰复燃,又是恨意满满,她轻轻合上眼,再次睁开时,已皆是坚定而不可摧。
她动作轻缓,匆匆忙忙穿着整齐后,便从延禧宫的后院奔去。
那日的太医阿箬并未请成,后来如懿也只不过随意叫太医瞧了瞧,只是心中隐隐已有猜测,却没想到就是如此。她没有身孕,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自己,异想天开罢了。
海兰总是安稳她,可是她也晓得,所有都急不来。没关系,至少如今自己身边,还有绿筠与海兰。
乾元元年的秋,很快就过去了。一转瞬间,如懿熟悉的冷漠的冬,又来了。
如懿裹着月初皇帝赐下的白狐裘皮大氅,倚在窗边看着那稀稀落落却又绵绵不断的雪。这件狐裘皮是皇后弟弟傅恒打猎时进献的,仅得这两件,皇帝予了皇后与如懿,慧妃高晞月都是分不到的。只是如今晞月也淡然沉稳许多,即使如今如懿有而她没有,也不吵不闹。
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因着快到年下,皇后请了皇帝旨意,提一提合宫众人的位份,如懿位份本高,便没有在多加晋封,只是赏赐颇丰,晞月虽恩宠大不如从前,可亦是如此。而余下的,仅有海兰,婉茵同柏氏得了册封,海兰,婉茵晋为常在,是海常在与陈常在;柏宜芸晋贵人,是柏贵人。
旁人也不多说,只是众人皆是奇怪,白蕊姬先前十分得宠,虽触怒皇后慧妃,也恩宠如故。怎得如今倒没了她的晋封?柏贵人平日里对着白氏不满的很,好容易逮着了一个机会便是往死里的嘲讽,更何况如今她又重新得宠起来,也颇觉得自个儿得了脸。
只是白氏对此只是淡淡的,对柏氏不理不睬的,仿佛她只是个空气人一般。
对于如懿晞月的赏赐,不得不说的是其中的一只极为华贵的镯子。是新任波斯王进贡的一对玛瑙嵌银丝赘海棠并蒂莲香玉镯,出工精细不说,就是那香玉也是十分难得。香玉自暖,故又称作“暖玉”,用来滋补身体最好不过。
那镯子赐下后,皇后就叫她们日日戴着,毕竟是皇上的心意,也吩咐从前的翡翠镯都旧了,让她们也不必再戴。
一晃又是几月,玉妍的肚子愈发大了起来,只是她这胎不甚安稳,今儿不是嘴角起了燎泡,便是头晕目眩还带着耳鸣的。就连面上不问世事的太后也晓得三分,只道这多灾多难亦是多福。
而如懿这边,阿箬经历了那事儿后也愈发沉稳了起来,规规矩矩的也让如懿舒心不少。只是惢心瞧着,心里头这感觉有些不对劲,只是没有证据,为着不让如懿白白忧心,也就掩在心里头不说。
如懿总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过平静了些。她与着海兰闲聊时,海兰却只是淡然打理着手中的活计,弯眸浅笑道:“臣妾小时候常听别人说:“大风暴来临前,海面上总是格外的平静。””
大事终将是要发生的。乾隆元年里腊月的一天,金贵人突然小产了。如懿直至最后都仍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唬人的深夜。
她坐在暖阁里,看着月光将糊窗的明纸染成银白的瓦上霜,帷帘淡淡的影子烙在碧纱橱上。阁内只有铜漏重复着单调的响声,一寸一寸蚕食着时光。
皇帝原是要来她宫里的,只是又被金贵人劫走了。她原先也是满心怨的,只是后来渐渐习惯了,也就不怨了。其实何止是她一人呢?上至皇后,下至海兰婉茵,哪一个没被她截胡过?为此,柏贵人亦是多番在长春宫明里暗里地抱怨着,只是皇后不过不痛不痒地斥责顺贵人几句,众人端详着皇后态度,这口舌也就慢慢平息下来了。
她正想着,却听外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步伐,仿佛有低低的人声,如同急急惊破湖面平静的碎石。
如懿微微不悦,扬声道:“是谁在外头?”
进来的是三宝。这么冷的天,他的额间却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想来是跑得怪急的。
如懿轻轻斥道:“你也越发不知轻重了。这是作什么事儿,跑得这样急?”
三宝却是顾不得擦汗,口中话语只如同倒豆子一般一个连着一个,急促的很:“启祥宫那位闹出动静来了,皇上就在殿外等着,皇后娘娘已在那候着过了,慧妃娘娘的承乾宫远些,如今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如懿一惊,脸色都隐隐变了:“可是太医不是说下个月才是日子么?”
三宝匆匆喘了口气,连忙又道:“奴才听伺候的奴才说,金贵人用晚膳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还进了一碗太后赏的红枣燕窝羹,也没有什么事儿。可用了晚膳正打算出去遛弯儿,结果出门从墙头跳下一只大黑猫,没想到就把金贵人给惊着了,一下子就动了胎气,好像已经出红了。”
如懿心知这迟不得,赶忙令惢心给自己披了一件大年时皇帝赐下的玄狐皮作的大氅,匆匆忙忙就往外头赶去。
她边走,心里头还边担心着。阿箬这几日又是感染了风寒,只是前些日子还好,没想到今天便是连床都起不来了,还是得叫太医再来好好瞧瞧才是妥当。
启祥宫离延禧宫不算近,只是如懿脚步急,不过多时便到了。如懿伫于宫门外,尚未进启祥宫的大门,便已听到女人凄厉的哭喊声,简直如凌迟一般,让人不忍卒闻。
她急急迈了步子进了宫门,宫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一盆一盆的热水和毛巾往里头端。如懿匆匆拦住一个人道:“金贵人现在可如何了?太医来了没有?”
那人急得都快哭了,眼睛红通通的:“太医接着来了好几个,接生嬷嬷也赶来了,可贵人的肚子……还是没动静呢。”
如懿不免一吓。她原先听见早产便晓得事情不太好了,只是没有想到境况竟是如此糟糕。
她又往前走去,迎面是皇后语气急促地吩咐着素心从里头疾步过来,如懿赶忙行礼,却被皇后扶起。
如懿微微抬首,见琅璍是一面的焦容。琅璍语气促促:“产房血污,贵妃妹妹且与本宫先在偏殿去候着就是了。皇上也在偏殿候着。”
如懿颔首,又是低低问道:“娘娘,金贵人的身子可还好?”
琅璍蹙眉,好半晌方才轻轻摇首,一叹道:“你说,连齐鲁也到了,她可还好?”
如懿拧紧了帕子,听着一声又一声的尖锐叫声。就是她这位局外人,旁观者,也觉得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等待中的时光总是格外焦灼,虽然偏殿内生了十数个火盆,暖洋如春,但掺着偶尔出入带进的冰冷寒气,那一阵冷一阵暖,好像心也跟着忽冷忽热,七上八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声响,只是不是众人翘首以盼的儿啼,而是女子崩溃到了极致的哭喊。
偏殿中三人皆是齐齐起身。王钦哆哆嗦嗦地赶进来道:“皇上,皇上……金贵人……”
皇帝脸上的希望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愤怒与不可思议。他疾步走到外头,向着从寝殿内赶出来的齐鲁道:“金贵人的孩子怎么了?”
齐鲁说不上话来,也同王钦一般,浑身颤抖着,皇帝问话,也只是嗫嚅着不敢抬头:“禀皇上,金贵人倒是无碍,只是皇嗣……臣有罪。”
皇后与如懿对视一眼,二人心下已是有了计较,金贵人怕是已经小产了,只是这原因……怕是不太简单。
皇后厉色扫过王钦等人,最终对着战战兢兢的齐鲁道:“金贵人小产其中的缘故,齐鲁,你来说。”
齐鲁心知掩不过去,只得上前一步朝帝后与如懿行礼道:“臣方才脉过了贵人的脉搏,虚浮无力,遂挑银针入肉,针尖发青。是……中毒的征兆。”
殷弘眉尖紧揪,闻言喝道:“朕倒是不知,是何人胆敢谋害皇嗣?”
琅璍显得沉稳,她屈膝端庄道:“臣妾亦是不晓,这宫中竟有这般阴险狠毒之徒,是臣妾无能。”
如懿亦随着行礼,只不言不语。富察琅璍淡淡瞧了她一眼,却也未曾说什么。殷弘无暇顾及她们,他到底是满心的疑虑,若是白氏等人小产倒还情有可原,可金玉妍自己小产,可不是贻笑大方?她还能自己害自己不成?难道说,凶手另有其人?
愈发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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