粼粼的波光于耀眼的光圈下折射入了如懿的眼,是一阵眩晕。长春宫门外,被烈日烤得炽辣辣的青石仿佛要穿透如懿的双膝。是几刻钟过去了?如懿双眸渐渐无神,她只能强迫自己莫要昏迷过去,多年精心呵护的指甲死死嵌入肉里,仿佛掌心已经沁出血来,如懿摇摇欲坠,却无人理会。
皇后端坐于主殿之上,慧妃怡然坐于左端首侧,那原是如懿的位置,高晞月却坐得自在,仿佛一切本该如此。慧妃下头的座椅依次坐着纯嫔苏绿筠、陈常在陈婉茵、海常在海兰与白答应蕊姬。金贵人尚在禁足之中,敏贵人……便是此事的主角,还在长春宫西阁由太医诊脉。
皇后面色阴沉,扫眼众人,轻轻搁下茶盏沉声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这后宫也是太平。”
合宫众人慌乱起身跪道:“臣妾等知错,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不怒反笑:“知罪?你们知什么罪?怡贵人小产、敏贵人落水,你们……知是何罪?”
慧妃挑起一双美眸,看向皇后缓缓道:“臣妾有疑,金贵人小产,贵妃有责,如今这敏贵人落水,这贵妃娘娘怎么又在一旁呢?”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道:“难不成都是巧合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高晞月故意地死死咬紧了“巧合”二字,在座皆是人精,岂能听不出来。
海兰拧紧了手中的帕子,却心知此时并非出言的好时机,纯嫔欲言又止,她到底是顾念着永璋。大殿之上竟是一派的寂静无声。独有白答应俏生生地笑道:“慧妃娘娘在开什么玩笑呢?难不成天底下的巧合都跑到贵妃娘娘身上去了不曾么?”
皇后的唇缓缓上扬,画出的是一个微妙薄凉的笑意,如同迷雾中的光,总是不真不切的。她扬脸,示意素心将东西呈上,是一个漆了墨的雕花木盒,琅璍亲自打开,取出其物抬腕示与众人看,沉声道:“你们可见过这簪子?”
那玉簪子成色极美,玉色润滑流动而不显得滞涩,又被巧匠饰作鸾鸣模样,那鸾衔一缀珍珠的流苏,那上头珍珠又是各个圆润光滑,煞是喜人。
纯嫔迟疑片刻,方才不甚确定道:“这可是当初皇上赏给敏贵人的玉簪子?臣妾印象本不深刻,倒是因着那时金妹妹谈论,这才记了个大致的模样。”
琅璍看了绿筠片刻,方才移了目光对着众人淡淡道:“纯嫔说得不错,这便是当初皇上赐予敏贵人的簪子,敏贵人感念圣恩,不敢取下,日日相戴。”
众人不知琅璍何意,只得喏喏应着。恰时西阁太医又匆匆赶来复命,琅璍止住话头,命他回禀。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恭喜娘娘,敏贵人有孕一月余,虽先前入水,可幸敏小主身强体健,皇嗣安然无恙。”
晞月眉头一跳,先前她听见太医禀恭喜时便心知不好,果然如此……琅璍面色一僵,旋即又变得和婉起来,她舒了一口气笑道:“到底是天大的喜事,敏贵人福泽天厚,今怀有龙嗣,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天大的福气。”
慧妃等人面色具是僵硬难堪,慧妃起身带领众妃嫔贺道:“臣妾等恭喜皇后娘娘,贺喜敏贵人喜得龙嗣。”
皇后略略颔首,随后平下面容,扫眼莲心淡淡道:“燃过去几柱香了?”
海兰简直做如针毡,心神不宁,如懿自将敏贵人扶入长春宫西阁之后便被皇后罚跪于长春宫门外,今儿是难得的烈阳天,此时近午时,外头的阳最是烈……
莲心轻瞥香炷,紫檀香炉里头落灰无数。她恭顺回道:“禀娘娘,这是第三支了。”莲心的音调极低,可海兰坐的如此之远却仍努力听个清楚明白。她死死揪着手中帕子,不敢抬头,她若是仰首,所有人都可以清楚看见她湿润红透的双眸。
坐在她一旁的婉茵轻轻叹了一声,伸出手来附在海兰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却终究未曾出声。
富察琅璍轻掀茶盖,是沁鼻茶香。她顿了顿手上动作,面色郁郁道:“去唤贵妃起来吧,也不必让她见过本宫了,直接送回延禧宫去,随后你再送上库里上好的补品去,让娴贵妃她好生待着,如今宫中事事烦乱,她屡屡牵扯其中,总归不妥当。”
莲心一怔,旋即掩下面上诧异神色,欠了身领命而去。慧妃蹙眉,搁下茶盏却是不语,仿佛若有所思。独是白氏娇嗔:“皇后娘娘倒是宽容大度,臣妾却掩不得沙子去,娴贵妃这分明是居心叵测,不轨于皇嗣,理应重重惩罚的……”
“够了!”皇后未等蕊姬说完,便是一阵怒斥,面上怒色难掩,众人心下揣揣,富察氏素来端庄得体,从未如此动气。晞月等人匆匆下跪齐声请罪。富察琅璍缓了缓心神,只面上仍是怒意不减,她长吁了一口气道:“白答应出言不逊,以下犯上,着禁足两个月,罚抄宫规一百遍以静心养性。”
慧妃婉婉抬了一双娇媚的眸,嗤笑觑着白蕊姬道:“白答应可别是欣喜地过了度,竟是连谢恩也忘记了。”
白答应面色苍白,慌忙跪下,浑身颤抖咬牙道:“臣妾,谢皇后娘娘大恩。”
皇后面上神色阴郁,她垂首淡然道:“本宫今日身子不适,你们且先退下吧。”琅璍抬腕抿茶,使了个眼色给晞月,晞月会意,落后旁人几步。
见慧妃重新落座,琅璍道:“贵妃与敏贵人这件事,你怎么看?”
晞月冷哼一声道:“娴贵妃从前在邸府便是心高气傲,孤傲自诩,她自己身无子嗣,岂容他人有孕?只是臣妾倒觉着奇怪,这敏贵人先前恩宠平平,咱们都不晓得她已有子嗣,乌拉那拉氏又何必去推她入水?”
皇后无意地摩挲着茶盖,道:“金贵人的小产,太后也插了一脚,你应当知道,这下毒的可不止延禧宫那位。”
慧妃晞月蹙眉道:“太后?她都已然是太后了,又何苦摊这滩浑水。”
富察琅璍道嗤笑道:“不过是小小的寿康宫而已,人家所求可是慈宁宫的位置。寿康宫地小且偏,哪里容得下她钮枯禄氏这尊大佛。”
琅璍自从邸府起便对太后颇有怨言,只是他面上功夫做的妥当,太后也未曾察觉。而自打入了宫起,皇宫中两个最为尊贵的女人自然是“一山容不得二虎”,太后要为自己膝下独女争权夺势,琅璍更要为自己一双儿女筹谋。故,比起如懿而言,琅璍自然更是讨厌憎恶太后。如今金贵人小产这般好的机会,她实在不想放过。
晞月跟随琅璍多年,与皇后自然默契。她起身上前为琅璍揉着太阳穴,低声道:“前些日子臣妾父亲来信,那白答应明面上是乌拉那拉氏的人,实则一直蒙受钮枯禄氏族人的恩泽。”
皇后眉头一皱,扭首看向高晞月疑道:“你怎么好好想去查起白氏来?先前不都是确凿,这白蕊姬是娴贵妃的人了么?”
慧妃得意笑道:“还是多亏了敏贵人。这月琴啊,终归还是扬州的灵动清澈。”白答应因琵琶而得宠,而敏贵人初见蕊姬便道其最善月琴,一番抽丝剥茧,高晞月方才晓得,原这白蕊姬幼时于扬州学艺,学艺师傅的月琴最妙,只因当今圣上独好琵琶,蕊姬这才改学了琵琶。
琅璍抿了一口茶,有意看了一眼晞月,悠悠接道:“寿康宫那位,可是祖籍在扬州啊……”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如懿被送回延禧宫时,已然晕厥过去。原是绿筠与海兰一同送回来的,只三皇子永璋今儿下了学,一月中难得有机会来钟粹宫用膳,纯嫔自然挂心,海兰心里清楚,也让她早早回去,自己一人看守如懿。
海兰唤惢心拧了湿帕子来,自己小心叠好敷在如懿额上。如懿于暑下跪了许久,暑气早已入骨,太医还未至,海兰心忧如懿病情加重,只好使了家中的土方子,但求有效。她静坐片刻,忽地想到了什么,侧首低声问惢心道:“怎么不见阿箬,寻日里都是她陪着姐姐的。”
惢心抿唇摇首道:“今儿也是阿箬姐姐陪着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去的,只是后头……敏贵人落水,奴婢便没见着阿箬姐姐了。”
海兰蹙眉道:“没见着人?”阿箬这丫头心有不轨,海兰是早有心察,只是碍于她与如懿的多年情分,自己不便开口。可自己不说,不代表自己不晓得、不怀疑,阿箬消失的时间卡得正正好,前脚敏贵人刚刚落水,后脚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何不惹人心疑。
她正思绪着,门外却又一阵喧哗。海兰蹙眉不悦道:“姐姐正歇着,外头是怎么回事,各个没轻没重的。”惢心欠身入殿回道:“启祥宫那位醒了,便使了一群丫头婆子在宫门闹……说是咱主儿害得她小产……”
惢心正说着,榻上的如懿便悠悠转醒。她有些不适应过于刺眼的光线,微微眯了眼,却留心了惢心的话,讥讽道:“当时众人一齐查东西的时候,便都晓得不止是我延禧宫一处,寿康宫的难不成便是透明人?”
海兰见如懿转醒,喜极而泣,上前握紧如懿双手:“姐姐!”
如懿轻轻笑了笑,拍着海兰的手道:“你担心了。”
惢心忙上前把如懿扶起,在她身后垫上几个绣花软枕,海兰捧来茶给如懿润喉,如懿浅啜一口,敛目半刻道:“她是贵人,本宫是贵妃,以下犯上本因大惩,但本宫怜惜她刚刚没了孩子,惢心,你叫人告诉她,敏贵人大难却仍保住了皇嗣,这样的大喜事,叫她别晦气了去。”
惢心应下。
迟来的更新!!么么哒爱你们每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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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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