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外的金玉妍宛若泼妇，发鬓皆乱，金簪软着，往日里精致夺目的女人，竟也会变得如此不堪入目。惢心蹙了蹙眉，步伐略略紧着，却是走得稳当，她面上含着一抹疏离的笑，暗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她依着如懿的嘱咐，勾起唇角婉言道：“金主子方才小月呢，就在这风里吹着，可是对身子不好。”她又一横目，是难得一见的骄横，惢心素来是以温婉如玉的面孔示人，如今却是实实在在地拿出了贵妃身旁一等女官的威严来。她扬眉厉声呵斥玉妍身边伺候的宫女道：“你们几个也是糊涂的，主子自个儿不当心，你们也不晓得劝一劝么？还在小月中呢，就跑了出来，日后若是落下了病根，你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呵斥完，又随即回首笑吟吟地看着金玉妍道：“金主子，您也是不晓得这些的，这小月子是顶要紧的，从前奴婢村里的婆婆都说，若是小月里不好好养着，怕是以后于子嗣……”她却止了口，笑而不语。

惢心顿了顿，又笑道：“更何况如今金主子这般打扮也实属不妥当，主子怕是还不晓得罢，敏贵人天大的好福气，虽一时不察失足落水，可腹中皇嗣还是健健康康的好着呢！”

惢心早便恼极了金玉妍，往日如懿让她忍她不理她，她却反倒是蹬鼻子上脸了，纵使如懿自个儿心里不气，她也是难受的，自家主子本是大清的贵妃，如今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容她金玉妍一小小贵人轻贱的去？

玉妍本就为着腹中胎儿狠狠呕了一口气，她竟是不晓得自己惹了怎生的滔天罪过，寿康宫的那位也要来插上一脚。虽说寿康宫那位不出声不做事的，可到底占了个太后的名头，她这小小贵人定是惹不得的，而如懿呢？虽是贵妃，可恩宠自入了宫便不远如自己，更何况这次是她如懿出招在前，何怨她金玉妍反她一招？

她被惢心的话气得着恼，挣扎着由贞淑扶自个儿起来，因着产后虚弱，玉妍面色苍白，却仍是死死咬着下唇，狠声道：“娴贵妃娘娘好手段，臣妾不过区区贵人，也能劳动娘娘为臣妾处心积虑，筹谋这般久，想必娘娘劳心费神！”

却此时，外头莲心疾步走来，她匆匆而来，手中捧着琅璍赏赐的老参，见着衣饰凌乱的金玉妍，不过略略顿了顿脚步，连眼色也不曾分过去一分。

“奴婢拜见贵妃娘娘，皇后娘娘担忧贵妃娘娘身子安康，特赐下老参，娘娘细心调养，旁的事，自有皇后娘娘给您做主。”

莲心低眉顺眼的，想是受了富察琅璍的点拨的。如懿轻轻颔首，示意一旁的丫头收下，又复笑道：“本宫多承皇后娘娘好意。也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莲心闻言，眉梢不禁跳了跳，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如懿，却又猛然发觉不妥，生生压抑下去。这娴贵妃的态度如此自然而理所应当，难不成……

她收敛了面上神色，回过了如懿，便出了殿去，于院中瞧见金玉妍，却只是淡淡的一眼，又匆匆而去。

一旁的海兰不解：“皇后娘娘怎的态度前后如此大变？”方才还是罚着如懿好生一顿跪，如今又是一番赏赐，难不成是打着“打一巴掌给个蜜枣”的主意儿么？

如懿直了直身子，笑吟吟看着海兰道：“皇后罚我，是为着敏贵人、金贵人的事都与我有所牵扯，不罚，这面上无法敷衍过去……至于这赏赐，”如懿却是扯出一个诡异的笑来，“她是要告诉我，她不想动我，她要向，那位开刀。”

那位，寿康宫里头的那位。

说起来，皇后与太后的恩怨，也是暗涌。她们二人有着阖宫最尊贵的身份，一个掌凤印，一个拥孝义。琅璍膝下一子一女，太后尚有未出阁的公主，如今前方虽无战事，只是紧张的气氛已然蔓延到了后方的皇城。

大清多有公主和亲，嫡出的也不在少数，如今成年的公主不过这二者，到底落到谁的头上，那便要各凭本事了。

是故，太后要巴巴地送来白蕊姬，只为着挽住君心。可是她太过贪心，反想蛇吞象。既要自个儿得了好处，又要叫黑锅给如懿背。前些日子沸沸扬扬的那些流言，道“蕊姬是乌拉那拉氏举荐”，可不就是太后的手笔？

可琅璍晞月哪里是这般好哄骗的？物极必反，太后沉浮后宫多年，却是安养太久，忘了这样简单的一个道理。

如懿扬眉：“咱们如今且等着瞧吧，一山不容二虎，孰胜孰败，可有得瞧。”

乾隆二年五月初三，怡贵人的景阳宫出了蛇虫，怡贵人受惊，胎气不稳。钦天监禀告乃是星象有异，主月者气象不稳，恐危及皇嗣，而这主月者……位指寿康宫。

皇后恭顺上言，且让太后闭宫静心安养一段时间，待怡贵人产下皇嗣后，再开宫。太后虽忿忿，却无人替她向皇上进言，白蕊姬恩宠平平不管用，如今太后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如懿的延禧宫和晞月的承乾宫又逐渐热闹起来，可是这种平静的日子却只持续到乾隆二年的八月中旬――怡贵人发动了。

如懿与晞月琅璍候在产房之外，皇上因着当初金贵人一事已然淡淡的，又有怡贵人受惊，胎心不稳，便不寄予厚望，连怡贵人生产这日到场都不曾。

如懿听着那尖锐的一声声痛呼哀叫，又想起先前那个凄惨的夜，金贵人的孩子就是这样子没了的。她不禁紧了紧自个儿手中的绢帕，有些心慌。

不过……如懿轻轻扫过琅璍沉沉的面容，这是琅璍重挫太后的关键，若是此番怡贵人不能顺利产下皇嗣，那么先前的星象有异，便是欺君之罪。

所以，琅璍一定会尽力保下怡贵人腹中的皇嗣，只是怡贵人，便不一定了。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产房里头传来一声惊呼，随后便是娃娃微弱的啼哭，虽然微弱，却是有声儿的！

琅璍率先从楠木椅上惊起，步子急急地便迈去产房门前，赶巧便逢上匆匆出来报喜的婆子，琅璍急道：“皇嗣可好？”

婆子连抹汗的机会也不曾有，忙不列颠扯出一丝笑意来，连声道：“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怡贵人诞下小公主，母女平……”她最后一声的“安”字还未吐出声，如懿等人却又听见一声利锐的惨叫，随后陷入宁静。

死一般的宁静。

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小丫头，如懿记得，那是怡贵人新添的丫头，才十三岁。她哭着：“贵人小主血崩了……”

如懿是如何回了延禧宫的，她自个儿也不晓得。只是觉得紫禁城的夜里是那样的凉，才是乾隆二年，便已走了一个孩子，去了一位嫔妃。

次日，殷弘颁下旨意，追封怡贵人为怡嫔。四公主由皇后暂时扶养。而关乎太后的旨意，却是迟迟未下。众人虽有疑虑，却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龙颜，况且满宫里头与太后有干系的，也不过一个蕊姬罢了。

这接连的祸事，让风起云涌的后宫，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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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