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独自生活,谢瑜以为自己早就练出一副铁血心肠,面对生而不养的父亲,从没有存在过的父子亲情,不会再有任何期盼。
谁知道,周夫人的一句话,像是一柄锋利的剑,轻易划破他素日的冷静自持。犹如寒天腊月浇下的一盆冷水,冻得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胸口疼得窒息。
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揉搓。
他几乎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只能靠在椅背上,急急的喘息。
愤慨、怨恨、不甘,无数种情绪纷杂冲击着他,谢瑜捏紧椅背,用力到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才能抑住心里的那股滔天怒火。
他恨不能立刻冲到他的面前,狠狠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甚至还想打他两拳解气。
可是……他不能。母亲抑郁而终,还有外祖父临终前的再三叮咛,在脑海里浮现,一遍一遍提醒着自己。
不管那人做了什么,都不要在乎。
或许他是见软的不行,才使出这招,逼他就范,只要自己去找他,才是真的遂了他的意。
要彻底的无视他,当他不存在。
无动于衷,置之不理。
就是最好的反击。
谢瑜咬紧牙关,努力深吸几口气,总算平复心情。
…………
直到周夫人走了好久,他才能站起来。
就连周府丫鬟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都十分心疼,对府里小厮道:
“外面下雪了,去给小谢大人送把伞吧。”
细雪纷飞,渐渐下大,不一会儿就在地上、屋檐覆了一层雪白。
谢瑜茫然走在大街上,风雪满袖也不觉得冷,他抬头望天,雪花正好落在他的眉间,化成眼中的雾气,一点一滴,在心中凝固成坚冰。
*
高赜见他迟迟没有说话,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恨,要是气不过,我陪你去京城找他!”
谢瑜从回忆里抽身,嘴边浮起一点虚无的笑意:“有那闲功夫,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我早就当他死了,自然也不会跟个死人计较。”
他说的风轻云淡,高赜却听出语气中的悲凉。
拢了拢衣襟说:“成日温书看得我头疼,难得我今日有空,晚上陪我喝两杯。”
谢瑜明白他的用意,从善如流,笑说:“巧了,庄子刚送来几样野味,佐酒正好。”
至于周玉玫,人各有命吧。
听说京里替她相看的婆家,是大理寺卿洪大人的长子,不论是家世前程,都比自己强上百倍。良禽择木而栖,这是更古不变的道理。
那日自己去寻她,她声泪俱下,诉说百般苦衷:“都说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岂知儿女也是一样。父母精心养育我长大,对我百般呵护,我常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替他们分忧。父亲这些年矜矜业业却屡不得重用,若我嫁去洪家,凭着洪大人在朝中威望,父亲在官场中也好更进一步。”
冠冕堂皇的理由,令谢瑜哑口无言。
他顾念彼此情份,原本还想问一问,若是她不愿退亲,他就另想法子搏一搏。
谁知她绝口不提,更显得他的优柔,像个笑话。
那些话,幸亏他没有说出口。
谢瑜只觉得可笑。
笑自己不自量力,笑真心一文不值。
*
如意租下铺子,迫不及待就想住进来。
第二天天一亮,就退了客栈的房间,背着小小的包袱,打开铺子大门。
说是两间,其实是地方不大,两间连起来才是一整个店面,纵深至多六米,横向不足八米。
一半开了门,一半墙上开着窗。
上一家是个卖肉饼的铺子,油锅支在窗户跟前,那一面墙被熏得漆黑。
旁的地方倒还好,除了几个崴脚凳子,铺子里空荡荡的,倒省得麻烦再拆除。
后门上挂着蓝花布帘子,破了几个洞,在北风里摇晃。
小院东边墙根底下,以石头垒了一小畦菜园子,土里还有几根枯死的菜杆;西边搭着一个草棚,用来放些杂物。院子中间有石头铺就的一条窄路,直通后头的三间瓦房。
瓦房是住人的地方,屋里是青砖铺的地,摆着简单的桌椅板凳,东西两屋各有一张快要散架的木床,再无他物,门上挂的布帘子也是灰扑扑的。
窗户缝隙用稻草塞的严实,虽然密不透风,但是很影响采光。
她看过一圈,决定先把瓦房收拾出来住下。
至于铺面和院子,要一样一样慢慢收拾。
铺子的墙面要重新粉刷,窗户也要换掉,重新铺上地砖,再打一圈木柜子。
院里的菜畦拆掉,草棚更要翻新重搭,这是以后做饼的操作间,不光要打桌子,还得找几个手艺好的工人支两口大锅,再搭烤炉。
这是大工程,不能着急,得慢慢来。
左邻右舍见铺子开了门,纷纷探头张望。见她是一个姑娘家,有妇人便走进来搭话。
“铺子是姑娘租的吗?是要开什么店呢?”
看到她是从对面香油铺子过来的,日后要常来常往,如意含笑道:“是我租的,打算开个糕点铺子。”
那妇人包着头巾,黑瘦模样,看着有五十来岁。
“这生意好啊,干干净净的。”她笑着走进来:“就你一个人?只怕忙不过来吧。”
两人正说着话,隔壁豆腐铺和干货铺里的人也循声走进来。
杂货铺的阿婆看起来和江婆婆一般大:“要开糕点铺,这铺面得重新粉刷吧。我儿子会做这个,可以叫他弄,不收你贵。”
如意笑着道:“好啊。我正愁不知道去哪里找人呢,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您。”
豆腐铺的老板娘岁数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出头,斜着眼睛打量如意:
“姑娘瞧着不像本地人,开铺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看你细皮嫩肉的,可不一定吃得了苦。”
她说话不好听。
初次见面,如意也不跟她计较,随口说:“试试看吧。”
香油铺子的妇人颇为热络:“就是,生意是人做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又帮如意介绍道:“我是对门香油铺子的,夫家姓胡,你就叫我胡婶子。林婆婆家卖干货,你以后有需要可以找她。豆腐冯估计比你大几岁,铺子就在你左手边。”
如意一一叫了人,又说了几句闲话。
豆腐冯见她不怎么搭腔,问不出什么底细,就昂头先走了。
留下胡婶子和林婆婆,如意看着天色不早,便说:
“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木匠铺?我夜里打算住在这,得先去买张床。”
“哎?”胡婶子一听:“我记得房子里有床啊,还是东家送来的,刘老头一家搬走的时候,也没敢带走。”
如意不好意思道:“那床坏的厉害,就算找人修也麻烦。”
胡婶子说:“这有什么!我儿子一会儿来送油,我叫他给你修。”
如意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其实我也是睡不惯别人睡过的床,总觉得不踏实。”
“你要扔掉?”胡婶子问。
如意点点头:“不扔留着也占地方。”
胡婶子嘶了一声,欲言又止。
如意问她:“怎么了?我初来乍到不熟悉,好多东西不懂,还请婶子多教教我。”
强龙难压地头蛇,到了一处陌生地方落脚,要想长久,自然要有交好的邻居。
胡婶子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那个床,你要是不要,就给我吧。”
她看了一眼如意,才说:“我大闺女跟婆家闹别扭,回来跟我住着,挤在一张床上,我岁数大了老要起夜,扰得她也睡不好。这床你要是不要,扔了也怪可惜的,我搬回去,让儿子修一修,也能睡得踏实觉。”
“好啊。”如意答应的干脆,笑着说:“您让家里人来搬去,还省得我再找人。”
胡婶子喜上眉梢,拍手说好:“我这就回去找人。”
如意看着林婆子也笑:“婆婆,这几个缺腿凳子你搬回去当柴火烧吧。”
“那就多谢姑娘了。”林婆子也笑眯了眼睛。
没过一会儿,胡婶子家里来人,千恩万谢的把东屋的床抬回去。
她儿子大牛生的憨厚,皮肤黝黑,做惯了榨油的活计,有一把子力气。三下五除二拆了床板扛回去,又拿着工具,敲敲打打,把西屋的那张破床修好了。
“床腿修好了,但是床板断了不好接,小心些翻身,也将就能睡。”
如意笑着道谢。
他身后跟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眉眼清秀,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是打扮利索。端着一碗八宝粥过来:“刚出锅的八宝粥,我娘叫我送一碗给你。”
就是胡婶子那个回娘家的大闺女,胡腊梅。
如意笑着接过碗:“婶子太客气了,我这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等收拾好了,再请你们过来坐。”
她腼腆一笑,和他弟弟大牛两人走了。
如意吃了半碗热粥,就赶紧放下碗去木匠铺,得趁白天把房子收拾出来,买床买被这些基础用品,夜里才能落脚。
现在人很少有现买家具的,大多数是选好木料样式,等着木工打。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买到现成的。
木匠铺子离得有些远,大冷的天儿,她急匆匆的跑出一身汗。
其实小谢过得也不快乐。
不过你放心,你的如意小可爱就快来拯救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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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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