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闹梁府

翡月居,藏于柳府东南一隅,院中建有一汪池子,轮月常照,因得名于那口年年中秋,月圆皆可照的裴月井。

晨光初透,几个小丫鬟堆聚在屋门外,个个皱着脸,轻声推搡着。

“上回是我叫的姑娘,这回该换人了!”一人慌忙开口。

“我…我今日晨起没漱口,怕熏着姑娘…我还是下次再叫罢。”另一人也急声撇清。

“那…那我,我,我上上回叫过了啊…”

冬儿端着铜盆轻步走近,见她们几人争了半天,却也未争出个所以然,叹了口气:“你们都下去罢。”

几个人影霎时烟消云散,冬儿推开木门,却见内室帐幔已撩,榻上罗衾叠整,可却不见熟睡着的人影。她心头一跳,忙探身踏进往里瞧。

只见柳倾阮早已端坐于梳妆镜前,芊影笔直,如泥塑木雕般一瞬不瞬的瞧着铜镜,那姿态,竟有几分往日不曾见过的沉静与疏离,就仿佛换了个人。

冬儿铜盆险些脱手,眼睛瞪的老大。也不怪方才无人敢叫她家姑娘。三姑娘向来贪睡,非得上了日上三竿,连唤数遍才肯睁眼,有甚若是她赶巧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可是要被臭骂一顿,再丢去茅坑里罚跪的,大家伙不愿也实在是不敢叫啊。

可这么个贪睡的人,今儿竟自己起了?

“姑娘?”冬儿轻唤,声音里满是惊疑:“您……没事吧?”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忙改道:“不是……您…您怎的起这般早?”

柳倾阮这才回神,缓缓回过头,眼睫轻颤:“昨日说了要与母亲姐姐一同去梁家,自然是要早起的。”

她早已习惯了早起,只是方才瞧着镜中之人,不免有些恍然和惊吓。这柳四姑娘,竟与自己前世生得一模一样,连鼻尖偏左的那颗痣,都无半分偏移。

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细细看去,她们二人皆是巴掌大的小脸,唇若点朱,肤若凝脂,眼尾略弯,妩媚却又无辜。只是脸颊略略丰润了些,不再似前世那般清减与憔悴,反倒多了些娇憨。

柳倾阮轻叹一声,眉梢微垂,眼底掠过一丝落寞,霎时又释然。

也是……这终归不是自己的身子,原柳四小姐如今也才十五,正是豆蔻梢头之年,哪是自己前世能相提的?

放空了片刻,想到一会的正事,她忽而开口:“冬儿,我记得你说过平日里大哥哥总会送些东西来,那你可还记得都送些什么?”

冬儿回道:“回姑娘,大公子遣人送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从前的奴婢记不得太多了,只记着前些日子逢春,他差人送了三盏风筝来,一盏是彩蝶穿花,一盏是凤凰展翅,还有一盏是金鱼戏水,皆是坊间匠人精制的,您当时欢喜得不得了,说要亲自去园子里放呢。”

“风筝……”柳倾阮低语,眸光微闪,心下有了计较,她缓缓起身。

“我知晓了,带我去看看我落水的那个池子。”

冬儿觉着奇怪:“姑娘那池子如今已填了半边,您怎么突然……”

“走吧。”她只轻轻道,目光望向窗外,眼底,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

“有些事,得亲自去看看,好好回忆。”

才知有无辩解的余地。

……

外头日头已高照回廊,朱红廊柱下,江映蓉正立于阶前,紧握着柳如茵的手,眉宇间满是疼惜与愧疚。

“如儿。”

她叹了口气:“此事说到底是妤儿的错,她年少,口无遮拦,竟让你……你且放心,母亲定会为你再寻一门好亲,绝不让你委屈了。”

自家小女儿骄纵的性子她实在是太清楚,这两丫头幼时分明是关系较好的,可也不知为何如今竟这般反目。

柳如茵幼时丧生母后便养在她身边,如今梁家强要退婚,江映蓉便是知晓她乖巧懂事,又疼惜妹妹不愿计较,这才更生愧疚。

柳如茵低头垂眸,指尖轻轻回握住江映蓉的手。

“母亲,此事也算不得是妤妹妹的错,姻缘自有天定,强求不得。梁家既无意,强留也无益,您也不必为此事太过扰心。”

正说着,廊下脚步轻响。

柳倾阮缓步而来,一袭月白挑丝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素净得异同往日。

她抬眸,便见江映蓉身旁立着位女子。

那姑娘生的极好,清冷如月,静谧如雪,瞧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想必就是柳家三姑娘。

“母亲,三姐姐。”柳倾阮俯身缓缓屈膝,不同往日的做派令江映蓉神色微怔。

不过一晚不见,她却觉着女儿仿佛脱胎换骨了般,再不似从前那般任性妄为不知分寸,连那些奇装异服也都换下了,反倒是瞧着稳重了不少。

想起昨日大夫走前同她说的,心中不免暗道自己家女儿莫不是真失忆了?否则为何看着与往日这般不同。

失忆了也罢,旁的事想不起来不要紧,这急不得,或许能记得父母兄弟姊妹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可人的性子会改变的这般快么?

想到一会的要事,她欲言又止。

“妤儿……你伤病刚好,何不在家中歇息…此番有我和你三姐去便行…”

柳倾阮自然听得懂她想说的:“母亲您放心,女儿绝不会乱说话,我闯下的祸事让三姐姐平白受冤,我若甩手了事,那姐姐不就真成旁人笑话了。”

随即她转头看向柳如茵,又郑重鞠了一礼:“姐姐,从前我糊涂,累你受委屈,你要打要骂我都认…可还是望你能够允我个补过的机会。”

柳如茵抬眸看她,不由得愣神。这行事做派,可还是她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妹妹?往日分明只要见着她的面就要呛几声的小娘子,如今竟这般乖巧的道歉,正常得连她也有些看不透了。

不过只片刻她便回神浅笑:“四妹妹不必自责,我从来也没怪过你,只是多谢妹妹替我走一趟了。”

“一家人,何须言谢,何况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柳倾阮小心翼翼瞧着柳如茵的神色,她这位三姐姐似也并未真生她气,心下安心了几分,却又平多了几分愧疚。如今好在她们二人关系不算太僵,若她多加努力,应当能挽回!

江映蓉愣愣的望着眼前两个女儿,一个清婉如水,一个娇艳如花,眼底渐渐泛起温润的光,儿女和睦何尝不是做父母真正想见的?

她满是欣慰:“好了好了,快上轿吧,外头风凉,别冻着了。”

二人闻言齐声应下,柳倾阮先扶着江映蓉上了去,柳如茵跟在后,正欲抬步,身旁贴身婢女绿萼却悄然凑近,担忧道。

“姑娘,这四姑娘又想做什么?她都把您害得这么惨了,如今还要去火上浇油吗?若是又惹恼了梁家,姑娘您的名声又得……”

话音未落,柳如茵眸光一冷,侧首轻斥。“住口,休得胡言。”

绿萼吓得脸色一白,连忙低头:“奴婢知错,请姑娘责罚。”

身边人替自己着想也是常情,柳如茵叹了口气:“罢了,我知晓你也是为我着想。”

“横竖这婚事已然作废,四妹妹小孩子心气,爱闹爱玩便随她去罢……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么多。”

梁家是否为良配她不知,若成了梁家主母又能有多少人信服,她也不知。她只知即便大娘子待她再好,她始终不是嫡出,有些事她不能争,争了恐就会成为旁人耻笑的笑柄,说她不知好歹,攀龙附凤,没来得又丢了家人们的颜面。

母亲心疼她待她好,才为她谈成了这门亲事,可若是柳倾阮欢喜这梁家二公子,她自当双手奉上,绝无半分不愿。

什么姻缘良配的,但尽人事,皆遂天意罢。

……

梁府正厅。

坐在上首座的人,便是梁家大娘子,崔氏。

崔氏年约三旬,着一身织金衣袍,发髻高挽,插满珠翠,耳坠赤金镶宝,通身富贵逼人。

梁家祖上三代为官,如今在城南有三处大宅,西市营着两家绸缎庄,东街还有一座酒楼,也算是家业大,且又有亲戚在京为官,也算得上是京中体面人家。

她一手摇着团扇,扫过柳倾阮和柳如茵时眼底讥诮。

“我说江大娘子啊,您也真是不容易,一人拉扯四个孩子,嫡的庶的个个都得操心,我瞧着都替您累得慌。这孩子多了,时而疏忽了,教养自然跟不上。有些话,有些事儿做的不知轻重,我也就不计较了。”

江映蓉闻言心底狂怒,看崔氏这副嘴脸她恨不得上去抽两巴掌。她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种两面三刀之人。这本事,崔氏还真是数一二。

这门婚事是早就已谈成,崔氏先前总是一口一个亲家亲家叫着,又说如何也不嫌弃柳如茵是个庶女,只要是贤良淑德之人,她梁家自是会好好相待,那口气别提多亲热了。

如今倒好,不过是退个婚,尾巴简直是要翘到天上去,竟是当着她的面讥讽起人来。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儿子是什么天上麒麟,少年将军,娘子们都非得争着抢着嫁了不可。

可终究是自家理亏,她也只得忍着不发作,白僵着脸:“崔大娘子有话便直说了罢。”

崔氏见她这样,乐得自在:“就知道江大娘子是识大礼的,我们柳家呢,向来是家规森严,我家二哥儿自小便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品行端方,日后也是要再议亲的。”

“如今两家商议着退婚,终究是你们家的过错,这若不说清楚,怕是要惹外人误会,须得实事求是才行。”

“那你想如何做?”江映蓉皱着眉头。

崔氏淡然开口:“只要对外道明是你柳家之过,非我梁家错,此事便这么翻篇了……”

“等等。”

言至此,柳倾阮忽而出声打断,此举如一道清泉落入静潭,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厅堂内霎时安静。

崔氏轻摇着团扇,看似不意外她抢话头:“四姑娘若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大娘子既允我说,那我便不客气了。”柳倾阮不慌不忙起身,福了一礼,声音温软如絮,却字字清晰。

“倾阮以为,此事并非我柳家的过错。”

崔氏闻言嗤笑出声:“这不是你家过错,难道还是我家过错?这些个祸事好像还是四姑娘你引出来的吧?”

见对方咄咄逼人,柳倾阮却丝毫未觉犯怵,只觉着得心应手。

每每那些混世的贵公子们一未归家,他们家中的夫人便定会扛着刀,成群的寻到她那儿。起初她见着达官贵人们通体的威严也是怕的,只是渐渐的竟习惯了,再有人来,她便是让她们先搜房,再一一解释清楚,将她们引到正确的地方去寻人。

“我落水病了好些日,昨日方才醒来,听下人说起那日情景和谣言,才知真相竟被曲解至此。”

柳倾阮顿了顿,全然坦荡的模样:“那日,是我风筝断线,不小心挂在了院中的老槐树上,我心疼那是兄长所赠之物,又见墙边有石阶可攀,便踩了上去,欲取回风筝,可谁知却不小心失足掉了下去。”

“仅此而已。”

“笑话!”崔氏眯起眼睛,一拍桌子,“四姑娘还真是什么谎话都编的出来,一个风筝下人捡捡就罢了,哪需要你个娇养的姑娘亲自爬树?你就是要偷窥!何况我儿可是说了他亲眼瞧见你了。”

“崔大娘子您当真没听叉?梁公子他当真是瞧见了我?”

“难道我还要唬你个小丫头不成?!”

柳倾阮闻言嘴角轻勾,“大伙应当是看得出我身形娇小,若站于石上,头顶尚不及那墙头半寸,连梁府墙内庭院都见不着,又何谈窥视公子沐浴?”

她语速不急不缓:“那日,我连梁公子的影子都未见着,可公子却见着了我的人影,那究竟是谁窥视谁?”

“你!你这是倒打一耙!!”此话一出,崔氏被气的不轻,“那若是按你说的,那日本是乌云密布,随时都会落雨,哪有人会选择那时放风筝?还又这般恰好就挂在树上了?定是你要借风筝偷窥,所以才随口胡诌的!”

“崔大娘子此话说的好没道理。”江映蓉也不忍了,斜睨了一眼崔氏。

“怎的?我女儿在阴天放风筝那就是偷窥了?那我还说是你儿子耍流氓呢,洗澡不在内院房里洗,倒是在要下雨的日头,跑到外头院子里洗,还真是好雅兴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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