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竟拒了陛下

柳穆朝准过头,重新拿起筷子轻哼:“我能有什么顾忌。”

“那二哥哥你为何没走呢?”

这句话落,柳穆朝夹菜的手停在半空,愣转过头,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柳倾阮抬眸看他轻笑了笑:“母亲是最知道二哥哥性子的人,她知晓你若是认定了一件事 ,那便是十个壮丁都拉不回。就像如今你虽是禁足,可母亲却未在房门外安插看你之人 ,你倒是为何 ?”

“那是因为她知道,你心底也没想好罢了。”

房内一时无言,见他没应答,柳倾阮便知道自己是猜中了。她一向对自己察言观色,洞察人心之技极有信心,不然在春阁时,也不会有这么多公子哥儿来寻她,有些是为了听她抚琴,有些便是为了于她谈心。

可也不知为何,她分明才借如今这副身子没几日,却对柳家的一切都好似很熟悉,哥哥姐姐们的脾气秉性,她都熟悉,就好像从前与他们熟识。

半顷,柳穆朝执下筷子,磕碰在碗侧,发出一声低响,他垂下眼,终是叹了口气:“竟是被你瞧出来了。”

他原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极好才是,可没想到竟是漏洞百出,些数被看光了。

“那二哥哥是忧心…战场刀剑,怕失了性命?”柳倾阮好奇道。

“失性命?自小习武之人,还怕这些?”柳穆朝苦笑。

“我自小不喜四书五经,只爱驰马试剑,父亲曾叹我文不成,武不就,可我偏不信命,大哥哥即是行文,那我就偏要走这条武路。”

“可如今……我…我竟怕了,我怕自己连第一关都闯不进去…怕给柳家丢人,也怕…”

他说着,竟似有些哽咽,迅速抬手抹了把脸,不愿叫柳倾阮看见。

大梁募将,是效仿科举之制。

设武科三试,策论、军技、心性,由兵部大员亲面试问,观其气度、志向、忠义之心。三试皆过,方能录入将才名录,授以军职。

柳穆朝从小只做了这件事,深知此次募将非仅凭一身蛮力便可过关,论兵书战策,他读得浅,论心性,他性子急躁,若是连他这唯一所长也做不好,那当真就一无是处了。

柳倾阮心头不由一酸,心生些许怜爱。

她才知晓柳穆朝心底的想法。父亲虽不阻他习武,却也是盼他走科举正途,修身正性,可他却总说男儿当带吴钩,承收取关山之志。

男子心气高,不愿服输,自然也怕输。如今若是连这最后的坚持都无法兑现,怕是心中必受重创,这才畏了惧了。

“二哥,你何时变得这般怯懦了?”

柳穆朝一怔,抬眼看向柳倾阮,只见她眼底透着坚信,又带着柔和,心下竟是莫名安定了许多。

可他怎觉着自家妹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童?

不对,这一定是他的错觉!

他猛的摇了摇头,半晌只听柳倾阮继续道。

“你说怕落选,怕丢柳家的脸。可柳家的脸面,从来不是靠一个人撑起来的,且要说丢人,我可还比你丢人呢。”

“爹爹为官清正,仕途顺利,大哥日后科举中榜,定会封侯拜相,哪怕你第一试落榜,那又如何?谁又敢笑你呢?你敢去,敢与天下英才同台竞技,便已胜过无数缩头畏尾之人。”

“一次不成,那便试第二次,两次不成,那便试第三次,试到你厌了倦了,或者寻到了旁的可做之事,不然都别停下,你若心思不定,不愿去试,这才真是一无是处。”

柳穆朝怔怔望着她,眼底的阴霾渐渐散去,似是有光浸透。

是啊,他究竟在怕什么?若是连这点小事他都畏手畏尾,那和那些空口说大话之人有何不同?又谈什么替柳家争光?

他猛地站起,愣是把柳倾阮吓了一跳。眼中燃起许久未见的炽热,他一把抓起盘里的馒头,转身就往门外跑,边跑边含糊不清地喊。

“你说的对!”

“我这就去同父亲母亲说清楚!我柳穆朝就是要做大将军!妤妹妹你且等我好消息罢——!”

他一边喊,一边被馒头呛得直咳嗽,背影匆匆消失在回廊尽头。

柳倾阮望着的背影,先是一愣,抬手掩唇,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

事情处理完,心中倍感轻松。

她缓缓起身,背着手,踱步走出房门,晨风拂面,抬眸望天,浮云如絮,悠悠飘荡。

冬儿原候在门外,望着柳穆朝远去的方向,忍不住问:“姑娘,您为何要劝二公子去投军啊?”

柳倾阮她微微一笑:“冬儿,这世间大多人是身不由己的,若是想做什么却不能大胆去做,岂不白来人世走一遭?我不愿看见二哥哥为自己所困,悔之晚矣。”

“何况父亲母亲也并未真的想拦他,便是想让他自己想好了,认定了,日后若是吃了苦头,也不会轻易退缩。”

她上一世也曾经为自己所困,出身低微,又误入红尘,既便是吃穿不愁,却也没能为自己而活。

这一世有了疼爱自己的父母兄姐,她实在是不想再见身旁亲近之人同她走一样的路。

冬儿抬眸瞧着她,忽然直愣愣道:“姑娘……奴婢觉得,您变了。”

柳倾阮心里一咯噔,侧头看她。

“哪儿变了?”

冬儿咬了咬唇,眼中泛起一丝水光,低声道:“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觉着……您变得愈来愈柔和了。”

像是让她瞧见了从前那个温婉的姑娘。

半顷,柳倾阮才道。

“人总是会变的。”

她缓步走向庭院一角,那里,横着几柄长刀、几杆长枪,皆是柳穆朝平日练武所用。

一时来了兴趣,她伸手想拿起一柄制式长刀,可谁知险些脱手,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冬儿急忙扶住:“姑娘!小心!”

她稳住身形,微喘了口气,望着手中的刀,久久不语。

原以为舞刀弄剑,只是个体力活儿,甚是容易。

可今日一试,才知这刀有多沉,这路有多难。将士日日负重而行,冒寒暑,忍饥渴,以血肉之躯挡千军万马,却都无怨无悔,这行军,可真非一般人能做。

精忠报国,铁血丹青。柳倾阮也算饱读诗书,可她时常在想,一个人究竟要有何种信念与胆识,才愿将一己之命,轻掷于山河社稷之前,以己身血肉,换黎庶安康。

裴熠是这样的人,如今的柳穆朝也是。

她是不懂,不解,却也是极敬佩与感恩的。各人信仰有异,于她而言,这世间最要紧的,不过是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求名垂青史,只求平安健康的活着,觅得佳人,此生足以。

柳倾阮将刀缓缓放回架上,指尖轻抚刀身,脑中闪过一片红色,眼底墨色,低声喃喃。

“你那时孤身一人,应当很痛吧……”

……

宫墙高耸,朱雀门,骄阳高照,可着宫门却望着凄神寒骨。

御书房上龙涎香袅袅,朱载垕端坐于上座,目光如渊。

“宣——镇北侯,入殿。”

声音落下,裴熠抬步而入,步履沉稳,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苍白,袍角轻扬,他跪地叩首,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拖沓。

“臣,参见陛下。”

龙椅之上,朱载垕见来人轻笑一声,指尖轻叩龙案,声音悠悠响起,似闲谈。

“知然,你不必多礼!”

“朕本想着,你大捷之日,便要宣你入宫…谁知你竟病了,一病便是十余日,朕派孙太医前去,却道是你心神俱疲,非药石可速愈,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裴熠抬眸,笑容满面:“回陛下,臣已无碍,多谢陛下挂怀。”

朱载垕微微颔首,眸光却渐深,似有追忆之色:“你侯府一门,满门忠烈,朕素来敬重。你祖父,见朕自太子至继位,虽未正式行过师礼,却实为朕的半个先生,随朕出征,盛名远扬,朕如今也还时常记挂着他。”

“你父亲虽非武将,却也正直清廉,为官数十年,无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这一家子忠义传家,满门风骨,朕是看在眼里的。”

裴熠垂眸不语,只觉这些话语刺得耳朵生疼。

朱载垕顿了顿,忽然一笑:“而今你虽无官职在身,却替朕平了北境之乱,斩敌将,定边陲。这般功绩,若朕不赏,天下人岂不道朕薄情?朕须得赏你些才是。”

裴熠闻言立刻叩首,声音清越却带着些颤抖。

“分陛下所忧,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言功。若因私功受赏,臣只更怕祖父在泉下会含怒训斥,忠臣不居功,义士不图报,此言乃祖父生前常道,臣谨记于心。”

殿内寂静一瞬。

朱载垕却朗声笑了起来,“哎——此话差矣。功就是功,赏就是赏。”

他话锋一转,“朕思来想去,禁军统领之位,空缺已久。朕欲将这十万禁军,交予你掌管,你意下如何?”

再听次话,裴熠只觉着浑身如同被针刺着般发痛发凉,一股酸意自喉间涌上,令人止不住想干呕,却又只能强忍着。

上一世他年少气盛,不知深浅,还以为这是天子垂青,却从不曾想过这是试探之语,反倒是愣头青般应下了,以致最后葬身异地。

圣上前将裴家捧得如此之高,已然是在点他,要他知道镇北侯府如今声势浩大,若他还听不懂,顺着统领禁军,那日后便是功高震主了。

裴熠缓缓叩首,额触冰凉的金砖,像是怕了一般,慌忙推脱。

“陛下厚爱,知然感念于心。然我也深知禁军乃陛下爪牙,掌宫阙安危,非德才兼备、资历深厚者不可任。”

“臣年少浅薄,恐难当此大任,且臣此次出征,实为家国大义与满腔热血,非为权位。若因一战之功,便居高位,恐寒了真正为国效力将士之心。且如今我身子不如从前般硬朗,实在是有心无力啊…若拿不住刀剑,怕是祖父在泉下也要笑话我了。”

他这话说得委屈,半晌顿了顿,抬眸,目光澄澈:“知然愿归侯府,闭门读书,修身养性,待他日陛下有需,再效犬马之劳。”

朱载垕凝视着他,笑意未减,半晌才满颔首,“你既是不愿,朕也不便强求,那不如你自己说说看,想要何奖赏?朕都满足你。”

即是让他自己提封赏,那便是对他方才的话满意了。

裴熠抬眸朗声而道,带着几分少年意气的坦率。

“深谢陛下厚爱,只是……我如今还真想不到要什么。”

“不如——陛下先将这赏赐记在账上,给我欠着,日后若真有想要的,再来求陛下兑现,可好?”

朱载垕有些愣住,随即低笑出声,摇头道,“你这孩子,倒会赖账。”

“那便依你的意思罢。”

……

出了宫门,裴熠只觉着空气都清新了几分,一道玄色身影停在绯红外,像是早已等候了多时。

那人眉目俊朗,却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正是当今户部尚书的嫡子,自幼与裴熠同窗共读的挚友。

谢子钦一见裴熠现身,立即迎了上去,快步上前,一把揽过他的肩,神经兮兮压低声音。

“如何?陛下是责你还是赏你啊。”

裴熠唇角浮起一丝笑:“自然是赏……”

“陛下赏我管禁军。”

“什么?!”

谢子钦瞳孔一缩,声音都变了调,下意识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才压低嗓音道。

“禁军?!真是那个禁军?!”

“那你……你可答应了?”

裴熠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得事不关己:“我拒了。”

“你——!”

谢子钦险些没站稳,踉跄一步,瞪大眼死死盯着他,似是听见了天方夜谭。

“你竟拒了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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