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嫁!”
“谁说让你嫁人了?是入赘!那叫入赘!!”
穆夫人据理力争,可沈韫根本不吃这一套,反驳道:“均是成人之妻,有何不同!”
她气得怒拍椅边扶手,怒火在那双美目中熊熊燃烧着。
顿时,落在沈韫身上的芒刺移了目标,转而袭向那位与穆纯言并排而坐的优雅中年男子。
男子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地喝茶。
直到站在二人面前的沈韫无奈求助:“爹爹!您说句话啊。”
沈昀阔正悠然品茗,茶香氤氲间缓缓抬眸,目光在这对母女之间游移,故作木讷地嗯嗯啊啊道:“啊……这个……婚姻大事嘛……岂能儿戏?”
说罢,便朝着沈韫挤眉弄眼,沈韫顺势频频点头。
“但你母亲也是替你着想,”沈昀阔随即侧过身面向穆纯言,眉眼间满是讨好之意,“你说是吧,纯言。”
沈韫的白眼翻上青天。
每当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沈昀阔总是被迫挺身而出,周旋于二人之间。但显而易见,他其实更偏袒于他挚爱的发妻。
受到些许安抚的穆纯言似有言语未尽之意,薄唇轻启,欲再温言相劝时,沈韫的下属就急急忙忙地闯进了沈府。
“大……大人……”杨弃上气不接下气地四处寻觅沈韫的身影。
不仅仅是下属,更是垂髫相识,竹马青梅。
论起正事,他们从来尊卑有伦。
沈韫一听到杨弃如此唤自己,便知有要事发生,转身朝杨弃招手示意。
“何事?”眉若春山剑裁就,沈韫剑眉微蹙,衬得她那双凤眼深邃冷峻。
杨弃先是给上座的老爷夫人行了礼,简明扼要道:“孙宏好像死了。”
沈韫在隶属于靖安局的正北司任职,女儿身并没有将她局限于闺阁之中,她也不愿成为笼中鸟般的废物郡主。
五年前围场狩猎,当今圣上,也就是沈韫的皇叔,差点被受惊之马甩出二里地。沈韫救驾及时,龙颜大悦,特赐圣恩,命其伴君身侧,护君安然。
次年,沈韫被任命为正北司千户,成为圣上心腹,效命于朝廷。
沈韫那张略显英气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神情,淡淡道:“什么叫好像?”
杨弃将手里那张写着“孙宏死了”的字条递给了沈韫。
沈韫接过字条,垂眸一扫而过,复又抬眼看向杨弃。
寥寥几字理解起来并非难事,但沈韫心中诸般疑惑,杨弃亦然。二人此刻像被蛛丝缠身般,寻不到得以挣脱的出口。
来不及多问,沈韫整理好了思绪,和一脸懵的父母作揖拜别,拽着杨弃奔向后院,登上马车,赶往正北大牢,一探究竟。
“什么情况?”
马车上,沈韫举着字条,眸深似海,冷淡如水地问到。
“今日晌午跟值班的弟兄换了班后我就回了杨府,”杨弃同沈韫抱怨到,“这门槛还没跨入半步,差点被一只死鸽子撞死。”
“咱能不废话吗。”沈韫现下正烦,杨弃又半天谈不到正题,虽然沈韫每个字都刻薄的很,却又都浸染着无奈和包容的底色,虽不夺目,却不黯淡。
可杨弃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哪儿能体会到字里行间的包容和隐忍呢?他只觉得撞到了一堵冷冰冰的墙,满腔的热忱都被无情地隔绝在外,失落,无助且愤懑。
他那双葡萄干似的眼睛愣是瞪大了一圈,“这怎么是废话了?”
杨弃扭过脖子,指着那个被死鸽子撞出的大包,对沈韫控诉道:“超疼的!!我差点因公殉职诶!你的左膀右臂,你的竹马之交,你的……”
杨弃憋不出什么好屁了。
这小子侠肝义胆,功夫不差,就是自小不喜诗书,只要是跟这方面沾点边的,他从不染指,倒是路边捡来的一截枯树枝他能当个宝贝似的把玩一整天。
杨弃有些气急败坏,“反正我死了对你一点好处没有,才不是废话呢!”
他看着沈韫,趾高气昂;沈韫看着他,沉默不语。
往常这种时候,沈韫都会和他拌上几句嘴,从未像今日这般沉默。
杨弃顿感不妙,因为他嗅到了沈韫即将发飙的味道。
孙宏原本在神渊阁任职,负责兵刃和火器的装载和运输。
这次随之运往军营的还有一份军机密报。圣上为保周全,将这一份密报拆分为多份,分别置于几个批次的运送队伍当中,而偏偏只有孙宏负责的这一批密报丢失,事后追查时孙宏也不见了踪影。
正北司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孙宏缉拿归案,朝堂细作终有迹可查。可偏偏这时,人却……可能死了?换作是谁,大抵都会火冒三丈吧。
须臾静默。
沈韫压住了怒火:“纸条哪儿来的?”
杨弃收起了刚才的神气,缓缓将双手伏于双膝之上,就像干了坏事的小狗耷拉着耳朵,低声呜咽着:“绑在死鸽子腿上。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怕出什么差子,第一时间就赶去沈府告知你了。”
沈韫闻言若有所思:“鸽子呢?”
“死了。”
沈韫:“……”
沈韫原以为“死鸽子”是杨弃对它的蔑称。
沈韫:“是……死掉的鸽子啊?”
“反正我从地上捡起它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
“不会是被你撞死的吧?”
杨弃:“……”
杨弃不愿接受这种可能,他觉得,自己都没死呢,它凭什么先死。而且它怎么偏偏就瞄得那么准,直击自己后脑勺,不偏不倚,正中靶心。自己都已经这么倒霉了,难不成还要背负一条鸟命?他才不要。
杨弃有点儿挂不住脸,主动转移了话题:“反正这事儿必有蹊跷。”他斩钉截铁到。
沈韫点头赞同。
一般正北司出了事情都会是值班的狱卒直接禀告给管理相应事务的上级官员,又怎会如此神秘,上演一出飞鸽传书?
即便如此,又怎会飞到杨府,不去沈府?他们一时间还想不通。
“对了,”杨弃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啊,我感觉伯父伯母脸色不太好。”
沈韫那根绷着的弦松了一些,脸色也没有刚才那么严肃阴沉了,说道:“我娘要给我说媒。”
随即一阵爆笑,拉车的马都被惊了一下。
“哪家公子哥呀,这么幸运,能做我们沈郡主的赘婿,啊哈哈哈哈哈哈!”
沈韫撇着嘴,想刀死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但杨弃此时并没有方才那般的心惊胆战,反而是更肆意妄为的大笑。
沈韫无语。
“柳融雪。”
“啊——柳家三少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弃笑得根本直不起腰。
“再笑我就把你的门牙掰下来。”
杨弃捂着肚子喘了喘,喘上几口气就又会不受控制地再笑上几声。
“那你怎么想的啊?”
“不想嫁。”
杨弃嘟着嘴点着头,贱的要死,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千丝万绪还在脑中激烈翻涌,转瞬间二人已至正北司,径直奔向正北大牢。
狱中邪湿逼人,寒气刺骨,空气里的骚臭味挥之不散,再混着若隐若现的血腥气冷不丁儿地钻进鼻腔,让人连连作呕。
两名狱卒立在牢狱入口,目不斜视,严防死守。见沈韫和杨弃来了,二人作揖行礼:“大人。”
沈韫微微颔首,目若寒星,没有与他们多费口舌,言简意赅,“见孙宏。”
其中一名狱卒想在两位大人面前展现自己,便抢先一步,点头哈腰地把二人引向牢狱内部。
越是往里空气就越浑浊,就算是在墙壁高处打通了多扇铁窗,凝滞不散的污秽之气依旧难以疏解流通,腥臭味愈加咄咄逼人。
眼见着下一间就是囚着孙宏的牢房了,狱卒掏出钥匙准备开锁,可到了门前,眼神一瞟,竟看见孙宏直愣愣地躺在门口,双目紧闭,嘴唇黑紫。
狱卒吓坏了,手里持着的那串钥匙稀里哗啦地掉在了地上。
他不仅是被死人吓着了,更是因为没发现狱中有囚犯死亡并及时上报,这种百年不遇的事情还偏偏歪打正着被沈韫遇上了,沈阎王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失职被抓,轻则丢了饭碗削职回家,重则酷刑加身命丧当场,全看沈韫心情。
要是命好,赶上阎王爷心情甚佳,许会留他一条狗命。若当真不幸,也就只能怒骂老天不公了。
但今日看来……他娘的,点子真背,他恨不得钻进去和那具冷尸躺在一起装死。
杨弃:“还真死了……”
狱卒扑通一声重跪在地,抖得跟筛子似的跪在沈韫脚边请罪。
可事实好像没有向最坏的方向发展,沈韫没闲工夫搭理他,她唇齿启合,嗓音透着彻骨的寒意,隐忍着,“开门。”
狱卒赶忙捡起手边的钥匙,开了门。
沈韫打量这眼前这具尸体——面部惨白,嘴唇紫绀,颈处有明显勒痕,可尸体却平静自若,似乎还笑意盈盈。
太怪了。
沈韫单膝半蹲至孙宏身侧,抬手伸向那张惨白如霜的脸。似是冬至春来时薄冰湖面般平静,又似回温湖水奋力破冰般狰狞。
食指和中指拂过侧脸,掠过紫唇。
狱卒畏首畏尾地守在门口,看到沈韫心无旁骛地观摩着尸体,也没提他失察之事,心里想着小命应该能保住了,于是心底里暗自舒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沈韫就捻着手指起了身。她抬眼瞧见狱卒魂不守舍地杵在一边,特意提高声调,没好气儿道:“还不去唤验尸官。”
一声令下,狱卒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站得僵直的整个人猛地一抖,像是一根没立稳的柱体在原地打转晃着。
可能是想将功折罪,没多会儿那狱卒就领着验尸官过来了。
验尸官跟在狱卒身后,一路垂头面地,看起来比生死未卜的狱卒还局促。
验尸官来到沈韫跟前儿,更是连头都不曾抬起,只是微微抬眸瞟了一眼,大气儿不敢喘,像是犯了错的垂髫小儿,畏手畏脚地作揖行礼。
沈韫在正北司任职四年有余,四年间,她审讯过无数囚徒,缉拿过诸多要员,周旋于芸芸众生之间,尤善洞察毫末之微。这验尸官的细微之举逃不过沈韫那一双神芒锐利的眼睛。
虽说沈韫位高权重,生来就是万人宠、万人敬的郡主,再加上身为正北司千户,早以其心狠手辣、剥皮削骨的审讯手段让人望而生畏,但验尸官一职常与正北司打交道,实在不该做此反应。
说这其间没点猫腻,沈韫打死都不信。
“新来的?”杨弃也察觉出隐隐异样。
“是……小的……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杨弃咄咄逼人,验尸官被他吓了一激灵。
沈韫反手敲在了杨弃胸脯,斜乜了他一眼。这一拳不痛不痒,杨弃抿了抿嘴,不再吭声。
沈韫嘴角微翘,似是一抹笑意,示意验尸官继续。
“下官确是新来的验尸官,第一次经手案子,还望沈千户、杨校尉恕罪。”
可能是感觉眼前这位沈大人并非传闻中那样凶狠暴戾,也可能是自己想开了,说话都连贯起来,有着干完这一票就金蝉脱壳的迫切和渴望。
杨弃轻哼一声,小声嘟囔:“还挺厉害,认得我呢。”
这所谓的新手没有再理会杨弃,他先是撑开了尸体的眼皮,装模做样瞧了一番,又在面部和脖颈的勒痕处摸了几下,扒开了那张紫到发黑的嘴,目光向里探了探,而后解开了衣襟,又查看了指甲。
这一通操作下来,说细致吧,又像是敷衍了事,说不细致吧,该检查的地方又都查到了。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窒息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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