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皮假面

窒息而死?

杨弃:“……”

沈韫:“……”

“还是笑脸给多了。”沈韫的脸沉了下来,蛰伏于眸底的猛兽破笼而出,死死扼住验尸官的颈喉。

“杨校尉,我看这位新同僚对自己的业务还不甚熟悉,你带带他,定要倾囊相授。”

倾囊相授四个字从沈韫的唇齿间相继挤出。

杨弃心领神会。

他对验尸官做了个请的手势,可那案板上的鱼肉压根没回过味儿来。

撒上料酒以为是上品汤泉,葱姜散落以为是天女散花。直到被带到审讯室里,手脚和那木架被捆到一起时,再想翻身就来不及了。

验尸官满面惊恐,拼命呐喊:“你们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是滥用职权!放开我!”

杨弃的五官鄙夷地挤在了一起,顺手抄起案板上的长鞭,鞭子裹挟着周遭腐秽的空气狠狠砸向地面。

“你再吵呢?”

杨弃单手卷起长鞭,用鞭柄轻拍验尸官脸颊,“再吵,抽的就是你了。”

杨弃狠戾的目光怕是要将他穿肠破肚,吓得他不禁颤抖。

“给你点笑脸还找不着北了。”杨弃放下刑具,给自己倒了口茶。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请你说?”

“说……说什么……”验尸官还在对自己拙劣的演技抱有一丝希望。

杨弃隐忍着,没有把手中的茶杯摔在桌子上,继而又问:“知道正北司的验尸官都是什么水平吗?”

验尸官蒙了,难道是自己哪步出了差错,露了马脚?

他震了震浑身上下唯一能动弹的脑袋。

“那你知道欺瞒上司是什么后果吗?”

静默。

“若是冒名顶替,又该当何罪?”

听到冒名顶替,验尸官更慌了,本就稀疏的睫毛抖得更厉害了。

真是一问三不知。

杨弃都要被气笑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揽下这掉脑袋的差事,到底收了多少好处?

“谁派你来的?”

余钟磬音破万籁,马嘶晓色穿苍穹。那声音冷如冰针,刺得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验尸官怎会想到发生这种事情,杨弃的几句前言就已经吓得他张口结舌,如今再看那沈韫,方才还一副笑盈盈的嘴脸,这会儿却变得凶神恶煞,更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验尸官双目圆睁,唇瓣翕动,半天不语。

沈韫见状,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陶瓷瓶。

她将里面的药水倒在了刚刚杨弃喝茶的杯子里,拿起铁钳浸入其中。随着沈韫握着钳子的手逐渐下移,那钳子已经被药水溶掉了一大半。

沈韫故作怜惜地望着那个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器物的废铁,缓缓道:“此为金水,可溶钢铁。”

沈韫拿起杯子就往验尸官跟前儿去,戏谑着,“来,试试。看你这铮铮铁骨能不能扛得住。”

又是那笑盈盈的嘴脸。

他只觉得恍惚间天光骤暗、地动山摇。面前这个女人的眼里冒着红光,嘴里呲着獠牙,正待磨牙吮血,饱餐一顿。

一个从未与京官打过交道的平民百姓,拿钱办事,撒个慌演个戏,落幕了就领着自己的工钱逍遥快活。

初时的紧张渐渐淡去,开始释然,从容不迫。似乎他真的是验尸官,是有影响力的重要人物。

可戏落幕了,等着他的却是审讯、问罪,甚至是死亡。

他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说说说!我都说!”他双目紧闭,实在不敢凝视眼前的血红深渊。

杨弃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我……有人给了我银子,说让我只管验尸,其余与我无关,无论结果如何,都……都说这人是窒息而亡……”

“就你那验尸手法都没我专业,傻子才找你办事。”杨弃心直口快。

“我爷爷在世时曾是有名仵作,小时候常跟在他身边,虽没习得他那一身本事,但也算是耳濡目染……”

“耳濡目染几辈子都想不到,自己还能这么用。 ” 杨弃暗怼。

沈韫没有再给他俩拌嘴的机会,趁热打铁道:“谁安排你进来的?”

“……我不认识……”

杨弃:“……”

沈韫:“样貌可还记得?”

验尸官:“嗯……应该记得……吧……”

杨弃憋不住了:“记得就记得,不记得就不记得,你记得吧是什么意思??欠抽吗?”

说着,杨弃又想拿起方才放下的长鞭。

沈韫一记眼神定住了杨弃已经贴到桌沿的手,对杨弃吩咐道:“去请画师作画。”

杨弃想起素日里沈韫总是让自己以大局为重,只好悻悻离去:“是。”

案子颇有眉目,堵在胸口的淤气总算疏散了些。沈韫刚欲落坐,转过身没走两步,一支袖箭就从通风窗的铁栏空隙处飞射而入。

那箭并未射向沈韫,可箭反偏光,直刺沈韫眼眸。

“谁!”

沈韫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盛着金水的茶杯朝窗口的方向飞掷而出,正中贼人腕处,疼的那贼人闷哼一声,落地而逃。

“去追。”沈韫对门口守着的狱卒吩咐到。

杨弃还没走远,听到声响后立刻返回查看。

沈韫负手而立,只见落在地上的茶杯四分五裂,那个被绑在架子上的人已然了无生气。

“死了?”

“死了。”

“这就死了?”

“箭上有毒。”

“谁干的?”

“跑了。”

“能追得到吗?”

沈韫将刺在那人颈脉处的箭拔出,狠狠攥在手中,那枚袖箭似乎就要嵌入她的手掌,附在上面的黑色血液正顺着箭头砸向地面。

“悬,那人身手不赖。”

杨弃看了一眼那枚袖箭,是最普通不过的样式,若是能验出来上面的毒还好,若是验不出,那可真是穷途并哭海漫漫了。

杨弃站在原地愣了愣,“那……画师还请吗?”

沈韫猛地阖上双眼,睫毛轻颤,嘴唇紧抿,她真想用那淬了毒的袖箭杀了眼前这厮。

静默半晌,她忍住了杀意,“请你奶奶个腿儿。”

“我奶也不会画画啊。”杨弃蹙眉不解。

沈韫:“……”

无声白眼震天响。

沈韫微仰下颌,点了点架子上的死人,“先叫人把他和孙宏移到停尸房吧。”

说罢,沈韫挥手离去。

杨弃本能地应了沈韫的吩咐,“哎,别走啊,为啥叫我奶来啊——”

他很幸运,听不到沈韫在心里骂的多脏。

杨弃目送着沈韫离开审讯室,等目光所及之处已无沈韫身影时他才反应过来,指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走廊怒骂道:“我请你奶奶!!”

春风轻拂,柳叶簌簌,地暖万物醒,水缓江河行,是生命的开始。

湿寒刺骨,阴气阵阵,屋寒尸身存,烛暗冤魂愤,是生命的结束。

孙宏安详地躺在停尸房里,沈韫和杨弃蹲在他左右两侧,盯着他看了好久,而后两人面面相觑。

“哪里怪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摸摸他呀。”沈韫语气略带挑逗。

杨弃想起了牢房里沈韫摩挲孙宏嘴脸的那一幕,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打量着沈韫,“你这是什么癖好啊沈大人……”

沈韫没忍住,一个巴掌糊在了杨弃的脑袋上,被鸽子撞到的后脑勺也跟着隐隐作痛。

“敢不敢轻点啊你!!”

没有听杨弃的控诉,沈韫从怀里掏出匕首,手起刀落,一划一挑间掀开了孙宏的整张脸皮。

杨弃:“……”

几许缄默,杨弃盯着那张脸皮的目光转而投向沈韫,“人皮面具?”

可算靠谱了一回。

沈韫:“嗯。他不是孙宏。”

“你怎么知道的?”

沈韫又赏了他一记白眼。

“他脸上的脂粉都能呛死人了,你说我怎么知道的??还有,你见过谁家死人嘴唇掉色啊?”

沈韫边说边将染了些暗紫色的手指伸到了杨弃眼前。

“啊……”杨弃醍醐灌顶,“我就说嘛,谁家好人被勒死的时候能这么安详。”

沈韫无语到了极致,心中唾骂:贱,真贱。

“吩咐正北司的人重新验尸,不可再出差错。”

“是。那人皮面具?”

杨弃捡起飘落在地的面具,靠近闻了闻,又递给沈韫闻了闻。

“这味道……”沈韫闭上了眼睛,双眉微蹙,仔细嗅着从面具上散发出来的稔熟气息。

好熟悉,在哪里闻到过,是哪里……

时光流转,画面回旋,纷扬在脑中的零星碎片相继拼凑着,相斥相吸,相聚相离,最终汇成了一块具象的记忆版图——

“望江苑!”二人异口同声。

对,是望江苑,声名远扬的盛京酒楼,因面朝漓江而得名。它是盛京排名第一的酒楼,不论是当地的富家子弟、官家子嗣,还是风尘仆仆的过往旅人都会来望江苑享受世间芳华。

但大部分的人来这里可不是因为它金箔饰墙、水晶壁烛、名画满楼,也不是因为俊男美女似山海,山珍海味齿留香,而是因为这里人潮如织,形形色色之徒熙攘往来,在这里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再好不过了。

江湖传言,这里的楼主也是大有来头。不管是寒光凛冽的银针暗器,凌厉无前的刀枪剑戟还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对楼主而言只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只可惜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他们这儿还有一种特色香料,名为忘忧香。

此香气味独特,主要由樱花制成。虽不敌其他香料那般桂馥兰香,但它暗香疏影,余韵悠长,不易挥散,当真教人一闻免忧愁。

——就是那张面具上的味道。

只见两男子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从江边踱步到望江苑门口,相视一望,款款而入。

“你们掌柜的呢?”看起来较为瘦小的男子束着高高的马尾,站在柜台前朝屋里吆喝着。他声音压得低沉,仔细听来倒还有些细腻。

“哎呦,二位爷,有什么需要的,小的这就去给您二位准备着。”小二极尽谄媚。

较壮的那位爷开了口:“听不懂人话吗?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沈韫说话从来不爱讲第二遍,杨弃就替她说。

那小二见足了世面,并没有被这几句话吓唬住,依旧稳定发挥,道:“二位爷,我们楼主现下确实忙不开,要不您二位先上座,好酒好菜的歇息着!”

沈韫抚掌微笑,“好啊,那咱就看看,是你们店里这些金碟金碗更软,还是你的手筋脚筋更软。”

小二这下有些慌了,他从来都是惯会处理那些蛮横不讲理的京城公子哥,哪儿遇到过这般轻声细语却要剥皮抽筋之人。

“您……您说笑啦……怎能劳您亲自动手呢……掌柜的是吧,我这就给您找去!”

倒也是谄媚到了骨子里。

清风吹拂面,额发飘然起。分割着大堂与后院之间的朦胧白纱渐次掠起。

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华服的娇俏美人款步而出,似是仙子降瑶台,秋波含如盛雪开,若隐若现的樱花幽香也随其徐徐步履踏入飘渺心房。

沈韫和杨弃怎么也没想到,望江苑的掌事之人竟是位娇嫩欲滴的婉婉仙子?!

她莲步轻挪,悄然而至沈韫面前。

沈韫的目光紧紧吸附在那女子身上,周遭的喧嚣渐渐淡去,仿佛只剩下眼前佳人的一颦一笑。

沈韫一时入神,竟未发觉女子已经走到了她触手可及之处。

女子被她盯得发怵,可语调还是平缓温和:“公子?”

她一连叫了几声,沈韫都没反应。

“喂,喂!”杨弃见状便用手肘怼了她几下,沈韫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失礼,失礼。”

女子并不在意这些,许是平日里被人瞧惯了的缘故。

但眼前这位公子生的甚是好看,眉眼间英气逼人,唇齿间却又流露着几分女儿家的温婉灵秀,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实在教人忍不住多聊几句。

“公子方才直直望着奴家,可是有何不妥?”

沈韫轻叹而笑,“没有,只是想起一位故人,恍惚间走了神,姑娘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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