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是热的吗,我的脸好烫,水底不应该更冷吗。
耳朵好痒,好热。我是掉进熔岩了吗,为什么会这么热。
“俞归!”
“嗯?”谁喊我啊,这里面真的有人?
“俞归!醒醒!”
我不是醒着吗,喊什么啊,吵死了,别在我耳边喊。
诶哟,我到什么地方了,脸上又变凉了。
嘶,泥怎么会拍我的脸,疼。
“咳……咳。”好呛鼻的味道,这泥潭的成分怎么这么复杂。
“俞归!起床!”
这泥潭有病啊,我都不在床上,起什么床。
“俞归,醒醒!”
刺眼的光束突然照进我的眼睛,我抬手去档,但被泥浆扯住了。
脸好疼啊,别掐我的肉,谁干的,真过分。
“俞归!睁眼!看我!”
好好好,睁眼睁眼。这泥巴事情真多,跟包工头一样。
我看不清,光晕将世界糊作一团,我只能用身体去摸索。泥巴好软,好烫,还会说话,真神奇,抓一点带回学校给师哥研究一下。
“俞归!你变态吗!”
你TM才变态,哪个泥潭满嘴舌头,话这么多,拔掉。
6哇,这泥潭还会学狗叫,不去高考可惜了。
“俞归!我是俞年!你看清楚了吗!”
啊,俞年也来了?
我想努力看清,但徒劳无功,眼前像安了一个磨砂玻璃,只能看清大概的物体轮廓。好晕啊,我还是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和我回家!”
我跑来哪里了?别乱污蔑人,是你自己来的,泥潭也是自己来的。
“起来!”
不起,我要在这睡。
“俞归,你希望爷爷奶奶看到你这样吗?”
爷爷奶奶……对啊,我在爷爷奶奶这儿。
“我家在这儿,我不走。”我说。谁都别想带我走,我今天就要赖在这儿。
俞年嗓门大得很,震得我耳朵疼,“俞归!你家在山下!和我回去!”
“我在在这儿。”我重复道,“那是你家,你自己回去。”
“说什么胡话。”
“又不是。”我迷迷糊糊抓到一个方形的物体,好像是墓碑。我大力抱紧它,哪也不去,“我家就在这儿。”
我其实早就知道我住在别人家的土地上。爷爷奶奶去世后,所有的一切都归俞琰斌。虽然他不住村里,但不论是按法律还是民俗,这块地都归他,房子也归他。村委来办事,都需要他签名。不过每次都是我代签,就像决定权在我手上。但实质上并不是,每次写下他的名字时,我总是感到非常膈应。
不过现在不用膈应了,我有新家了,我不用回去了。
“你究竟吃了多少药?”
“没吃,不好吃。”那些药就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我才不吃。
“唉。”
后面发生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有新家了。那是个大房子,有好看的瓷砖,还有沙发和阳台,明亮清净,温馨舒适……
我是被雷声吵醒的,周围漆黑一片,浅淡的光无法起到照明作用,我无法分辨我在哪。灵魂也会头疼吗,不应该啊。还有我的身体,好沉,我不应该会飞了吗,要背这么重的东西飞吗。
“你醒了?”这道声音不亚于撕裂黑夜惊雷,吓我一跳。
“怎么样,身体有哪里难受吗。”他像是开了透视眼,精准摸到我的位置,手放在我身前从背后抱住我,温热的气息落在我左肩。
难以想起他是谁,很少有人这么温柔的和我说话。是地府定制的新人礼吗,还怪合心意的。
“俞归,你清醒了吗。”他摸我的耳垂,手指再沿下颌骨移动,轻轻揉了一下我的脸,“没醒啊,再睡会儿?”
“醒了。”我说,“就是有点混乱。”
“是么。”他的手继续往下,找到了我的手牵住,“头疼吗。”
“嗯。”他真厉害,还知道我头疼。
“手呢。”
“嗯?”我的手……我摸了一下,左手好像有纱布缠住,我受伤了吗。
我问他:“我的手怎么了?”
他在我脸颊亲了一口,说:“酒瓶摔了,碎了,你去抓它伤的。”
“是吗。”原来我抓过碎酒瓶。我试着握紧手掌,还真有点疼,“鬼也会受伤吗?”
“嗯?”上一秒还在亲昵的他忽然僵硬了,迅速抽手离开我,被环抱的温热感也消失殆尽,整个人如风般飘走了。
这个小礼物是第一天上班吗,还是送错了,把别人的送给我了。我问他:“你怎么了?”
“你别过来。”他大喊道,充满防备和警戒。
我不知所措,呆愣在原处不动。我看不见他在哪,不清楚他要做什么。
白光突然闪爆,我闭眼抬手,削弱强烈的光照刺激。
他充满戒备,躲在一旁审问我:“你是谁?”
“俞归。”我说。服了,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敢抱我。你以后有对象了,不会连自己的对象是谁都分不清吧。
“真的吗。”
“废话。”
“那……那我们上次……那啥是什么时候?”
“什么?”那什么啥?我见过你?
“就是……你主动亲我的那晚啊……”
“?”我只亲过俞年……他是俞年?!
适应光线后我尝试睁眼,找到了躲在床角哆哆嗦嗦的俞年。
“你也死了?”
“嗯?”他反应过大差点摔下床,待重新坐稳后,他拿了个衣架当武器指着我,“你……你不是活着吗?”
“啊?”我掐我的肉,疼的;在脸上扇了一巴掌,也是疼的。我没死?
“你别打脸啊!”他着急用衣架压下我的手,“我哥就这一张脸,打烂了你赔吗?”
“闭嘴,我就是你哥。”我用另一只手再次拍我的脸,有感觉,不是假的肉,“我没死吗?”
“呸呸呸,说什么话。”他赶走坏运气,撑着床挪屁股到我身边,“你就是喝酒了,买之前也不看度数。那是人家自己酿的,容易醉得很。”
“是么。”我记得米酒度数不高吧,难道我买错了?
应该是的,我脑子一年前就不太好用了,实验数据和操作步骤忘了又忘,老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发呆。
“你真的是,吓死我了。”他放下衣架,又从我身后压了过来,手环在我脖子上,脸也紧贴我,“要不是来福来叫我,我都不知道要去哪找你了。”
“来福?”
“嗯。”他说,“你出门没多久,他就跑回来了,还带着一群狗。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我们家里有这么多条狗,我还以为你告诉它们家里今晚吃火锅了。”
想到它们聚在院子里的画面,我忍不住笑了,“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去你房间看。”他继续说,“你买那么多瓶药,我觉得不正常。我看过那种吞药……的新闻,然后去你房间看,发现药全都不见了。你知道我有多慌吗俞归,你就这么走了。”
我眼神瞟向一边,心虚道:“还好啊……”
“什么还好!”他不满意我的说辞,责备我,还掐我的小臂,“你在拿你的命开玩笑你知道吗!”
我有点委屈,“干嘛骂我。”
“我不是骂你,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万一你真的把药吃了,那我怎么办?”
“你去找别人啊。”
“俞归。”我好像把他惹出了点小脾气,他从我身上离开,片刻后再次紧抱,“我只要你一个。”
我还是觉得委屈,我感觉他刚才就是在骂我,我不舒服。他凭什么骂我啊,骂完还赌气,为什么都把责任堆在我身上啊,我什么也没让他做啊。
他抱够后,伸出小拇指,准备拉钩,“答应我,以后不这么干了。”
我盯着他伸出的手,想了又想,把手指折了回去。
“别管我了。”我挣脱出他的怀抱,找到被子拉过盖上。“睡觉吧。”
“不是……”遭到拒绝和无视,他开始用他千辛万苦捞我的经历打感情牌:“你知道我做了多少才带你回来的吗?”
“我让你去救我的吗!我让你带我回来的吗!为什么要怪我!是不是我真的死了你才满意!”
我情绪崩溃了,我讨厌自我感动式的救赎。明明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才救的我,却说得像是我无理取闹策划出的一场戏,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承担,所有的因果都归我负责。我明明什么都没让他做,他为什么最后还要怪我。
我好难受,可我还要给他赎罪,承认我的错误,讨取他的原谅。我疯狂给自己扇巴掌,只有疼痛能给我放纵,只有自毁能还我清白。“这样可以了吗!我就该死!我现在就去死!”
“俞归!”他大力扯住我的手腕,我上下甩动也撤不开。他就是黑泥里烦人的水草,破烂又无用,只会帮倒忙。
好累,我推不开他,我只会哭泣,软弱的哭泣。为什么总是我一个人,为什么他们总是一伙的,我什么也没有了,为什么他们不肯放过我。
“好啦。”他松开我的手,张开双臂让我靠在他肩膀上哭。我缴械投降了,抓住了我唯一能抓住的依靠。我想要妈妈,我也想有后盾。我不想自己扛了,我想要爷爷奶奶。
他轻轻拍我的背,像哄孩子般轻声慢语:“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
房间外的雷声还在继续,雨水愈发狂欢的击打玻璃窗。我哭了很久,他也陪了我很久。他给我擦眼泪,会试着吻我、和我道歉。他像冬天的棉袄,尽力予以我温暖和安全感,将风雨隔绝在外。
“如果以后,你还想再放松,先告诉我一声好不好?”待我情绪趋于稳定,他低头吻我的耳垂,小心而虔诚,试着与我制定规则。
“嗯。”我答应他。
“再休息一会儿就睡觉好不好?你今晚太累了。”
“好。”我也想睡了,哭泣过后头痛欲裂,我需要时间休眠。
整理好一切,他关掉白炽灯钻进被窝,伸手将我拦入怀中。这是我第一次靠在他怀里睡,以前都是喜欢背对他,觉得自己长大了,能成为他人的依赖,但对他又拉不下脸给予最简单的拥抱。现在轮到我依赖他了,好久没有感受过来自最亲密的人的保护,我向他胸膛靠近了一点,安心听雨入睡。
【小年记事簿】(接上版)
给俞归擦完身子了,这小醉鬼,累死我了。
下午他说要去镇上买东西、要吃火锅,好家伙,原来是骗我的。
幸好有来福和它的小伙伴,要不是它们,我都不知道俞归居然想寻短见。
我说他怎么会买这么多药,昨晚还那么主动,我还以为他开窍了呢。
结果是真的开窍了,就是窍的地方不对,如果我早点发现就好了。
我好想俞归回到去年暑假合住的状态,虽然嘴毒,但起码身心健康。他都折腾瘦了,身上都没几两肉,抱他去洗澡时也是,不像是他身高应有的体重,太轻了,一摸就能摸到骨头架子。
和妈联系了,让她帮忙找心理医生。我不想要惠医生和俞归接触了,哪个医生一下开十二瓶药,而且连续三天都和她说俞归难受了,她居然还要我继续刺激俞归,这不是要逼死他吗。
好吧,其实最重要的原因在我身上,他是因为我才生病的,我也要反思……
台风来了,下雨了,门外的竹子都被风压弯了,还打雷,窗户噼里啪啦的,好恐怖,难怪俞归让我不要期待。
哥的芒果灯真好用,适合我熬夜照看俞归。
好困啊,睡觉吧,俞归还有呼吸嘿嘿,应该明早就会醒的。
幸好他酒量差,还买错高浓度的酒,以及那难吃的药,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
以后多花点时间陪他吧,再也不让他自己出门了,我怕他想不开。
还要多学点知识帮他恢复,控制他的药量,多照顾照顾他,把他当小孩子养,把最好的都给他。
今天就写到这里吧,给来福画一幅奖状就睡觉。
——俞归点开手机,照着手机上的样例图画了一幅极其抽象的奖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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