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菲妈打了一宿的牌，天将近亮的时候才回家，回去灯也不开，也不洗漱直接往床上一躺直到中午。她才发现韩菲的房门被人撬了，早已人去楼空。她气得在原地吱哇乱叫一阵，又跟韩菲爸打了一架，冲出去找黄恒妈算账，然而黄恒爸妈也不是善茬，她并没有讨到好处，反而碰了一身灰。

碰了一身灰的韩菲妈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她的胡作非为，也顾不得吃个饭什么的，就往枫丹白露冲。这时许丹雅刚送完咖啡，搭在吧台上等下一盘。两人见面，分外眼红。

“韩菲在那里？叫她出来！”她今天处处碰壁，早就是一肚子火无处不在，燃到这里已是神志混沌，就要作势上前拉人。然而许丹雅已经先她一步躲开了，她上前没有扑着人，没收住里一下子扑在吧台上，把许丹雅放在上面的托盘掀了个面。她也不想，操起托盘就要往许丹雅身上扔，先前还吓一跳的小路却率先探身过吧台，握住那只已经抬起准备扔的手腕，不给她机会。

她这下火气简直就要冲破天灵盖，还没转身就破口大骂，言语之犀利，内容包含之深广，简直恨不得把世上所有肮脏东西都直接泼到两人身上。两人实在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都蒙了圈。至于很多内容根本就是听不懂。而没听懂的另外一个呈现就是面无表情的不在意。这让骂了半天的她觉得窝火，根本就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没什么反应。大概也是累了，也可能是在这上面找到点胜利的喜悦，烧了半天的火多少熄了点儿，心情也舒爽多了。

如此闹了几天，许丹雅实在有些烦了，苏老板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咖啡店的生意会受到怎样的影响，没事就翘个二郎腿儿端盘瓜果看热闹，还有点儿乐在其中的意味。难道这个苏老板竟然是个爱看土味热闹的人？

“你似乎有问题想要问？”苏烙半躺在沙发上看了眼她，手里旋转着笔盖，有点漫不经心的味道。

“没什么。”许丹雅把夺回笔盖盖好，收起本子，相较于苏老板的淡定从容她倒显得有些有些心浮气躁了。她又收到一封信，至于寄信人依旧是毫无头绪，接下来到底该怎么也依旧是束手无策，回来许久，其实仔细想来，既然不是本尊，那么寄信人是谁有什么阴谋阳谋其实也与她无关。

被抢走笔盖的苏烙并不知道许丹雅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她周身那种湿冷的气息越来越厚重，打量了许久。

“你觉得怎么解决那个老女人比较好？”苏烙往许丹雅所在的方向挪了挪，强迫把自己扔进她的视线范围内。她最近身上那种孤冷越来越清，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这个世界蒸发。

“不知道。”

“找人不动声色揍一顿？”他试探性问。

“我只是觉得烦而已。没必要。”她也回望着苏烙，他脸上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是和韩菲不同，那种笑像是用某种特定的画作，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有时候觉得是虚浮在表面，有时候连眼底都是暖意。

重新收到关注的苏烙低头笑了笑，说：“我开玩笑而已，不要这么严肃嘛。”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一行人推门而入，许丹雅不再跟他讨论这件无聊的事情，起身去迎接客人。

那行人推门进来，径直往里面走，后面的男子还在低头玩手机——正是安楠枫。许丹雅心底漏了半拍，踌躇片刻还是跟在他们后面，带上酒水单。眼下韩菲放假，袁霞上晚班，人手拮据，她自然不能像以往一样躲起来。当她硬着头皮迎接上去说了句欢迎光临的时候，安楠枫已经收起手机，面对着她笑意盈盈。

那笑容瞬间让她呼吸一滞，脑海空白了一秒，说不出话来。然而安楠枫笑意未减，缓声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回答，赶紧递上酒水单。期盼了许久的话语，却在这一刻有些哽咽，并没有期待中的开心，反而变得沉淀。

很多事情时间过后，早已没有当初的激情，她现在反倒害怕起来。她的感情根本不该存在的，也不知道到底是那里出了错，就是摆在那里，挥之不去。

以前一直逃避的东西迎面而来的时候，她依旧是选择退缩。

在安楠枫前面的几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听到他们在后面说话一起转过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尽管那几双目光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刺目和羞愧。她还是冲几人礼貌地笑了笑。

几人先是一愣，原本还收敛的微笑转变成大笑，仿佛某次课堂上有个沙雕的学生突然做了个青春期笑话。许丹雅低头扫了一样自己的装扮，并没有想象中有失的地方，只是跟着附和地笑了下才将几人引进卡座。

几人点好吃的喝的，便没有许丹雅什么事了。咖啡店向来冷清，她也不需要假装忙碌，便出门找了个僻静的廊角，既能看到店门口又不会有太多人经过。没一会儿，安楠枫推门出来，很快捕捉到角落里的许丹雅。他手负责门栓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

自两人上次见面有点不欢之后已经过去许久，他很少能有机会跟她说上话，而且她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清冷和陌生，始终让人觉得不敢靠近。自从分别后，他在原本记忆里构勒出的印象和当前所见的判若两人。不知道是记忆出现偏差，还是她改变得太快。

“你在这里啊。”他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打量着她清冷的小脸，在人前虽然是假笑，好歹还算是活泼 。而现在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她却是面无表情。

许丹雅往旁边移了一步，碰到冰凉的墙壁才停住，问：“有事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么？”安楠枫诧道，双手揣兜不再逼近，他本来是想离她近一点好说话的，但也感受到她后退时的抗拒，便没有再近分毫。“上次说到那封信，你是不是还收到了其他的？”

“是你写的么？”许丹雅转过身冷冷地盯着他，陌生是有的，胆颤也是有的。于是她习惯性开始自我防护，安楠枫这么多年不曾联系，如果是写这样的信，会不会是寄错人也有可能，按照许丹雅的推算，那些言语暧昧不清，没有署名的信件也有可能是寄给另外一个人的。她当时没有细想，觉得当初两人玩笑过约定，但是这个约定是不是有肯能也和另外一个人呢？如果寄信人并没有搞清楚收信人的话，这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安楠枫看着她脸上微带笑意，问话的腔调也带几分笑意，只是不是正常那种笑，夹杂着几分戏谑和嘲弄。空气微凉，清风不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话语里确实像是藏了无数细小的金针，在暗搓搓刺着人心。

他又回到上一个问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这次突然回归似乎并不像是先前想的那么简单：“你到底都收到了些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两个人站在走廊尽头面对面奇怪地对峙着，上一次他们这样说话是很久以前，许丹雅钢琴比赛之前，她没日没夜练琴与安楠枫和茉莉疏远，他也是这样将她堵在墙角冷声质问。眼下时光变换，当初的场景似乎跟时间穿越再一次重复上演。

“很多呢，不知道那些是你写的，写给谁的。现在是要重新复盘一下么？我记得有什么梧桐微雨等风也等你来着，是你写的么？”两人依旧对峙着，安楠枫比许丹雅高出不少，她仰着头看到他眼底的温怒，一个不太实际的想法徒然出现在脑海：或许安楠枫也喜欢她！

顿时她心中警铃大作。这可能是长时间暗恋所生出来的偏执的妄想。

那些信件中的内容之暧昧，不像是老朋友之间的相互怀旧。她虽然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对安楠枫的小心思，但是却从未敢妄想他会某天某刻会对她生出些别的想法。以前是为了避嫌，有意无意拉开两人的橘林，自从他和茉莉交往后，她就连把他当成普通朋友都有些困难。现在这种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安楠枫略微沉吟，收起温怒，淡声道：“四月梧桐花开，我在树下眺望，年年等你到来。”他念完这一句似乎用尽力气，双手搭在许丹雅肩膀上，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许丹雅看到那双时带笑意的眼底竟然微红泛雾，荡漾成一圈一圈的水纹，几乎上掩盖了茶色的瞳孔。这种温柔的眼神让人沉溺，无法呼吸，她下意识想要逃开，搭在双肩的手却加重力道，牵制住她逃离，他继续沉声道：“到现在你还要问我写给谁的么？你真的不知道么？”

她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嗫嚅着：“不会.......不会是写给我的吧？”

“你觉得我会写给谁？是谁说过喜欢春末梧桐，是谁说过婚礼的时候一定会在？是谁.......”

她想后退开去，却退一小步又重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肾上腺素一路飙升，心底警铃早就尖叫起来，像是发动机疯狂转动擦出尖锐的火花。这件事情太过于疯狂，就算有一天她相信月球坠落也不敢想安楠枫会为她写出如此动人缠绵的情话。他在问，却是很肯定地告诉她，那些话就是写给许丹雅的，你还在怀疑什么。

然而这件事情最疯狂的不是安楠枫亲口承认，而是她突然发现暗恋多年的对象也暗恋着自己，两人却蹉跎了许多的诧异，好像曾经所有存在的事实都被否定，换成另一番模样。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猛然推开他，惊恐地望着面前的男孩，他不是安楠枫，安楠枫喜欢的是茉莉，他是她前男友。站在面前这个人绝对不是。一瞬间她视线恍惚，面前浮现出一张淡淡面色阴郁的笑脸，哀怨的，凄凉的。她看着她，脸上一股暗红粘稠的液体从额角一路滑过青白的脸，从瘦削的下巴一滴一滴地滴落。

安楠枫似乎也觉得自己吓到她了，情绪爆发后反倒冷静下来，面前的那张脸上全是惊恐，她颤抖得几乎上要站不稳当。“你怎么了？”他伸手想要去扶她一把。

然而在许丹雅眼里，那双伸过去的不是安楠枫关切的双手，而是那个女人的干枯却带着暗红粘稠液体的手，她想要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带进她身后化不开的黑暗世界。手还没有碰到她的手臂，她已经尖叫起来：“别碰我！滚开！”，紧接着胃里一阵抽搐，她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安楠枫又问了一遍，也不管刚刚的警告直接上手拍她的背想给她顺气，当他手掌附上她背脊的时候，才发现她竟瘦弱得厉害，背脊骨突兀割手。

“滚开！”脑子里一根弦蹦得老紧，她顾不得胃水翻腾，一边捂着喉咙干呕一边连滚带爬躲开那双一直想要掐她的手。她慌不择路，跌跌撞撞一头撞进一个人影，那个人背后是一阵温和柔光，他逆光而来，尽管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她却认出走来的是苏烙，她几乎上是蹦过去的，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叫：“救我，不要让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