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狭长而明亮,他们紧贴着,苏烙甚至能感受到她急促灼热的呼吸在胸口凌乱,那双手死死揪着似乎不是他的衣襟而是他的胸口,他不敢大声呼吸,生怕会加剧她的恐惧。然而眼下他估摸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知道她很害怕,似乎从某个魔窟逃亡出来,他很有耐心站着等她接下来的反应。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她在怀中缩了好一阵才冷静下来,那个模糊的哀怨的女人和安楠枫都不知去向。暮色苍茫,冷冷的灯光照下来。手心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浸湿,耳边是坚实的肌肉和有力的心跳。
这阵有活力有节奏的心跳并不是她的。
随即她听到一阵柔和低沉的嗓音轻声道:“别怕,我在这儿呢。”
这句话像是一个神秘的开关,一下子将噩梦堵在门外,她击打如鼓的心跳终于在这声温言里逐渐趋于平和,找到原来的节奏。但是她仍然没有立刻放开,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下肢还在颤抖,踩着的似乎不是地板而是什么软绵绵的粘土一样的东西。在这种时候她只能继续靠在他身旁寻求庇护。
良久,她才松开他衣襟改扶着他手臂。抬头看他,等他反应。她以为他肯定会有很多问题,比如发生什么了,怎么了,或者你是不是有病等的。寻常见到这样的情况肯定是脑子乱成一团,或者被吓到。他没有立刻推开她,很大程度上可能是被吓傻或者碍于情面不好意思。然而苏烙并没有流露出惊讶或者恍惚的神情,他黑漆漆的瞳孔清澈而明亮,是温柔的,平静的,让人想起春天冰雪消融时候的小溪、森林,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或许是独自支撑多年累了,或许是刚才如梦魇般现实和虚幻扭曲,抑或是他此刻严重的森林溪流,她竟然萌生出一种想要依靠他的冲动,相信只要他臂弯以内都是安全的舒适的地方。
她逐渐平静下来,感觉到脚底坚实的地板。收回双手交叉在胸口,转身去看廊外宁静的夜色。护城河缓缓流淌,河岸上的灯光碎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她听到后面苏烙脚步移动,他并没有离开而是走上前跟她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夜色。他们谁也没有先说话。
许久,苏烙终于先开口:“阿雅。”
她没有看他,依旧注视着河上破碎的灯光。但还是嗯了声,表示她在听他讲话。
“阿雅,刚刚发生了什么?”苏烙看着她的侧脸,苍白的,短发凌乱的。他知道她刚刚一定经历了某种可怕的东西,她平常看上去冷漠得让人厌恶,让人捉摸不透。现在她看上去是脆弱易碎的,像是某种琉璃水晶球,只有一根细小的棉线挂着,仿佛一阵风都能让她粉身碎骨。
许丹雅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但是她心中生出一个更奇怪的更可怕的念头,惊吓一瞥的那苍白的脸似乎不是幻觉,更像是印在心底很久的记忆,她曾经真真切切见过那个人。但是她仔细想了一遍,她短暂的人生中并没有失去记忆的时间,最血腥的场面不过是某次做饭划破手指。
“见笑了。”她望着河面起起伏伏的波光,回了句。
苏烙听出她口中的疏离和戒备,知道目前她可能不太想谈论刚刚的事,然而他觉得他不能任由她在秋夜寒气里站得笔直,勉强支撑着。虽然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无动于衷。于是,他简单组织了下措辞,偏试探地说道:“你跟那个人是认识的吧?而且关系匪浅。他是不是.......”他拿眼尾余光偷偷看她反应,如果她有一点激动或者更多戒备他不打算这个时候在这种现场聊,然而她神色自若,看不出其他情绪,他便认为此刻她并没有打算了断这个话题,于是他接着问道:“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要不要我帮你揍他一顿?然后赶出咖啡店,以后给他列个黑名单!”
他本来只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想要简单缓和一下,并没有对自己这一番话的效果抱多大期望,然而刚说完就看她噗嗤展颜一笑,然后回过头盯着自己。说:“苏老板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他松了口气,随即笑到:“那我们狠狠宰他一顿?让他贷款出去?”
“好啊,看你本事咯。”
.......
这下苏烙有些慌张,她眼底绚烂,虽然隐隐有未来得及风干的泪水雾气的痕迹,活络中却是一片无风湖的镜面。他虽也觉得这种平静来得太过于突然,但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去深入了解,虽然那是他心里一直想要的。随后她皎洁一笑,转身就要往店里走去。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他鬼使神差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等他发觉自己这一奇怪的举动后已经来不及了,她也正拿一种好奇的戏谑的眼神打探着自己,还故意瞟了眼正抓着她小臂的手,无声地问:这是做什么呢?
“你干什么去?”苏烙下意识问,觉得她平静背后一定是一场不可预测的暴风雨。
原本还有几分忐忑的许丹雅此刻一下子就将那些风雨抛在脑后,就连看苏烙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了几分,她从来没有发现这个极尽调皮捣蛋的苏老板居然也有怎么憨憨的一面。随即她笑了笑,觉得轻松了一些,“老板,真的不营业了么?”
他发觉到自己的失态,假借着嬉笑又要掩饰过去。许丹雅其实也没有现在表面看上去平静,安楠枫的一番话打开她心里另外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世界,原本以为是某个别有用心的人要策划一盘大棋,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安楠枫会亲自说出她连想都不敢想的情话来。如今局面一下子就逆转了,但是她宁愿那有个别有用心的人想要干件什么坏事,都要比听到这些话来得好。她以后该怎么看待他?该怎么面对茉莉?她甚至不能接受自己在这场电影里出现的设定。
她现在心里乱成一团,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消化。尽管能不能消化掉是另外一回事。便也没有想跟苏烙继续下去,也就笑笑放过他。
“许丹雅!”苏烙在背后叫住了她,他平时叫她阿姨,心情好的时候叫阿雅,还是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叫她。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他,见了立在灯光下,背后是浓稠的夜色,收起了笑十分认真地说道:“不管发生什么,记得回头看看,我都在你背后。”
这种老掉牙的话,她不知道在晚间档电视剧里听过多少次,还是第一次有人真的站在背后说,倒是另有一番风味。
“谢谢。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对人说这种话。”
“为什么?”苏烙问。
她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把她当朋友。然而真正相信过这句话的人知道这种话暧昧极了,像是情人的呢喃,像是某种约定。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跟她说过,可是当她真的回头的时候,那个人早就不知所踪。
所以她并不当真。
“土!”
.......
生活再一次向她证明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思考安楠枫的一席话,然而另外一边茉莉还是跟她预想一样出现了。她打了电话,说正好最近有假期,听说许丹雅已经回安城,正打算借着假期回来一聚。
能和茉莉见面自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然而一想到如果到时候她要是问起安楠枫她又该如何回答,要是她问起回来的原因又该如何回答。她虽然平日里把撒谎当饭吃,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茉莉面前她不想撒谎,更或者说大概因为以前在她面前撒了过多谎,现在已经疲惫不能。不管究于什么原因,她不认为自己能在茉莉面前镇定自若胡说八道。
撒谎是世界上最累的事。
苏烙看到许丹雅又在发呆,知道她还没有完全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虽然他很想跟她说话,但有找不到恰当的开头。在原地踌躇了许久,发现她还神色散漫,灯光被吊兰阻挡了,星星点点洒在她脸上和身上。
“嘿!”他走上去自认为很帅气地打了个响亮的响指,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惊愕。笑了起来。
“该下班了。”她抬头看了他一样,站起身平视他的脸没由头问:“苏烙,你有没有经历过背叛?”
他愣了一下,立刻想到刚刚走廊的男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仔细掂量了一下他可以说的内容,他有很多秘密,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她,她直觉敏锐,当那些事情披漏出来,他也许就不能再这样站在她身边了,想到这里竟生出些舍不得来。
她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涉及到他的**,尽管她并没有要打探他的那些但是还是稍微觉得有些歉疚,便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想我自己,我从未想过背叛,但却已在背叛的路上。”她顿了一下,看着他平静的脸上依旧是笑意盈盈,似乎有了些勇气,继续道:“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这个时候她觉得她需要一些肯定,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总要有点什么来拉住她,眼前也只有苏烙站在面前,于是她想也不想就拉住他。至少这一刻,他是她唯一能问的人了。
然而这次他却回答得快速坚定,“不是。”
许丹雅看着那双平静养有笑意的双眼,知道这句话不是安慰她的。心里稍稍松了一下,也跟着他笑了。很真诚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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