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烙从她漏出的笑意中找到点勇气，继续说道：“不用谢。”

已经过了打烊时间，其他人也走了。咖啡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苏烙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也许能和她说说那些事情，万事总要有个开端，虽然目前为止这个开端的契机并没有合适地出现，事在人为，没有条件的时候就应该创造条件。于是他问：“韩菲的问题你想怎么解决？”

许丹雅正在跟衣角做斗争，听到他怎么问才想起现在韩菲还住在她家里，也许明天她母亲还是会准时出现在咖啡店门口。韩菲休了两三天也该正常上班，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虽然之前她猜测苏烙有解决之法，没有过多去关心这个问题。但如果明天两人相见，到时候不知道又会是多么精彩的画面。至于有多精彩，她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很烦人的。

而且她不可能一直让韩菲住在自己家里，多年来她习惯一个人生活，家里多了个人着实多有不便。而且咖啡店这种场所，要是有个人一直闹事，对于营业也是个大问题。这几天任由着韩菲妈胡闹，也许苏烙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他独立支撑一家店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从小就没有父亲保护的人，很多时候比其他孩子要辛苦些。想起来苏烙其实也就和她一般大。

“我也不知道，很为难。你应该看出来了，不管她妈做得怎么过分，韩菲还是在意的。”苏烙在她眼中看到了些同情和怜悯，开心起来。他很少能从许丹雅身上读出其他情绪，这种变化比平日里的假笑来得生动，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取得阶段性的胜利。

“是的，这正是我为难的地方，如是换做旁人有很多解决的办法，但是毕竟是母亲，她再怎么做这种血缘关系也是不可逃脱的。如果韩菲不在意，那天说报警的时候也不会阻止我们了。这种情况其实很严重，已经算得上是虐待和囚禁了。最为难的是，当事人并没有反抗的觉悟，身边的人也习以为常，没有意识到严重。”苏烙看着她反复把衣角赛进裤带里又扯出来，看上去心绪不宁。稍顿了一下，说：“所以我们还要从韩菲入手，让她真正独立起来。你觉得呢？”

许丹雅终于不再去管那片不听话的衣角，放下手托着下巴略微思考：“嗯，我认同。明天怎么办？”

“我倒是有个办法，你看行不行？”苏烙说着打开手机递到许丹雅面前，是个短视频，视频里是昏暗的房间，上面落锁。他们砸门，韩菲顶着一头乱发从落锁的房间里走出来。待许丹雅看完视频，苏烙皎洁一笑：“你说拿这个威胁她怎么样？”

“不错。”两只老狐狸对着视频吱吱笑。许丹雅竟隐隐期待起来，想到那个女人看到这些场景时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惊讶？是愧疚？还是会在收到派出所威胁的恐惧？

“其实这只是下策。”苏烙说。许丹雅何其不明白这只是下策，但他们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么？

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听见苏烙说：“但是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反正现在能解决一点是一点。这种事情几千年来都没人能真正解决，虽然现在重男轻女这种思想跟社会发展已经有很大程度的改善，但在很多地方还是有那么部分人依旧怀揣着传宗接代的老旧想法，说白了就是自私。为自己的未老投保，其实他们没有真正想过，人与人之间很多时候是一个相互给予的过程，不管是男是女，小时候给予的感情都会回报的。”

许丹雅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竟然还真认真去想过这个问题，虽然都是些老生常谈的道理。然而人是种奇怪的生物，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何况像韩菲妈这种能不能理解还是一个问题。

苏烙眼珠转了转，欣赏了一会儿她脸上的期待的神情，淡淡一笑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啊？”她收起神情把手机推还回去，惊讶地看着他。

“这么晚了反正我也没有其他事情做，想走走。”苏烙避开她的目光，先走出店门。站在门口等她。

许丹雅知道他的好意，虽然还不习惯送回家这句话，但是也没有拒绝。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时候她并不拒绝苏烙的好意，没有想要保持距离的想法。于是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雨已经停了，街面上还是有大大小小的水坑，五颜六色的灯光都在水坑里晕染开，像是衣服色彩斑斓的水墨。他们并肩走在上面，她想起从派出所出来的那个清晨，他们也是这样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空气清冷，像是某个童话故事里的场景。

但是，她已经不读童话书很久了.......

“你从小在安城么？”苏烙突然问。

“也不是。我是跟我爷爷奶奶一起来安城的。不过也差不多。”她说。

苏烙笑了笑，看着她歪了一下步伐躲开一个水坑，继续道：“安城真的是个很美的城市，一到秋天满城都是桂花香，我从来没有见到那个城市像这里一样。”

“是啊，这个地方真的是很美呢。”安城四面环山，植物尤其长得茂盛。城里很多都是老旧的建筑，到处都是爬墙植物，到夏天的时候即使在城里也会恍然觉得行走在某个小森林。这是许丹雅最喜欢的季节。

他们拐过街角，苏烙问：“那你知道安城最美的地方是那里么？”

“哦？”许丹雅挑眉看他。

苏烙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她一个微笑：“我以前很少出去玩，最近压力有点大，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推荐的。”

“我倒是有个地方，安城的郊外，不过现在季节过去了，要是在春天，你可以看到一弯一弯一层一层的水稻天，亮晶晶的。到处都是清新的绿色，还有各种各样不知道名字的小花，黄的红的都有。夏天的时候就更漂亮，感觉所有生命都在绽放，让人忍不住想要跳舞的感觉。天空湛蓝湛蓝的，那时候的云层层叠叠，像白色牡丹花一样。秋天也很美，不过现在快到冬天了，稻田都割完了，只剩下草桩子。”许丹雅回忆起来，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没事的时候支个画架，找个视野好的地方画画最棒了。植物吸饱水，到处都是亮晶晶闪闪发光的。

苏烙暗暗惊讶她脸上的表情，冷漠外的那种突然的天真，和她描绘的画面一样，清新的，充满生命力的。由衷地感叹了句：“真的很美呢。”

她也笑起来，抬头将风吹散在脸颊的碎发别在耳后。走过很多地方，对于这种最原始的乡土还是念念不忘。因为某些原因，她几乎上没有认真去回想过这些场景，原来有人问起来的时候，轻易就浮出脑海。她开始明白为什么爷爷奶奶愿意呆在这里了。

“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好。到时候还麻烦你做下向导。”

“没问题。”她开始期待去看看那些不曾深埋心底却轻易就托之于口的风景。

回到家，跟韩菲随便聊了几句，把苏烙要让她上学的计划简单跟她讲了讲，没有要求她能立刻给出答案，给她足够的时间思考。便回房把所有的收到的信件都翻出来铺在床上。

安楠枫的话开启了一个新的场面，他的心思是她不能接受的。当一个人单恋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狭隘，但是当她知道他对自己有心思的时候，更多的是害怕，连一点开心都没有。她跟对自己凌迟一样又把那些信件读了一遍，越读越觉得心绞疼。

原来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表白过了，但是为什么当时她没有注意到，为什么当时他还选择和茉莉交往，许丹雅脑海里全是浆糊，太多太多为什么想不明白。他的信笺，他的情话，他的过去都对不上号。到底是那里出了错？

她坐在床上，看着散了一床的信笺，又重新否定了之前的不要脸的想法。一个脑子被分明成两半，一面觉得安楠枫的话和信所传达的内容是越界了的，是不该出现的。她应该立刻扼断这种念头，赶紧离开这里。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在挑战许丹雅的忍耐极限。而另一方面，她又很不确定，这些信笺虽然缅怀之意居多，但是安楠枫从来没有表现出喜欢的趋向。暗恋一个人最容易出现的错觉就是对方也喜欢自己之类的，她觉得自己想多的可能也比较大。毕竟曾经也算是朝夕相处的好友，这么怀念一下也是正常的。如果自己过激，是否会过犹不及？

这个时候要是有个人能帮忙分析一下就好了。她想。

说实话她习惯性什么都靠自己，几乎上 没有生出需要别人来给自己思想答复的时候。一旦决定要做什么，大多数时候便直接去做。在很多人眼里她是一个决断果决的人，时间长她自己也相信这个定论。但是此刻她特别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站在面前告诉她，这些信背后是否真的存在一些其他的意义，是不是可以去询问一下当时那个人当时写这些东西是什么心情。

脑海里有一瞬间浮现出一张带淡淡笑意的脸。她惊讶睁大眼睛，尽管此刻没有人瞧见那种表情，她还是觉得十分荒唐和惶恐。她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苏烙，最可怕的是她似乎习惯了。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立刻就掐灭这个危险的想法，把那张徒然出现的笑脸扑扇在空气中。

这一切都不对劲，从第一次收到信的时候就不对劲。她因为那封信回来也不对劲。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多重人格分裂患者，无数个人格叽叽喳喳吵成一团，一时间脑海里只有轰隆隆的仿佛战争时期天空中到处环绕的战斗机。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到处作响的声音搞得分裂的时候，她立刻起身去吃了两片药，她本来想要大叫的，想到韩菲还在，就只能捂着嘴呜咽了两声，重新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