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道理

澜凌宫中接近曲归晚的人都知道,澜凌宫尊主身体娇弱,因此规矩极多。尤其是在她入睡时不许任何人靠近,澜凌宫上下乃至江湖上都流传了传说——曲归晚练就可怖的夜游魔功,入睡时开着魔眼,任何人靠近者都会被她看见,稍有惊扰,便触发魔功,即刻毙命。

花白晴不仅靠近了,还把一颗头凑前了看,就这么弹指间的时间,怎知曲归晚这就醒了。

石黛一看,花白晴脸色青白,颈脖被掐得眼看就要断气的样子,赶紧上前着急道:“尊主留情,她不是歹人!”

曲归晚收起内息,顿觉胸中一片火燎般的剧痛,又好似浑身浸在噬骨寒冷中。她放开花白晴定睛一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是怎么回事?她为何在此。”

“尊主,她是医者!”

“我,我是医者,我叫花白晴。你重伤昏迷,是我施妙法将你救醒。我这里有一碗汤药,你现在马上喝下,便可苏醒无忧。”

“你是医者?”曲归晚冷冷瞥她一眼:“让我吃药?”

“嗯啊!”花白晴眯眯一笑,颇有自得之色。

“那你便先喝了吧。”曲归晚掌一扣,花白晴手上那碗黑漆漆的药稳稳地被一股不可抗力喂向了花白晴自己,“咕咚咕咚”几大口全数灌了下去。

“咳咳。”花白晴硬生生喝了一大碗药,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曲归晚放开碗,任由那只玉碗跌落,然后她蹙着眉掩住心口急急喘起来,身体里一半是火烧焚心的痛苦,一半是寒冰刺骨的凛冽,难以忍受。

“尊主!”

“宫主!”

“怎将外人带来?丢出去。”曲归晚轻轻喘。

石黛和藕荷担忧地迎上前,曲归晚虽是醒来了,可是她寒症发作了。石黛脸上的疤痕都似乎因为紧张而涨红了,她皱眉说:“属下见尊主救她,还……出手夺她,由是将神医带入谷中。”

“放肆!”曲归晚发怒于石黛胡乱揣度她的意思。她哪里是救她,她哪里还出手夺她了?!

藕荷赶紧屈膝行礼打圆场:“尊主,当时情急,石黛理解有误。现下大批武林人士纠集在山外,扬言要澜凌宫交出鬼族和神医。既然是尊主不喜,属下这就将她还回去,您意下如何。”

曲归晚一怔,藕荷要把花白晴还回去,曲归晚听得更没好气,她寒着脸不说话,甩袖背过去专心抵御烧心焚肺的痛楚。

一直到孟天青都要作势押解花白晴把她丢出山外了,曲归晚冰冷且略带虚弱的语调传来:“入了我谷,便由不得他人扬言!放着。”

“这……”

“遵令。”藕荷给石黛使眼色:“放着放着!”她一把揪住花白晴的衣服把她丢到墙角“放着”。而后,偌大一个华丽的屋子里就开始忙碌起来。

于是花白晴见识了一场叹为观止的忙碌。先是卧榻上的娇人儿说冷,于是花白晴见到二十好几个训练有素的婢女们端着大小、花纹相同的铜胎珐琅炭盆鱼贯进了房,十几个炭盆围着那女魔头的卧榻摆了一圈。

暖帐子放下来,丝绒厚帘将炭盆的温热紧紧地裹在了卧榻之内。貂绒褥子铺在那娇滴滴的美人榻上。狐裘百金难买方寸,婢女却抱来了一整床狐裘制成的被子,绵软贴身地将曲归晚裹了个严实。

可是那帐中之人似乎仍然十分难受,透过纱帘的缝隙看见她侧卧在榻上的背影,似乎安然不动,可是那纤细肩头的颤抖和细微的喘息声,能让花白晴轻易感受到她的紧绷,这是在忍受着极端痛苦的僵硬感。

石黛、藕荷和孟天青守在室内,花白晴看着这一室熙熙攘攘的忙碌,却诡异地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开始打瞌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已然是深更半夜,室内又愈加忙碌起来。只见几十个婢女鱼贯前来,轻手轻脚地掀开暖帘,抬走那烧得红旺的火盆,再把貂绒褥子和狐裘被子撤下。接着便是把室内所有的大窗户打开,然后又几十个婢女搬着十几个香柏木盆进来,盆里全是大块的冰块。

接着便是婢女们用冰包制成的垫子被铺在了那曲归晚的榻上,为她盖上冰丝凉被。最后,便是每人手执一把大蒲扇,安静而持续地将冰块上腾起的凉气往卧榻的地扇风。

上半夜时弄得满屋像火炉一样高热,一屋子人热得汗流浃背却不停忙碌。下半夜则是在这本就秋意寒凉的山中,让寒风灌满屋子,还不停扇冰块,所有人都冻得瑟瑟发抖了。

花白晴缩在角落一张圈椅上,心里暗想,魔教的教主,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澜凌宫主真的好厉害哟。大半夜的,一会觉得热,一会觉得冷,让上百号人陪她折腾,不是把婢女们折腾得满头大汗就是冻得口唇发紫。

真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女魔头啊。排场又大,折磨起人来又毫不吝惜,身体不适的时候连睡个觉都那么折腾。

重复这样换火盆,换冰盆的动作,一晚上折腾了几轮,终于天亮了。花白晴被石黛抓小羊似的揪到了外屋,石黛说:“你看到了,尊主体虚气弱,寒不得热不得。听闻你花家安神静息的方子对练武之人有奇效,我们要你让尊主安稳些,好静养调息内伤。你可治得?”

“当然不行啊!”花白晴脱口而出。又不喝她的药,不让她把脉,甚至连病人的面都见不着,神仙才能给你治得!

然而花白晴腰杆子一挺,看见的就是三个武功深不可测的武林高手居高临下地怒目她的样子。花白晴马上怂成一颗小绵羊球,嗫嗫嚅嚅地说:“做,做得……我见你们尊主面色苍白,气血两亏,且据你们说是有伤在身。那我开一副精功养身方,此方老幼皆宜,温补安神,武林人士服用后还可精心修炼,功力精进。”

花白晴说完,根据观察到的曲归晚忽冷忽热的症状,开了一个方子,让澜凌宫的人去煎药去了。

石黛和藕荷叫了澜凌宫的巫医来看,巫医确认了此方子确实独到精绝。孟天青面无表情地听着、看着,然后挥手对婢子说:“把药端来。”

婢女应声而去,不一会便把药端来了,曲归晚原本不肯喝药,无奈体虚拗不过藕荷等人。花白晴则“照例”被人灌了一大碗“同款”补药。花白晴被辛辣苦涩的药呛得差点喉咙都咳断了。

就没见过这样的!给你治病开药,还得逼迫医者喝一碗一模一样的,给皇帝治病也没这澜凌宫主讲究。

然而早上服了药,似乎确有效果,到了下午的时候,曲归晚房里那些忙忙碌碌伺候的婢女们就都退去了。

宫主身体情势的好转,似乎让这气氛紧张的澜凌宫染上了轻快的气氛。到了下午,侧边的园子里鸟语花香,眺望远处,远山照在阳光下,连山峦间深不见底的深渊里的雾气似乎都轻盈了不少。

花白晴突然变成没人理会的人了,抓她来的那三个侠女不见了,没人理会她要不要吃喝拉撒,也没人限制她的行动。花白晴四处确认了没人会伤她性命,她便悄悄地走出那华丽的卧室,跑到园子里。

她可不敢走园子正中间,万一碰到个魔教中人要杀她怎办。花白晴沿着墙根一路哒哒哒过去,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听见一个悦耳却冷清的声音。

“是你?过来。”

曲归晚在凉亭里坐着吐息,听见远处墙边草丛翕动,抬头便看见那个面容俏丽的年轻女子像小羊吃草似的伏在草丛里鬼祟前行。

“尊主,你身体大好了。”花白晴脸色发白地走上前,拱手问好。

曲归晚站起来,缓缓走到她身侧,心中不免暗暗略有诧异。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日在钱刀门,鬼首死前以致命煞气杀人,这小孩儿莽撞而来,一束煞气入体。

当时她一念之仁,顺手把她带开,不是为了救她,因为鬼首的血引邪咒煞气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莫说这人已经煞气入体,即便是蹭到了些许,也是无药可治,早该死了的。现下约莫五六日过去了,竟然还活着。

“这位魔女……这位宫主姐姐,我与你无冤无仇。说起来咱之前见了一面,你快摔了,我还扶你来着。”花白晴尬尬地赔笑着:“既然你醒来了,看起来挺好的,你不若放了我吧。我身后有许多叔叔伯伯,都挺凶的,我在这里挺好,外边也没个人知道,就怕引起些误会。”

“想走?”曲归晚冷笑。世人皆畏她这澜凌宫为畏途,自诩名门正派的武林人士,为了各种利益互相倾轧,为了争夺某些私欲拼死拼活,然排挤起异己来,却毫不客气。

连这样看起来一脸无辜的小孩儿,都不能免俗。

“我这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曲归晚冷冰冰地说。

“你这里虽是魔教,倒也不是修罗地狱,我两次救了姐姐,你怎地不讲道理?”花白晴一本正经地讲道理。

曲归晚面无表情,牵动嘴角,绝艳的脸上露出一个让花白晴愣怔的美丽神态,然而——

“就叫你见识修罗地狱。”清冷的声音响起。曲归晚一抬手,一根白绫瞬间箍紧了花白晴的脖子,越勒越紧。

“呜呜……”又来了,这个魔女姐姐,之前掐她脖子差点把她掐死,现在又掐她。

曲归晚:胡乱带回来什么人?丢了。

石黛:尊主,外面的人等着捡了

曲归晚:那算了别丢了,放着。

花白晴:姐姐您看我是干垃圾还是湿垃圾,该放哪个回收垃圾桶,要不您收了我呗,我是可回收垃圾

小可爱们来给小猫撒花花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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