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宿也往京师来了。”
陆玖脸色不变,“嗯,我不会做不该做的事。”
平静得让方竹佶莫名生出不安,他打量了好几眼陆玖,确定没有任何异样才重新的耷拉着眼,这些天的奔波让他困乏,“我是想告诉你,或许会有与他们面对面的时候。”
“什么样的面对面?”
“坐下来面对面喝茶。”
“我们,和飞宿,坐下来喝茶?”
陆玖露出近乎不可思议的神情,将面前这名,懒散,乏力,不似老人胜似老人的假道士打量了个遍,随后平和道:“嗯,毕竟你人不可貌相。”
方竹佶笑出声,“知道就好,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嗯。”
傍晚入镇,镇中依然熙熙攘攘,故渊安置好所有人,一名护卫便来到他身边,递上一块令牌,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故渊示意自己清楚,接过令牌,敲开方竹佶房间的门。
房中方竹佶接过风闲递来的热茶,看向门边欲言又止的故渊道:“站在那儿做什么?”
故渊犹豫道:“大人方才来了消息,说是已经到了镇上,请公子前去一叙。”
方竹佶茶杯撇茶叶的动作顿了顿,把茶杯递给风闲,“是吗?本还想着明日在京师再与他一叙,那走吧,把礼物带上。”
“是。”
酒楼人声鼎沸,无人注意入内的客人,店小二眼尖,马上迎上前,还不忘多看几眼,有位客人过于不起眼,像影子。
像影子且不起眼的故渊将一块牌子递给他,牌子上刻着“沉”,店小二会意,恭敬道:“几位客官请随小的来。”
二楼一处包间时常空置,只有贵客来时才会打开房门。
先前在鬼市与故渊饮酒的中年人负手而立窗边,时不时来回踱步,走向门边,素日里的沉稳在此时被迫切取代。
“大人,公子来了。”
听了这话的沉和心头一振。
房门打开,方竹佶被推入房中,笑意温和对沉和微微颔首,“子宁,许久未见。”
子宁是沉和的别名,除了家中父母长辈,也就方竹佶这么叫他。
沉和快步来到方竹佶面前,欲要下拜被方竹佶扶住,“子宁,你我老友,不必如此。”
沉和张了张嘴,欲语还休,那两个字吞下肚中,鞠礼道:“是。”而后忙道,“公子,快来喝杯茶,这几日辛苦了。”
茶香馥郁,沉和将茶杯推到方竹佶面前,雨前龙井的滋味令方竹佶身心舒展,“多谢你,这么些年都记得我的喜好。”
“公子不要客气。”沉和眉开眼笑,又替他倒上一杯,殷切问,“公子这次打算留在京师多久。”
方竹佶慢悠悠道:“见过师父就回去。”
沉和欲言又止,方竹佶道:“想说什么?”
“几位大人也颇为想念您。”
方竹佶把茶杯放下,“先不必与他们说我来了。”
沉和忍不住道:“您这一路应当见过不少难民,还请您再好好考虑一下。”
“子宁,若是发生动乱,难民只多不少。”
“可是......”
沉和刚出声就被方竹佶严厉打断,“子宁,这件事我已经说过,莫要再提。”
方竹佶这一刻显露而出的威严令沉和心生敬畏,沉声道:“是。”
故渊适时出声,“大人,这是公子给您的礼物。”
沉和受宠若惊,打开锦盒,是他最为欣赏的书画家的真迹。沉和欣喜,他许久之前曾在信中提起过自己寻到这位书画家的真迹,因喜悦多说了几句,没想到方竹佶就记在了心里。
方竹佶温和道:“早前看你提起,凑巧得了一副,我要来没什么用处,便想着带来给你。”
沉和郑重收起,心下感动忙要起身行礼,被眼疾手快的方竹佶托住手腕,“无需多礼,你喜欢便好,全当礼尚往来。”
“多谢公子厚爱。”
二人许久不见,相谈甚欢,方竹佶没过多久便疲乏困倦,风闲与故渊便护送他离去,离去之后沉和在房中踱步几下,还是将之前便写好的信烧毁,只身离去。
方竹佶三人回去的路上凑巧碰见了外出的陆玖。
方竹佶温声道:“这么晚不回去?”
被方竹佶这么一问,陆玖心提了起来,像是心虚又像是别的,“现在回去。”
这座城镇给他的感觉过于熟悉,才让他忍不住出门,一不小心就忘了时辰。
“那正好,我们一起回去。”
陆玖沉默无言,算是默认,走了几步,方竹佶道:“去见了我的一位老友。”
故渊听了这话眉头跳了跳,见风闲毫无反应,便挪开眼,心想是不是太过敏感。
陆玖:“看不出来你倒是友满天下。”
“过奖,只有那么几位。”
梗在陆玖心头的某一样东西,因为方竹佶的话而慢慢消散,但又似乎留下了别的。
好几日没有陷入梦中的陆玖此刻正站在一片白雾中,意识到自己又在梦中的陆玖索性站在原地,不多时耳边便有人欢呼雀跃的声音,像是幼时的自己,四周白雾消散,面前站着两人向前而去,男人道,“过了这座镇子便到了。”是义父。
紧接着一座宅邸出现在梦中,大门敞开,走进去只有一处院落没有被白雾裹挟。这处院落此前常在梦中出现。
“你是谁?”
随着这句问话落下,陆玖也从梦中醒来,昏沉犯疼的脑子让他在床上坐了好一阵才逐渐清醒,门外有人敲门道:“该走了。”
天刚蒙蒙亮,凉意让在车内的方竹佶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缩进毯中,见陆玖上车便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又垂下眸子,一副颓唐模样。
陆玖靠着车壁沉默不语,梦中最后那句,“你是谁?”一直在脑中徘徊,有些呼之欲出,却又被硬生生堵住的记忆让他不适,不自觉皱起眉头。
一直没说话的方竹佶道:“取本话本来。”
陆玖顺势从车内匣子取出话本,“都是你看过的话本,需要哪本?”
这些日子,陆玖被迫把方竹佶看的话本名记了个清楚,毕竟方竹佶闲的没事就在看话本。
“随便拿一本。”
方竹佶一时也想不起来最常看的那本话本的名字。
话本递到眼前时,方竹佶“嗯?”了一声,陆玖,“怎么了?”
方竹佶欲要起身,陆玖见状扶了一把他的腰,方竹佶顺势坐起,温热尚在手中,陆玖攥了攥手,意味不明的晦暗从眼底一闪而过。
“没什么,确实是这一本,我想看的也是这本,只是一时忘了名字,多谢你。”
“嗯,时常见你看这本。”
方竹佶接过,熟稔翻开某一页,提了精神,“这里有一段写的很有趣。”
“嗯。”
方竹佶叽里咕噜地念完,陆玖:“嗯,没品鉴出来。”
方竹佶好脾气,“那我再给你念一段。”
“嗯。”
路途行至一半,故渊想问问是否需要歇息,掀开车帘,便见陆玖闭眼假寐,方竹佶捧着话本,本是极为平常的一幕,无论是他还是风闲,与方竹佶一齐待在车中也时常如此,却又有不对的地方,故渊忽然想到昨夜他们一起回来的时候,他们二人也是如此。
明明都是一样的态度,故渊却觉得方竹佶对陆玖是不一样的。
是错觉吗?
故渊一边想着一边开了口,“公子,需要停下来歇息吗?”
方竹佶看向他,温和道:“不必歇息了。”
陆玖:“我出去透风。”
“嗯。”
京城城门近在咫尺,在日光下高大巍峨的城门晃晕了风闲的眼,下意识眯起了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的城门,根本挪不开眼,满心惊奇讶异。
方竹佶从车内看向好似高耸入云的城门,过往种种,在脑海中浮现而出,心无波澜面色平静。
在风闲身边的陆玖一阵恍惚,他从未到过京师,却在即将踏入城门时生出几分情怯,好似年幼时的自己也曾站在这城门之前。
“做什么的?!”
一句询问令陆玖从恍惚中回神,故渊跳下马车,对守卫道:“大人,我们一行人到京城做生意,还请行个方便。”说罢将一个布袋子塞到那守卫手中。
守卫装模作样“嗯”了声,掂了掂袋子,“进去吧。”
“多谢大人。”
在踏入京师那一刻故渊忍不住感慨,“许久没来了。”
风闲左顾右盼,繁华让他目不暇接,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各式各样,忍不住对车内的方竹佶道:“公子,这儿太大了。”
方竹佶笑道:“嗯,在这儿要小心迷路。”
沉和为他们准备的宅邸地处偏僻,来前方竹佶特意嘱咐过不要安排下人,所以宅中早早就收拾干净且空无一人。
方竹佶强撑着的精神在沾上枕头那一刻便烟消云散,不出意外,他又病了。半睡半醒间听见老道的声音,张嘴想说话便被灌进一口温水,干渴的喉咙也因此舒适不少,缓慢睁眼,先入眼帘的便是老道那张须发皆白,皱纹遍布的脸。
老道抚了抚胡子,“醒了?你因劳累过度病倒了,好好歇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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