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澄不知道要怎么夸这顿饭。
都是家常菜,银耳羹、凉菜拼盘、玉米骨头炖清汤、醋溜白菜、刚烤出来的红枣蜂蜜小蛋糕。晚饭做得并不花哨,几例菜恰好美味互补。
到底也是受伤,即使姜澄并不需要多么严格忌口,因为医生提醒少辛辣避免加重炎症,初扬特意做了相对清淡不单调的晚餐,每盘都不多,胜在种类丰富,几道一起恰好是两个人分量。
“有些太郑重了……”姜澄哪怕自己吃饭,也从来不会这么上心。
初扬端菜:“还好,我一个人也这么吃。”
三花对人类饭菜不感兴趣,蹲在沙发背上舔爪子,初扬频频望去。
他似乎真的很喜欢猫咪,看猫的眼神有些过分甜蜜,比看人类要热切得多。
姜澄咬一口排骨,完全不油腻,刚好带着玉米的甜香:“你很喜欢猫咪吗?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
初扬用舀一勺汤给她:“一开始是因为没有时间,现在是不确定自己稳不稳定……和谁牵绊得太深的话,会想念到发疯的。”
姜澄点头,怪不得粉丝觉得他像小狗,这个黏人……呃不,黏猫程度也算是预备猫奴榜首了。
食不言,寝不语。饭后初扬利索地去洗碗,姜澄借了支笔,继续看文件——等她看得差不多要和初扬谈谈。
火起来后那两年,初扬一直保持着消瘦的状态,不知道合同是怎么签的,他是真的做到了全年无休,大大小小争议不断,但总的来说,人品没问题,绝大部分时候甚至不是初扬自己的问题,不是网络断章取义造谣就是被买了黑热搜。
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初扬身上学生气太重,文科又是需要互动的科目,有时说话会带上小组讨论的味道。这不是所有网友都能接受的。
在其他人陷入耍大牌争议时,初扬正在陷入“耍学生证”的争议。
最典型的要数某个团综,做一日出行计划分组竞赛。
初扬是做惯了PPT的,他没动脑子,按做pre的意识准备一个简略PPT,在最后论证环节中在一干纸张中直接递出了U盘。
网友最恨卷无用功的人,当即把初扬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时MBTI还没有渗入生活每一个角落,没人像现在一样自动把这种行为分为J人行列,初扬这要卷不卷的态度,实在是让网友喜爱不起来。
一开始只是小范围传播,只是黑热搜如影随上,很快扩大化这场舆论。
啼笑皆非的结果让甚少关注舆论的姜澄目瞪口呆。这事其实在某些情况下都不叫事,但,这场舆论战,粉丝们居然输了。她们无法敌过被黑热搜指引了风向的民意。
这样起伏一年多,大二最后一年的3月份,初扬突然消失在网络上。LTNS活动锐减,以三人身份出入各种场合,对初扬闭口不言,仿佛这个人没存在过。
最慌张的要数粉丝们,她们担心是不是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习拖垮了初扬的身体。看笑话的是路人,他们认为是初扬得罪了谁,抑或他自己不想混了。恶意猜测的是黑粉和水军,到处宣传初扬作奸犯科,已经在局子里蹲上了。
甚至一度,是最后一种恶意猜测占据上风,几个月里无数不堪入耳的黑称和谣言被贴在初扬身上。
和初扬这几天接触过的姜澄看着那些卑劣、尽可能往最差方向抹黑的话语,都觉得很不舒服。那些长时间以来喜爱着他的粉丝要有多煎熬,自然更不必说。
直到九月中旬,同校粉丝们在学校教务处门外,贴满墙的纸质公示绩点时间看到初扬的名字。
大一大二全学年绩点3.72。
初扬还在正常参加考试,成绩甚至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他本人却像被风吹散一样莫名消失了。
没有偶遇,没有出席,网络上,校园里,都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正常参加考试无声反驳了犯罪论,人不出现又变成一桩悬案,黑粉不会因为被打脸而偃旗息鼓,他们只会换个方向继续发力。
谣言损害的是路人缘,不会中伤核心粉丝。伤害她们的是直接空白,没有回应的恐慌。
姜澄有更贴切的形容,合作可不能出岔子,必须直接问明白:“为什么消失到能甚至不在校园出现?你这种行为,很像冷暴力。”
永远不要怀疑心爱之人的冷暴力对女孩子们内心的摧残。
洗碗的声音一顿,初扬关掉水流,缓慢地回答:“一开始是因为,我被打了。”
姜澄千想万想,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什么?”
初扬哈地笑了一声:“是不是很丢人?当时真的蛮惨的,完全没有回手之力,就蜷在那里任人打。”
三花从沙发上轻盈跳下,熟稔地躺在姜澄后腰。毛茸茸拱在她身后,初扬的眼神又开始飘。
“为什么挨打?”姜澄追问。
初扬让她稍等,马上就洗完锅碗。
姜澄的视线从洗碗机上一滑而过,看来初扬不太使用这个家电。
擦干手,初扬脱掉围裙,拎开水壶淋在杯中玫瑰花瓣上。玻璃杯沉浮艳色花瓣,一曲并不久长的舞蹈。
端来玫瑰花茶给她,初扬这才又落座,继续解释:“不是跟你说,有人让那位负责人传话给我,希望能用更多的资源交换我的……呃,怎么说好呢?应该是青春吗,二十多也说不上是青春了,在我的理解下,应该是把我看做了性资源吧。”
这句话有很多种理解,对姜澄来说简直是暴击:“我还以为,只是包养,但其实不止,这是把你当成公用鸭子?”
她说话真的很粗。
初扬觉得尴尬,垂眸看水杯里的花瓣:“就是这个意思。”
姜澄想要战术后仰,猫受到轻微挤压,舒服喵呜一声,她这才想起腰后小动物,又再次坐直,只用言语表达震惊:“这也太过分了!所以,就是因为拒绝了,才打你?”
初扬沉默着点头。
完全是霸权,姜澄还没天真到直接说要告官司,惹不起的人告了也没用:“你留证据了吗?”
“留了,但应该没用。”初扬思路清晰,也看清现实。
姜澄叹气:“倒也是。——那然后呢?”
“然后就是住院养伤,心理出了些问题,看心理医生大概有一阵。突然再也没有工作,进入很长的迷茫期,课程已经都是末期,只需要线上课堂,其实蛮无所事事的吧,”初扬低眸,“当初签约文件规定的,公司有停止活动的权利。加上上面……就是打我那一方的施压,起码合约期间,我不能有任何形式的公众场合出现信息。
“其实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粉丝,偶尔深夜出去散心,凌晨两三点碰到过,她们看到我,都是伤心大于欢喜。在医院草坪散步时还瘸着,吓到了一个粉丝小姑娘,我只能跟她们说,千万千万不要发任何偶遇的信息。后来,出门就谨慎得多,戴着口罩,头发剪短一点,和活动期间就有很大的不同,加上被公众遗忘的速度其实很快,只要没有消息泄露的蹲点,是不会被发现的。”
姜澄看着翻开的文件页面,沉默良久,才问:“所以你知道对你的网络暴力吗?”
“我知道啊,”初扬坦然笑了,“人很闲的时候,真的会什么都看。有一阵我以为真实生活其实是幻觉,也许他们是对的,我是很恶心的人,我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我甚至会做梦,醒来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一切好像都是虚幻的泡泡,那些幸福的日子才是梦。那时想什么都是慢慢的,写论文也慢慢的,作业要改好几次,才能全面展示积极阳光的主旨。不想吃东西,不想收拾房间,好像丧失了全部生活乐趣。”
他看一眼紧张的姜澄:“别害怕,我发现自己有这种倾向后,自己把自己关在家里了,没有真的做什么坏事。”
姜澄看过科普,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其实已经算抑郁躯体化的前兆。初扬说得轻巧,什么出了些问题,其实是他真的被伤害到了。
“现在呢?你好了吗?”姜澄追问。
初扬指尖摸着水杯:“也许吧?其实我有点抗拒就医,不想吃药,跑到柑橘园给人家摘果子,蹲在村口听老人家聊天,那会儿晒黑了好多,但不至于很消极。冬去春来,我觉得好多了,才回到城市里。现在没有幻觉,不会迟钝,生活也井井有条,应该是好了吧?”
姜澄咋舌,试图打破气氛沉闷:“幸好这集不播出,不能这样,还是要遵医嘱,粉丝学习怎么办,不好。”
“是的,不好。”初扬承认,他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
“现在怎么样?”姜澄心里大概明白初扬的潜在诉求了,她给初扬缓冲时间,先了解他的计划。
初扬指尖点杯垫,提醒她此刻水温合适:“现在没问题。我有约老师学各种东西,编曲、练舞、台词、声台形表。身体也恢复得不错,稳定健身,还有学散打。”
姜澄舒一口气,初扬看上去,似乎真的做好了应对万难的准备。她抿一口水,微甜,放了蜂蜜:“我知道了,其实你摸不准是不是换一家公司依旧会被封杀。需要一个强大的后盾。可能我不是你的首选,但你愿意尝试。”
“对。”
“好,”姜澄虽是旁支,至少也算姜家人,姜氏集团家大业大,几乎没有能和姜氏家族抗衡的商界人士存在,她大可放手一搏,“封杀你那个,那个人叫什么?”
初扬深深看她一眼:“姓姜,叫姜丰濯。”
姜丰濯,zhuo,二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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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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