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澄松开握着的手，不紧不慢关掉页面：“是啊，您是导演嘛，我没见过面，当然要做好背调。”
今天试戏的剧是漫改剧，由于剧情跌宕起伏，虽然漫画人气平平，但经过评估，拥有大爆剧的潜力，因此将原本的小成本网剧升级为A级剧。蓝海到底是正经公司，眼界和格局是有的，兢兢业业的人也不少，只是站在前线的人实在拖后腿。
Word文档关闭后是PPT页面，更细节，是今天来试戏的各位演员简历。
男女主演和男二女二通过经纪公司商谈签约，不需要来试戏，剩下小角色才需要来。
选角导演很快到场，摄像师踩着点进来，支好三脚架，几个副手抱着文件匆匆走进屋子，在墙上扯开“《公路有风》试戏现场”的横幅，互相招呼后坐在姜澄和导演身侧，之后。
项目经理在姜澄右手边，她眼圈青黑，为了隔不久的开机熬得昏天黑地，神色忧心忡忡，连看姜澄几眼，犹豫要不要汇报给她。姜澄在电脑上打字，问候过就低头做事，并没注意项目经理的焦虑不安。
直到快要正式开始，试戏演员集结到场，姜澄起身一一招呼时，才注意到项目经理愁容满面。
她平静收回目光，先看男四的竞演者试戏。
公路有风是大女主群像戏，题材不算大众，看点在女主坚韧机智，几次躲过危机和剧情的不断反转。女主穿越到未来世界，为了躲避追杀一直在路上开车逃亡，在逃亡路上遇到一系列事，让她决定反抗，纠结了同道中人后报仇雪恨。
男一不算男主，只是第一反派，配角们正反派都各自有高光，斗得头破血流，只是没有感情戏，官方不为任何cp背书，反而有激起二创的可能。剧组和剪辑最重要的任务除了凸显女主高光和群像戏份外，其实是在剧情内外暗示观众随意拉郎。
这是很好的营销思路，吃得着的永远比不上摸不到的。观众自己发挥对剧的热度有利无弊，姜澄赞同预案，为了盈利，必须确保剧能拍得成功。
男四竞演者有三个，第一个上来的人明显仔细琢磨过原著，连衣服穿得都无限贴近于漫画。京剧脸谱帽子，一身旧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黑色牛仔裤，帆布鞋异色——这是小丑角色，身上不少笑点。试戏片段是他开车截停女主后，得意洋洋威胁车辆能量无法支持逃亡的女主，被早已做好准备准备反抗的女主打扁，反抢男四能量块的剧情。
没有演员搭戏，都是无实物表演，姜澄没学过演戏，不知道这段的难度，只从无实物来说，她认为演得挺好。演员介绍自己时表情还说得上沉稳，入戏后瞬间表情奸诈，神情油腻，让姜澄瞬间感到反派身上的油腻感。他说几句台词后，假装被空气击倒，在地上痛苦打滚，一面抽空念完台词，似乎表现得还不错。
执行导演和项目制作人纷纷点头，曾纯与选角导演对视，表情莫测。
演得很好，可惜不如人情和钱好——选角导演的心理活动，他不知道曾纯的顾虑，总监刚暗戳戳威胁了一把他，他正犹豫怎么处理这档子事。
曾纯手指一动，口袋里的卡像熨暖腹部的火炉，给他一些勇气，他想出一个相对妥善的应对方法，盼着塞钱那人演技不要太差，开始批评竞演者。
不得不说，曾纯口碑不好，刷子还是有一把，他批得很细，连演员为什么不能让反派从油腻转向更搞笑的角度都分析过一波，看上去谆谆教诲，是很友好的长辈。
演员收获颇丰，见导演如此耐心有余而赞扬全无，心里也知道与这个工作无缘，干脆当成上课汲取知识，在心中记了一串笔记，轻松退下观摩他人。
听曾纯确实不是浑水摸鱼，姜澄也点头，觉得曾纯有道理。
第二位竞演者上台，别的不说，长相不错，比初扬还像爱豆，眼镜卷毛锡纸烫，风衣衬衫黑裤子，一双带跟皮鞋，不知道的还以为来走红毯。
姜澄翻到他那页PPT——文件是项目报备中的审核件，匿名发来，以举报信的名义出现，偏偏被她及时看到，打开来看机密不少。
除了曾纯身上大大小小的疑似见利忘义行为，还有一些疑似走关系的演员名单，除开早已定好的主演，数这位竞演者占大头。
是成宇铭扬的艺人李衡南，姜澄还记得这家公司的主理人葛青，晚宴那天，她想看舟翩和姜澄的笑话，摆了她一道。
文件里说李衡南的经纪人打通了杭有德的关系，本来走个过场就能签约。他是现役爱豆，公司捧着，资源不断。现在到了该转型的年纪，自然着急，公司那边有人脉，想着从小剧本里开始刷脸，刷个两部剧差不多，就可以去演男主捞钱。
杨时中没透露消息，姜澄也只是表示副总监出了差，底下的人对真相一头雾水。成宇铭扬当然不会知道杭有德已经被带走调查，大概以为影视部离被姜澄把控还有一段日子，并不把她当回事，连姜澄的基本信息都懒得调查。加上好几个项目都在调换人事，连杭有德的躺平旧部都被臭骂一顿忙得头不着地。曾纯得到姜澄其实铁腕的消息，还是在进了公司之后。
世界是个草台班子，姜澄上任两天，居然能什么消息都没传出去，也全靠了她运气好。
李衡南一张嘴，一口塑普说得姜澄一懵。偏偏塑普极为难听，说清楚台词都费劲。她眉头一皱，曾纯顿时心中大呼不妙，直觉他兜里的卡没焐热就要还回去。
演技几乎是没有，他演了不知所云的一段，姜澄果然不满意，她在表格上画了个叉，就要叫他下去。
李衡南经纪人在场，尚不知真相，闭着眼睛胡说八道：“姜总监，我知道负责这项目的杭总监出差不在，是你代为管理。杭总监那边难道没跟你说过？衡南请了专业表演老师，这段就该这么演。他演的反派常年在外和各种人打交道，没点口音怎么显得是道上的？正合衡南的原音。况且，我们衡南条件这么好，正能演出李天意这个角色的复杂，面若冠玉，心狠似铁，到时候观众都会爱上的。信我一把，啊？”
姜澄皱眉，小声问项目经理：“这个角色真是这样的？”
“这……”项目经理不知道怎么说，“倒也不是全错。”
项目经理性子太软，姜澄不再为难她，坐直扬声回道：“你们不接受配音吗？”
经纪人没想到姜澄没接他茬，换了配音的角度怼，有些不耐烦：“杭总监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你？你这就不懂了吧，我们衡南是有实力的，只不过得在拍片现场才有感觉。配音更是不必，他已经在准备普通话考试了，开拍前考过没有问题！”
姜澄一脑门黑线，现在才一月上旬，B市今年的普通话考试甚至没出公告，等他能考的时候，戏都拍完了！
他见姜澄一时不说话，又补上几句：“我听说姜总监大学都没能毕业就来上班？有这空不要想着什么继承家业体验社会，先能够毕业、了解人情世故。杭总监人挺好的，等他回来，你就老老实实让他管事就好了，这两年不是管得不错么，他不比你懂？”
一句话不知几个槽点，他这话说得，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姜澄毕不了业才仰仗家族空降来这里。
姜澄不耐烦听他爹味溢出狺狺狂吠，面无表情，心里拂过一百种把这俩人扫得身败名裂的方法，她坐直，想着更重要的事情。杭有德居然真的成功把舟翩架空到路人皆知的地步，舟翩看着不像软柿子，看来杭有德背后还有靠山。
被直接造谣的感觉不太好，她扬唇一笑，反唇相讥：“只是没到毕业时间，又不是毕不了业，这话说得，我还以为自己白读了十几年书。还是说，张先生是唯学历论，更否认其他因素喽？”她连张经济都不喊，明显是被惹恼了。
经纪人听出她言中不满，自以为占了上风：“当然，管你一本二本，起码有个学历，高中毕业难道好听？”
李衡南就是高中毕业，没想到站着也能被自家经纪人攻击，一时尴尬，咳嗽几句。
曾纯和选角导演连忙唱红脸打圆场，一时说总监不易，一时讲李衡南优秀，两边说和，居然还在想趁乱把事情敲定下来，人就这个了。
焦灼半晌，姜澄喊停，干脆叫曾纯出去说。
两个人出去，经纪人扬起胜利的唇角，面试者们面面相觑，空气中静止一会儿，项目经理轻咳一声：“那个，张经济，我们总监是H大学生，她放弃了保研资格才来公司的。”
借着说出这句话，项目经理也觉得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她早就看不起这对填鸭草包，只是人微言轻没有后台，才不敢多说。此刻为自家总监说这么一句话，居然有种爽文之感。
刚才还高喊学历大旗的人听到姜澄是华国最高学府的优等生，顿时表情一噎，面色转青，嘀咕着“到底是靠家里，坐轮椅的残疾”才坐下。
李衡南跟着觉得经纪人丢脸，面色比张某还尴尬，只是他素日脸皮厚惯了，很快恢复镇定。
项目经理知道张经纪人是葛青的亲戚，惯于欺上霸下，实际上是最没有骨气那类人，他轻看姜澄无非于那些传言。她轻叹一口气，盼望着姜澄能赢，没有背景的人这种不看事实的人，自己没有机会反击，只能盼着姜澄能多让他丢几次脸。
姜澄在走廊无人处坐着，她对曾纯扬扬下巴：“说吧，曾大导演。”
曾纯此刻反而显得冷静下来，脊背挺直，装傻得从容：“总监你这……我说什么啊？”
“说什么？”姜澄抱臂，“你刚不都看见了吗？从你手下经过的关系户。这样的还有几个？”
她秀眉蹙起，于那张清纯漂亮的脸来说过于煞风景的话：“曾导，我知道娱乐圈纠葛太多，一点金钱关系完全影响不到你，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把柄吧？”
曾纯强装冷静，看向姜澄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我，我可什么都没做！”
天杀的，他只是贪了点钱！姜澄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少装傻，你真不觉得自己手下的学生拉皮条是件丢人事？”姜澄打牌是上来就甩炸弹的主儿，“别说你不知道，你不是参与其中吗？”
曾纯的心理防线真的崩溃了。
天爷啊！他是真的没干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