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这么说?”
在鉴察院最深处的书房里,坐在书桌后的男人从书卷中抬起眼,似乎有些惊愕,还有些冷。
“对。”站在他面前的人一身漆黑,面具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神秘极了,那声音沉冷,也是神秘的,“一字不差。”
男人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很快便露出一个笑来:“这孩子……很有意思啊。”
影子没有接话。
陈萍萍放下书册,双手一展,宽大的衣袖便如翅膀一般扬起,又落下。他握住腿上的握力器,下巴朝一旁的长榻扬了扬,道:“推我过去。”
费介来时,陈萍萍正坐在长榻上喝茶,见他来了似乎半点不惊讶,还很好心情地道:“尝尝,新沏的茶。”
费介没拿茶杯,调节了一下面部肌肉:“有件事和你商量。”
“说来听听。”陈萍萍呷了口茶。
“我那徒弟周愿,天资聪慧,毒术得了我的真传。武学又有五竹大人亲自教授,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对吧?”费介整理语言,试图委婉一些。
陈萍萍看了他一眼,煞有介事地点头:“似是如此。”
“那你瞧我们鉴察院,要不要收了这个人才?”费介问,“免得她被别有用心之人收于羽翼之下,成了他们手中的刀。”
陈萍萍顿了顿:“费介,自古以来便没有女子入朝为官之说,更不要提进鉴察院了。这鉴察院什么地方,她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她身为女子,可受得住?”
“我知道,但这不要紧,我自会护她。”费介道,“还有,陈萍萍,当年小姐说的话,现在还在鉴察院门前的石碑上,她想要人人平等,但若是我们鉴察院连对男子女子一视同仁都做不到,又何谈其他的平等?”
陈萍萍侧过脸去瞧他,一双狭长眼眸中卷着让人分辨不清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似笑非笑道:“这话,不是你说的吧?”
费介大手一挥:“嗨,谁说的都一样,不都是这么个理儿?”
陈萍萍笑眯眯地道:“周愿说的?”
费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萍萍也不等他回复,吩咐影子去将周愿带来。
费介看着影子出门,有点不爽地问:“你怎么对她这么感兴趣?”
“感兴趣?”陈萍萍捏着茶杯的手一顿,笑容柔和,“嗯,这孩子很有主意,我确实很感兴趣。”
费介静了静,问:“你们以前见过?”
陈萍萍反问:“你觉得可能?”
费介不说话了。
确实是不该见过的,周愿一直都待在澹州,如今是头一次离开澹州。而陈萍萍又一直待在京城,鲜少离京,更是从未去过澹州。可若真是如此,先前周愿看陈萍萍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是他多心了?还是看错了?
高高的窗户漏进窄窄的光,鉴察院权柄最大的男人坐在长榻上悠闲喝茶,挺括的锦服精细的金冠,衬出这清瘦的男人一身的矜贵与威重。
他唇角含笑,狭长眼眸似眯非眯,神情不似初见时纯粹的柔和,看过来时,又温柔,也有些漫不经心的凉薄。
“来了。”他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问,“我听说,你想要进监察院?”
“是,我想进鉴察院。”周愿看着他,痛快承认。
“为何?”陈萍萍笑意淡了些,“你可知,这鉴察院的活儿,都不好干。”
周愿认真想了想:“不好干,那月钱高吗?”
陈萍萍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侧过头看了费介一眼。
而费介眼睛一闭,完全不想看这个糟心的徒弟。
“高。”陈萍萍笑起来,“鉴察院鉴察百官,诸事繁多,甚至很多人都是在拿命为国效忠,月钱自然是高。”
“那不就是了。”周愿道,“我缺钱,我欠了范闲好大一笔银子呢,得赶紧挣钱还款。”
费介:……
失策,我当时为什么不多问一个为什么。
陈萍萍似笑非笑:“就为了这?”
周愿反问:“这个理由不充分吗?”
陈萍萍捏了粒蜜饯,问:“你觉得呢?”
周愿想了想,叹了口气:“要听实话?”
陈萍萍将蜜饯喂进嘴里:“嗯。”
“我有些事情想办,鉴察院是条好路。”周愿垂下眼,顿了顿,补充道,“我妹妹死在某些人的一念之间,我想看看现如今这世道究竟什么样。”
陈萍萍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要说,是为了效忠庆国。”
周愿僵住:……
失策,我居然忘记了这么个好借口!
一秒过后,她抬眼和陈萍萍对视,也笑:“我这么说,您信吗?”
陈萍萍一顿,笑意更深。他拿出口中的蜜饯核,道:“鉴察院可不是这么好进的,有考核。”
周愿眼前一亮,几步跑过去,凑到他身边蹲下,抬头看他:“您说。”
陈萍萍垂下眼看她。
少女的红衣似火一般热烈,仰起的脸白净清润,那双眉眼间,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和未见世间黑暗的干净热情。
这样的神采气性,是这灰茫世间最亮的颜色,只少年人才有。
而他,也很久没有见过,有谁会向他,敢向他露出这样的神色了。
“这考核不在我,在你。”陈萍萍说,“我们鉴察院八大处,你想进哪一处?”
费介立刻道:“那自然是三处。”
周愿看看他,笑道:“那就三处。”
陈萍萍眯着眼想了想,道“那就……制毒吧。一日之内,给我三种自己研制的新毒。”
费介眉毛一挑。
周愿眼睛更亮了:“好。”
说着她立刻掏出好几个瓶瓶罐罐,放在陈萍萍身边的长榻上:“这都是我新研制的毒!您尝尝?”
费介:……
我就知道。
用毒老祖费介在这儿,自然轮不到别人来检验毒药。
这师徒俩,一个当场尝毒一个自带解说,再顺带讨论一下用的药材。
……
“你管这秃头的药也叫毒?!”
“这长毛的药也能叫毒???名字还叫生发水???”
“这兔巴草换成面箩花试试?”
……
总而言之,这场检验虽然只有两人,但也非常热闹。
一瓶瓶检验过去,他们很快就验完了。
“这个毒叫什么……下一个天亮?”费介放下最后一个瓶子,“这什么鬼名字?”
“中毒者见不到下一个天亮的意思呀。”周愿把瓶子收起来,“多好听的名字,您不懂。”
费介又指着另一个瓶子:“你叫这个我能理解,那这个呢?等下一个天亮。这名字你不会记串吗?”
“不会啊。”周愿道,“下一个天亮是见血封喉的毒,但等下一个天亮不杀人,只在夜里折磨人。人在夜里痛不欲生,可天亮就好了,中毒者自然非常想等到天亮。”
说着,她挑了挑眉:“老师你说有没有道理?”
费介被气笑:“可真是有道理。”
陈萍萍转着茶杯,突然问:“这些毒,你用过没有?”
周愿笑容骤然消失。
这么多年来她研制出来害人的毒其实并不多。
周愿是个矛盾体,即便心里清楚,自己选了这条路,早晚会有手上沾血的一天,但也希望那天来得越晚越好。
所以她一边研制害人的药,却一直从未对人用过,制/毒,都是以身试药——这一点倒是和费介的用毒理念相合。
她唯一一次拿他人试药,是在瑶州,对一个强/暴/幼女却逍遥法外的当地富豪。
周愿在一个晚上,将等下一个天亮和其他奇奇怪怪的毒全都给他下了个遍。
若不是零六察觉到她的精神状态不对,强行给她大脑释放适量的安抚激素,她可能会将人活活折磨死。
这真不是一段好回忆。
周愿笑了笑,言简意赅道:“试过一次,在瑶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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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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