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合离开许久之后,叶靖琛才缓过神来。
他一屁股坐在精美昂贵的红木椅上,胸口闷闷的,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光后才察觉到茶早已凉透。
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下滑,倒是很好的缓解了体内的燥热,让人清醒不少。
他后知后觉的想明白,沈妙合是在拒绝他的求亲,她并不想嫁给他。
可是为什么啊?他明明能感觉得到她对自己并非全无情意,为何拒绝嫁给他?难道真像她说的那样,觉得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她不敢高攀?
不,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叶靖琛又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边喝边苦思冥想。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拒绝自己的那番话。
平安甚少看到自家小少爷如此失魂落魄,心中对那位沈小姐多少有些埋冤。在他看来,自家少爷就算娶公主都绰绰有余,能看上她一个出身并不高的女子是她的荣幸,她居然敢拒绝少爷的求亲,简直是不自量力。
平安在心里腹诽着沈妙合,人却悄悄遛出了雅间,向店小二要了壶热茶,回到雅间关好房门,给叶靖琛默默的替换掉已经凉了的茶水。
叶靖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连茶水都人换了都没有半点反应,直到滚烫的茶烫伤了他的舌头,他才吸着气回过神来。
“少爷,咱们回去吧,您晚上不是还有个宴会吗?”平安心疼坏了,急忙又给叶靖琛倒了杯凉茶,让少爷喝一口缓缓。
叶靖琛一口灌下凉茶,缓解了被烫伤的舌头的不适感,苦笑着说道:“时间来得及,我再待一会儿,免得让旁人看见我这副模样。”
那个向来骄傲矜贵的叶小侯爷难得有这般狼狈卑微的样子,气急之下的平安再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忍不住劝说道:“少爷您干吗非要娶那个沈小姐啊,她长得也就那样并没有多美,家世也不算出众,根本就配不上您的。就这样的女人居然敢拒绝您,她不知道定京城有多少贵女哭着喊着想嫁给您吗?她,她凭什么。”
“平安,你过界了。”叶靖琛颓废的神情瞬间变得凌厉,冷冷的扫了平安一眼,出言警告道。他的声音依旧很平和,但熟知少爷性格的平安狠狠打了个寒颤。
平安知道这是叶靖琛生气的前兆,如果他再继续诋毁沈妙合,少爷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可平安就是心有不甘,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自家少爷。他忍了又忍,还是低声吐槽道:“那位沈小姐还很奇怪,她明明对少爷有意思,为什么要拒绝您?她走的时候都要哭了。”
“你说什么?她走的时候哭了?”叶靖琛敏锐的抓住了平安话里的重点,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提高声音问道。
刚刚平安是站在门口的,沈妙合离开时背对着他却正面向平安,所以她当时脸上的表情只有平安能看到,那么既然平安说她走的时候要哭了……是他想的那种意思吗?
平安被叶靖琛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将自己刚刚看到的说了出来。“刚才沈小姐出门的时候,眼眶都红了,脸上的表情也挺伤心的。所以奴才才觉得沈小姐不是因为不喜欢您才拒绝这门亲事的。”
之前还难过颓废的叶小侯爷瞬间被安抚,他笑容满面又若有所思,自言自语的嘀咕了起来,“那她为什么不肯答应嫁给我?难道真像她说的,觉得和我家世悬殊?她该知道我不是那种看重家世的人,父亲母亲也不是,她嫁过来不会有人给她气受……”
叶靖琛自顾自的陷入了沉思,平安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耐心的等待着主子发话。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眼看着到了不离开去赴宴的时候了,平安胆战心惊的小声提醒了一句,这才将叶靖琛的思绪拉了回来。
“走吧,我们去赴宴。”叶靖琛嘴角含笑着起身,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也不知他刚才想通了什么,心情转变如此之快。
“少爷您……您打算接下来怎么办?”平安好奇的抓心挠肝,冒险问了一句。
叶靖琛看了平安一眼,神秘一笑,愉悦的说道:“我已经想好办法了,沈妙合一定是我的妻子。”
*
沈妙合回府后匆匆吃了口晚饭,就借口逛街逛累了,早早就告别了母亲和嫂嫂回房了。
她从凝月阁落荒而逃后心里就很不痛快,满脑子想的都是叶靖琛。不可否认她有点后悔将话说的那么绝了,这下她和叶靖琛真的是再无可能了吧。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就这样错过一段好姻缘,真的值得吗?可是现在再来后悔,似乎晚了。
沈妙合恹恹的躺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的想着心事,越想越是烦躁,越想越是后悔,直到轻轻的敲门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妙合你睡下了吗?”是冯曼茹的声音。她在用膳时就察觉到沈妙合不对劲,回房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来看望一下小姑子。
“还没有,嫂子你进来吧。”沈妙合打了个滚儿下了床,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和头发,冯曼茹推开/房门,笑盈盈的走了过来。
冯曼茹先是拉着沈妙合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得沈妙合止不住的心虚,急忙移开视线,讪笑道:“嫂子为何这样看着我?”
“来,告诉嫂子,你今天怎么了?”冯曼茹拉着沈妙合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
沈妙合呼吸一滞,有一种心思全被看穿了的窘迫,她更不敢和嫂子对视,眼神四处飘乎着,咬死不承认,“嫂子说什么呢?我好得很啊,什么事都没有,只是逛了半天的街有些累了……”
“少唬我,你从前逛街逛上一整天都不带喊累的。”冯曼茹杏眼一瞪,食指轻轻的戳了一下沈妙合的额头,示意她不要糊弄自己。
沈妙合又接连找了好几个借口,都被冯曼茹“无情”的拆穿。其实她向来和嫂子是无话不谈的,这次也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描述。
最后,沈妙合被逼急了,再加上她确实想找人倾诉,更是需要别人给予些意见,就心一横,斟酌着问道:“嫂子,如果有一个人什么都好,你很确定和他在一起会很幸福很开心,但是你同时也清楚留在他身边自己会面临很多危险,甚至有可能丢了性命,那你该如何选择?”
这次轮到冯曼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她隐约猜到沈妙合的异样大概和叶靖琛有关,只是没料到沈妙合想的如此之多,她沉吟了片刻,不答反问道:“你怎么能确定和那人在一起一定会有危险?你又不会未卜先知。还是说那人的身份或者做过的事,就注定了他一定会处于危险之中?”
沈妙合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并不能确定叶靖琛一定会有危险,毕竟这一世的叶侯爷并没有死,一切都有可能逆转。她嗫嚅着说道:“不是很确定,只是猜测,或者说是担忧。”
冯曼茹叹了口气,突然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娘家的嫂嫂前两天来看望我,说起了一件惨案。我家邻居有一户人家,连着生了六个女儿,好容易第七胎是个儿子,全家跟眼珠子似的护着宠着,生怕出一丁点的意外。可即便全家如此用心,那孩子去年夏天的时候,和小伙伴去河里游泳,还是溺毙了。孩子没的时候才六岁。”
“所以你觉得这是一场不幸的意外吗?这种意外谁又能提前知晓?又该如何防范?”冯曼茹抚摸着沈妙合的头,语重心长的开导着小妹妹,“人活在世上,最多的就是世事难料,谁敢保证明天会发生什么呢?也许出个门的功夫就被马车撞了或者遇到了土匪山贼;也许活的好好的,感染上了恶疾重病垂危呢,就好比叶侯爷;又也许所有人都觉得命不久矣,突然天降神医,病就治好了呢,这一点叶侯爷也很符合……”
沈妙合再也绷不住,笑出声来,她像一贯的那样将头埋在冯曼茹肩膀上,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静静地享受着这份安宁静谧。
冯曼茹掐了下沈妙合嫩滑的小脸蛋,忍俊不禁的说道:“叶家树大招风,小侯爷又太过出众容易招人嫉恨,嫂嫂能理解你的担忧。但我们不能为尚未发生的事就放弃眼前的美好,说白了,你这是杞人忧天。”
沈妙合脸一红,猛的从冯曼茹的身上起来,她不敢和嫂子对视,双眼四下乱瞟,一副心虚的模样,嘴硬的抗议道:“嫂嫂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是随口和嫂嫂闲聊几句,嫂嫂扯到叶小侯爷身上做什么?我又没在说他,而且他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声音越到后面越是微弱,一副底气不是很足的架势。沈妙合低垂着头,根本不敢去看冯曼茹,一张雪白的小脸羞的通红,双手不停的绞着衣角,心里大声直呼救命——她实在想不明白,嫂嫂是如何看穿她的。
沈妙合不知道的是,她越是这番局促羞赧的模样,就越是可疑。冯曼茹是嫁了人的少妇,和沈从山也是两情相悦走到一起的,所以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她的法眼?她早就怀疑沈妙合跟叶靖琛有猫腻,今天见沈妙合一会儿失落一会儿害羞的,更加做实了自己的猜测。
但沈妙合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冯曼茹也不好太过分,她不着边际的转移了话题,和沈妙合说了会儿闲话,眼看夜深了,她便告辞离开了。
送走了冯曼茹,沈妙合躺在床上,吹熄了房间里的蜡烛,于黑暗中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想自己的心事。
她越想越觉得嫂嫂说的有道理,未来的事谁能确定呢?虽说上一世叶家满门不保,但不代表悲剧会再重来一次。
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帮着叶靖琛走“正道”吗,她甚至还救活了叶侯爷,这就说明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和前世不一样了,即是如此,她为什么还总是担忧叶家会再度出事?
最关键的是,如果她和叶靖琛这一世没关系,她该以什么立场来干涉他的人生呢?到时候他另娶佳人,她亦嫁为人妇,难不成她还能去和叶靖琛有过多的交集、在他选择五皇子的时候跑去阻止劝告?她以身份去做这一切?她未来的夫君和他未来的妻子,如何能放任她做出如此过界之事?
所以如果她真的诚心想要挽救叶靖琛的宿命,似乎只能以他妻子的身份去实施这一计划。
“惨了,我已经拒绝他了,以他的骄傲,必定不会再来求亲,我该如何是好?难道要我跑去告诉他我后悔了,我要嫁给他吗?”
沈妙合将脑袋埋在被子里,痛苦的哀嚎着,她的声音被被子阻隔着,听上去闷闷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夜,不知不觉中沉了。沈妙合的心却跌宕起伏,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仿佛有千丝万缕缠绕其中,却因为找不到线头而始终无法理清头绪。
直到天色已然微亮,她才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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