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
真的吵死了。
人类这种碳基生物最令人厌恶的生理缺陷,就在于他们在面临死亡时无法控制括约肌和声带。
“啊啊啊救命!火球术!给我炸!”
“这种怪物根本不吃魔法伤害啊!”
“那个医生——那个医生肯定有隐藏剧情!抓住他!”
燕随背对着战场。他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快要炸开了,噪音疯狂往他的脑髓里钻。
他的头皮开始发烫。
“嘶……”燕随猛地抬手捂住脑袋两侧。
头顶处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疯狂跳动,血管都要爆裂了。为了维持所谓的人类拟态,他长期将变异的听觉器官强行折叠压抑,此时痛感已经到达临界点。
他快忍不下去了。
“警告一次。”他低着头,声音很轻,但在嘈杂的惨叫声中清晰地诡异,“噪音分贝超标,严重影响医护人员情绪稳定。”
没人理他。那群玩家还在像没头苍蝇一样试图从百鬼夜行中突围,有几道流弹火球不管不顾地朝燕随的后背砸过来。
燕随深吸了一口气。他抬手,修长的手指猛地扯开白大褂领口最上面紧扣的扣子。
噗——呼。
一声软肉和骨骼舒展的轻响。
在苍狼惊恐的注视下,燕随一头墨黑色发丝遮挡的地方,两团白色的东西顶开了头发。
那是耳朵。
一对长得离谱又大得惊人、毛发蓬松到有些反光的兔耳。白色的绒毛细腻如雪,里面隐约透着兴奋充血的粉红血管。
配上冷感厌世的脸,违和感简直能让人大脑宕机。
“兔、兔子?”苍狼愣了一秒。
在他的认知里,副本里长这种东西的NPC,一般都是卖萌求生、等着被玩家蹂躏的福利角色。
于是他那被肾上腺素冲昏的大脑做出了一个让他后悔下辈子的决定。
他狞笑着调转枪口冲向了燕随:“搞了半天是个兔子精!先抓来当人质!”
燕随没有回头,但他头顶右边那只巨大的长耳朵,像独立生物一样微微转动了一百八十度,耳尖对准了风声传来的方向。
耳朵轻微地抖了一下。
啪!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道白色的残影像划破空气的长鞭,发出了突破音障的爆鸣。
下一秒,二百斤重的壮汉连人带枪像被一列隐形的高铁迎面撞上,整个人倒飞出去三十米,“砰”一声把自己像壁画一样镶嵌在了走廊的水泥墙里。
他手里的那把传说级□□在空中扭曲成了一个废铁麻花。
刚才还在疯狂撕咬玩家的怪物们瞬间停嘴,全部趴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燕随慢慢转过身。
巨大的兔耳朵此时高高竖起,几乎碰到天花板。耳尖还在神经质地微微颤抖,捕捉着空气中哪怕是一颗灰尘落地的声音。
“现在。”燕随伸手,极其烦躁地挠了挠右边的耳朵根。那里因为刚刚用力的一记抽击而有些发热。
他歪着头,原本漆黑的眸子此时变成了红宝石般诡然通透的血红色,语气里带着被冒犯的浓浓起床气:“还有谁想制造噪音?”
连最凶的那只僵尸王都夹紧了腿,默默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大家都知道,燕院长的耳朵虽然看着手感很好,软绵绵毛茸茸,但那玩意儿抽起人来的力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此时,燕随的左耳极其灵活地向下耷拉下来,在空气中随意地甩出了一个啪啪的空爆声:“没文化的野蛮人。医院禁止喧哗,这都要我教?现在的挂号费可是很贵的。”
剩下的玩家腿都软了。
“还有。”燕随上前一步,准备继续训话。
缩在队伍最后面一个染着黄毛的高中生,纯纯新人,手里的新手大礼包刚刚拆封。
因为太过恐惧,他颤抖的手指不小心点开了系统赠送的唯一一张S级技能体验卡【红莲业火】。
“啊……啊!别过来!!”男生闭着眼,完全失去理智。他根本控制不了手里那股庞大的力量,一团熊熊烈火在他的掌心失控地膨胀,空气因为高温而扭曲。
火光映在燕随的红色兔瞳里,甚至燎到了他毛茸茸的长耳尖,一撮雪白的绒毛微微卷曲,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燕随皱眉。
兔子的嗅觉太敏锐了,烧焦的味道对他来说就是生化武器。
“吵死了。”
他暴躁地抬起手,想要用耳朵去扇灭那团火。
但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火球即将脱手的一瞬间,时间的流速都仿佛变得粘稠。
天花板上的灯泡突然爆裂。
所有的黑暗一瞬间凝固成实质,成了那个男人降临的阶梯。
一只布满了黑色咒文、指节苍白有力、指甲像是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手,突兀地从燕随背后的影子里伸了出来。
有人打扰了医生的工作,还试图烧焦医生最宝贵的毛茸茸耳朵。
那只手轻描淡写地握住炽热的火球。
“嗤——”
火球被捏碎了,化作几缕青烟。
在燕随背后的黑色影子里,缓缓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躯,穿着精神病院特有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比教皇的法袍还要具有压迫感。
那是个男人,很高,大概一米九以上。黑色的碎发有些长,遮住了半边眉眼。露出来的下半张脸苍白得像是大理石雕像,嘴唇红得诡异。
“新来的小朋友真没礼貌。”
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贴着燕随的后背响起,声音是介于少年清亮和恶魔低语之间磨砂般的质感,带着让人耳膜战栗的磁性震动,“这是医院,严禁吸烟,更严禁……烫到我医生的毛。”
高中生两眼一翻,被恐怖的威压直接吓晕了过去。
男人没看那几个玩家一眼。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从后面懒洋洋地贴上了燕随的后背,下巴极其自然地搁在燕随消瘦的肩膀上,双手环住了燕随的腰,动作亲密又危险得令人发指。
“医生……”男人的手指很不老实地在燕随的腰侧画圈,然后顺着脊背向上,试图去勾那一晃一晃的兔子尾巴球。
他的脸颊近乎变态地在那只垂落的、稍微有一点点卷曲焦黄的兔耳尖上蹭来蹭去,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瘾君子闻到了最高纯度的货。
“好香。有点焦糖味。……我是说,我心疼死了。”他在燕随的耳边撒娇,语气里全是那种湿漉漉的委屈,“他们好吵。还玩火,差点就把你漂亮的毛烧焦了。我可以把那个放火的吃掉吗?我就吃一口。他的脑浆闻起来像草莓味的。”
燕随被身后传来的体温烫得缩了缩脖子。
兔子的本能让他想逃离这个危险的捕食者,但医生的理智让他定在原地。
玩家们此刻感受到了来自物种本能的战栗。系统面板上鲜红的警告数值正疯狂跳动,甚至突破了显示上限,最后直接爆出一连串乱码。
【警报!检测到神话级生…^&%@】
但他们动不了,脚像钉钉子一样钉在了地板上。
燕随稍微偏了偏头,似乎有点嫌弃那个男人靠得太近,尤其是男人的鼻息喷在他敏感的耳根软骨上,让他很不适应。
兔耳朵烦躁地在脑袋后面打了个结,然后又弹开。
他抬起拿笔的手,毫不客气地用坚硬的笔帽敲了一下男人还在乱摸他腰线的手背。
“谁让你上来的?”语气很冷,开始了他那让所有鬼怪闻风丧胆的行政问话,“B-18区的电磁锁被你咬断了?还是说你又要告诉我,是因为系统震动导致门自己开了这种低劣的谎言?”
身后的怪物僵住了。
“门……不太结实。”男人心虚地用下巴蹭了蹭燕随的颈窝,试图萌混过关,“而且,我在下面听到了。”
“听到什么?”燕随又用笔敲了一下他的手,“手拿开。还有,把你的尾巴收回去,那些怨气会弄脏地板。”
男人那双原本正一点点变黑、酝酿着深渊风暴的眸子瞬间清澈了。他缩回手,捂着被敲红的地方,像是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垂下头,不情不愿地收回了一部分在空中张牙舞爪的黑雾,但手还是死皮赖脸地环着燕随的腰。
他在燕随耳边小声嘀咕,语气理直气壮得令人发指:“我听到了你心跳加快了。”
001号眼神幽深,声音暗哑:“每分钟120下。是因为被这些虫子气的,还是因为那个火球?……不管因为什么,我的医生心率异常,我就得上来看看。”
神经病的逻辑。
燕随沉默了两秒,长长的兔耳有些不自在地垂了下来,遮住了侧脸的一点红晕。
如果不看墙上那个人形坑洞的话,这双看起来温顺无害的耳朵真的很好摸。
“借口。”燕随冷淡地评价道。
他推了推裂了缝的眼镜,转过身正视这个不仅越狱、还试图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的头号危险分子。
燕随伸手,拽住了男人病号服敞开的领口,把他拉低。
圣洁的医生在审判堕落的恶魔:“既然这么喜欢上面的空气,那就把这里收拾干净。”
他指了指满地狼藉的大厅,嵌在墙里的苍狼,还有晕倒的高中生。
“把那个人从墙里扣出来,别弄塌了墙体。把那个玩火的小鬼丢出去,顺便把地上的灰擦了。”
“做完这些……”燕随红宝石般的眼睛眯了眯,指尖点着男人的胸口,“立刻给我滚回地下十八层。”
男人的眼神亮了。他捉住燕随那根指指点点的手指,在嘴唇边轻轻咬了一下。
“滚回去?”男人玩味地嚼着这三个字,“那回去以后,你要把拘束衣给我穿上吗?要是你亲手帮我穿……我就听话。”
那双垂在肩头的长耳猛地一弹,像两只洁白的巴掌,啪地一下抽在男人的脸上。
清脆的一声。
玩家心跳都要停了。
他疯了吗?他用兔耳朵在扇这个恶魔的耳光?!
“又不听话。”燕随低声骂了一句,“是不是这几天没用耳朵抽你,皮痒了?”
然而深渊任由兔耳朵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不仅不生气,反而还享受地眯了眯眼。
“李护士,叫安保处送一套特大号的合金拘束具到B18。”这副死样让燕随转头对只有半个脑袋的护士吩咐。
“是……是!院长!”护士把半个脑袋都要点掉了。
燕随又看了一眼001号:“我在下面等你。迟到一分钟,晚上的肉就在你眼前喂给三号床的食尸鬼吃。”
说完,燕随没有再看那些玩家一眼。
他转过身,拖着一身疲惫的白大褂,还有那对微微耷拉着、看起来显然能量耗尽的兔耳,走向了尽头的电梯。
可恶,地下还有很多问题病人等着他查房。
身后那个原本一脸痴汉笑的男人,慢慢站直了身体。
当燕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的瞬间,他脸上的委屈、讨好、温顺顷刻间烟消云散。然后他抬起眼皮看向了那些缩在角落里的玩家,眼神凶戾。
他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笑,露出鲨鱼般的利齿:“破坏公物、非法入侵、使用违禁易燃危险品。”
001号活动了一下苍白的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背后恐怖的黑影像海啸一样再次升起:“听到了吗?我老婆……啊不,我的医生说了,要把你们打扫干净。一定要感恩戴德啊,蝼蚁们。”
“毕竟,为了不想回去被关禁闭……我干活可是很麻利的。”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被撞出来的人形大坑边缘抹了一下,蹭下一层灰。他优雅地吹了吹指尖的尘土:“这面墙是上个世纪德国人留下的古董,院长安抚它睡觉每天都要花半个小时给它读《建筑结构力学》。……而你们把它弄破了。”
他的笑意没达眼底,全是深不见底的恶意。
“那个,”男人指了指好不容易醒来、还在地上抽搐的高中生,“你去把这墙给补上。”
剩下几个还能动的玩家傻了。
“怎……怎么补?”法师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001号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嵌在墙里的苍狼:“既然是他撞坏的,尺寸肯定刚刚好。填进去,拿水泥封死。哦对了,为了美观,记得把露在外面的头剁平。”
这特么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打扫方案?
玩家们终于意识到燕随的那句“打扫干净”是什么意思。
就在绝望即将把他们压垮的时候,001号突然停下了动作。他侧过头,仿佛聆听到了什么声音。
地下三层传来属于那只兔子的呼吸频率。
“啧,心跳慢下来了。”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烦躁,“医生快查完房了。没空跟你们这群垃圾玩拼图游戏。”
他不想玩了。
他想下去,立刻、马上。他要去帮燕随修剪那个烧焦的耳朵尖,如果去晚了,说不定焦的那一块就被燕随自己剪掉了——那可是珍贵的收藏品。
“滚吧。”
001号抬起手。背后的黑影瞬间化作几只巨大的触手,毫不客气地卷起玩家,就像卷起几袋要扔的湿垃圾。
也不管哪个是法师哪个是战士,连带着那个还嵌在墙里的苍狼一起硬生生拔了出来,带起一片碎砖烂瓦。
然后对准还没完全关闭的传送裂缝,一脚一个。
走你。
砰、砰、砰。
清理完毕。
001号看着满地狼藉,以及墙上那个丑陋的大洞,皱了皱眉:“太丑了。医生会生气。”
下一秒,这个能够手撕系统的怪物做了一件极其掉价的事。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然后操控黑影从隔壁的杂物间卷来一大张Hello Kitty的粉色墙纸,十分敷衍地往大洞上一糊。
盖住就行。
“完美。”男人整理了一下领口,哪怕那病号服已经敞开到了肚脐眼。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再次挂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转身,奔向电梯。
地狱恶犬回笼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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