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顾知一双含笑眼,落苏潋歌眼中是粼粼波光,落汪师爷眼中却是夹枪带棒。他猛地就想起不久前才被一一拔除的“刺头们”,那些人.......可都是“县衙老人”。

世人常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可他们这新来的“流官”,却是三言两语把衙门捅了个对穿。

他这“县衙老人”之所以能留下,全凭三字————识时务。

识时务者为俊杰,倚老卖老要不得。

大人既诚心诚意发问了,他自是问十道百,不敢不详尽的。

“这还得从五十五年前说起————”

五十五年前的泓泽县,还笼罩在前朝暴政下,只因帝王爱珍珠,县中百姓就得没日没夜采珍珠。其中疍民尤甚,须得缚石采珠。淹死了便直接沉海里,捞都嫌费时费力。

不过遣驴拉磨都晓得要吊颗红奈果,暴政之下,亦有甜头————谁人能采寸五分,予十两金,还自由身。

“寸五分?!”

这一声是书吏李渔喊的,喊完自觉失态,恨不能缩到桌案底下。可他也是泓泽县人,他知道寸五分的珍珠是个怎样的存在。

那好比鸭子生出天鹅蛋,驴生出马,狸奴生出大白虎,母鸡生出火凤凰—————是绝无可能之事!

“十两金?!”

这一声是顾石头叫的,叫完还掰着指头算。十两金是百两银,百两银是一千钱。他月钱不过二钱,这不得......这不得......啊!

“我得不吃不喝攒二十五年?!”

这话冷不丁支出来,就像根树杈子直戳顾知脊背。

“......”

顾知额角一跳,默然转头,扯起嘴角:“石头这是对自己的月钱不满了?不若大人给你涨一涨?涨个二十三文如何?现在你再算一算,要不吃不喝攒多少年呢?”

“这..….这......”

顾石头也是老实孩子,闻言真要开始掰指头。可不是整数,算起来着实费劲儿,他算着算着脸都憋红了,还冒一脑门汗。

顾知见状就道:“瞧你为难的,这么难算就不算了吧。”

“那工钱.....”

顾石头忙抬眼看去。

就见顾知似笑非笑一双眼:“自然,也不涨了。”

顾石头:“......”

这下要再不知道自己是被教训了,他也是白跟顾知这么多年了。

顾知见顾石头懂了,便不再多言,转而看向汪诞:“师爷,继续吧。”

“噢?”

“是是是。”

汪师爷不敢再耽搁,接着言道:“众所周知,径寸之上的珍珠已是难得,而寸五分的珍珠,简直闻所未闻。可有一个疍民采到了,他就是后来澹汀镇的老里正,海苟。”

“海苟得了自由身,又有十两金为本,很快便在澹汀镇做起买卖,后来更是摇身一变,成了风风光光的里正。”

“有他为例,疍民们开始拼了命地采珠,只为求得自由身。可如此滥采的后果,是触怒海神,招来天罚!”

真正的戏肉来了,他的语气都沉痛了。

“一夕之间————珠蚌无,鱼翻肚;恶水生,疫病起;海水倒灌,田毁村亡!海瓶,白蚌,礁尾,青浦和明湾,这五个村子还是后来重建的。”

顾知闻言在脑中铺开县舆图,一一找出这五个地名的位置,最后道:“因为这五个村子最近海边。”

“是极,是极。”

汪诞寻着机会,忙拍马屁:“大人至泓泽不过半月,便能熟知各村方位,实乃泓泽百姓之福。”

“呵。”

可惜他拍马腿上了。只见顾知长眉微凝,眼底生寒:“滥采珠蚌,以至天灾,前朝暴君,合该灭亡!”话音一转,他始终不解:“可这关人姑娘何事?”匆匆扫过一眼苏潋歌,顾知盯着汪诞问:“师爷你到底还是没说,究竟何为龙嫁新娘?”

汪诞一声长叹,终于道出缘由:“若是天灾,人力自不可违,可是天罚......只要求得海神宽恕,自会消解灾厄。海苟是个得海神眷顾的,先是采到寸五分珠,后又被海神托梦————龙嫁新娘,海清河晏。”

“放屁!”

“无稽之谈!”

苏潋歌和顾知的声音竟撞到一块儿去了。

汪诞吓一跳,忙伸手去拦顾知:“可不敢胡说啊大人。”随即才想起苏潋歌,喝声怒指:“有辱斯文!”

奈何指头一指没指到人。

他低眼一瞧,才发现人不知何时已跪到近前,不过三臂之距。

“诶你什么时候跪到这儿了?”汪师爷震惊,继而震怒:“没规矩!还不快退回去?!”

苏潋歌都偷摸跪到近前许久了,连县令都没开口,这师爷倒是话多。她岿然不动,只一个劲儿催促:“师爷故事有点儿长,我跪得有点儿远,听着实在费劲。等师爷说完我就退回去。师爷继续。”

“你这姑娘————”

汪诞气结,转头找顾知做主:“大人,你看……”

顾知知道苏潋歌耳背,所以一直默许她的小动作。但汪诞既叫破,他也不好再偏纵,于是佯怒道:“确实不像话,还不往后退?”

苏潋歌见状撇了撇嘴,只得原路返回。

汪诞扳回一城,只觉心平气顺,可算能接着讲古:“当时泓泽县几乎毁于一旦,幸而海苟大义,毅然献嫁家中独女。自那日后,海水渐清,病疫渐消,天罚才终于被收了回去。”

顾知就问:“天罚既已收回,如何现在又要龙嫁新娘?”

“这我知道!”

苏潋歌个原告,自报案起还没说过跟案子有关的事儿,早憋不住了:“因为他们说五年一次龙嫁,今年抽到海瓶村了。”

“抽?”

顾知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是他知道的那个抽吗?

苏潋歌道:“就是抽签。”

顾知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儿拍案而起,左思右想只得两字:“荒唐!”

“为何———”

他本来想问苏潋歌,可一看她年纪,五年前还是一小孩儿能知道什么,于是又问师爷,“为何是五年一次?”

汪师爷道:“因为自天罚后,泓泽县每五年必降大雨,自二月初二始,没日没夜地下。大人初至泓泽县时不还曾疑惑,为何县中百姓家家户户都修那么高的门槛?”

顾知眉梢一挑:“曾大人说是泓泽的建筑特色。”

“嗐,什么特色,”一朝天子一朝臣,汪师爷没给曾经的大人留面儿,径直戳破:“其实是防着雨水淹进家中。”

题外话完,又接正题。

“雨水过沛便是灾。”

汪师爷如此说道:“泓泽百姓苦不堪言。好在海苟再次得海神托梦————龙王要新娘。可海苟家中只得一幼子,如何还有新娘?”

顾知这下懂了:“海家没有,便要去外头找,于是每个村子每五年就要抽一次签?”

“那倒不是,就五个村。”

汪师爷说着开始掰指头:“海瓶,白蚌,礁尾,青浦和明湾。”

顾知就问:“为什么?”

汪师爷道:“因为它们遭不住回回重建啊。”

顾知顿时恍然。

每逢大雨,必有大风。

风暴引发涨潮,最近海边的村子可不就首当其冲?

汪师爷眼见顾知明白过来,仿佛窦娥得了昭雪,慷慨陈词道:“我知书中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诸天无神佛,我们每日跪拜供奉的又是什么?海中若无龙王,如何每嫁一次新娘,就风停雨歇,无波无浪?”

说完他两眼如电,直刺向苏潋歌:“你这姑娘好不晓事,既非情愿,如何不早说?!”

苏潋歌就没把汪诞当盘菜,振振有词道:

“说了就不是我,而是村里比我年岁还小的姑娘!”

“我尚且只有五分把握能游回来,换做她们————早淹死了!”

书吏李渔在旁奋笔疾书,听到这儿忍不住惊呼:“所以你是上了舟轿也出了海,半路再偷偷游回来,这才游了一夜?”

苏潋歌点头。

汪师爷却是不信:“谎话连篇!你偷偷游返,岸上村民岂会不知?又岂会容你上衙门报官?”

苏潋歌嗤道:“因为够远,因为舟轿都被浪头拍翻。我沉入海里等了百息,也没等到你口中的海神龙王。而等我钻出海面,早瞧不到岸,就只能望见龙眠山脉。”

“什么?!”

顾知闻言失态得差点儿没扑出桌案。

一人飘于海上,极目远眺,只见山脉,那岂非“望山跑死马”的距离?

“你……你是怎么游过来的?”

太过震惊,以至他声音都是恍惚的。

正巧苏潋歌耳背发作,啥也没听清。

她就见顾知唇红齿白,张张合合,像熟透了的荔枝开了口。

“荔枝”刚说什么来着?

“大人说什么油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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