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荒原城荒北区。
荒北区,也被市民们称作荒北工业区,顾名思义,这区域地处北边、遍地工厂。
据说在大灾害前,工厂们总在夜晚停工,工人们每天有一半的时间用于休息和个人活动。不过这显然不适用于如今的荒北工业区,哪怕是在这个时间点,巨大的烟囱管仍然持续冒着黑烟,而工人们为了不被越来越廉价的仿生人挤占工作,往自己身上装配廉价的高强度外骨骼或机械义体已是基本情况,更为糟糕的,是长期往血液中注射抗疲劳合成剂。
程遂坐在用报废市政公务车改装的出租车后座,看着车窗渐渐凝起一层白霜。
荒原城本身地处南极大陆,午夜的人工天幕遮盖了极昼阳光和太阳辐射,却在城市边缘地带弱化了气温保护效能,越往北走,气温越低。
他想起曾经看到的某位财阀集团继承人所说过的话:“人和机器的区别,在于人的耐久更差。”
窗外掠过一个接着一个连绵不绝的工厂,持续响着不同频率但相似质感的机器轰鸣,以及年久失修的金属摩擦声。
相比其他区域,荒北区的声音更为直接粗暴,但程遂却更能接受,或许是这声音只是声音,并不包含更多信息,或是任何隐晦的秘密。
司机耳后的神经接口连接着车机系统,兀自沉默看着导航,说是导航,其实是黑客从市政厅剽窃而来的警署管制信息,这倒省事,这类低端出租车虽然不够安全,倒也免了无穷无尽被管制和火并所耽误的路程。
一小时前,程遂在俞安的帮助下,从警备安全署的盘查中脱身,并拜托安德森查了凌的信息。
在荒原城警备安全署的资料中没有记录,还带着那把来自天穹的刀,因此,程遂推断凌出生于天穹。
但那地方是从基因上挑选的精英所在地,凌如果出生在那地方,为什么会走上职业杀手的路。
安德森给他的数据不大,但包含的信息量却不小。
在天穹的记录中,凌的全名叫姜凌,母亲月凪玲央,父亲未知。
但如果程遂没记错的话,他太阳穴下装配的那块听觉神经模组制造商,梵托财阀集团的控制人,正好姓姜。
不过凌的身世并非程遂关注的重点,凌和白隼、维森的关系,以及他此刻去了哪里,才是程遂拜托安德森帮忙的原因。
凭老杰那台被安全署设置危险信息管控的终端,程遂无法找到他所需要的数据,例如杀手委托市场数据,或是地下帮派交易枢纽信息。
根据程遂所说的方法,安德森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白隼]确实产自天穹,并由天穹合法拍卖给了来自荒原城的两个买家。
仅从这一桩交易来说,凌和白色上帝,都拥有这刀的所有权,或者说,在买方冲突的情况下,这两则交易都不应成立。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白隼不仅出现在凌的手中,还由白色上帝再次出售给了另一个帮派。
又在警方或凌的干预下,导致交易失败,白色上帝绑架市政厅,凌带着白隼出现,绑走了维森。
程遂想到初次见到凌那天,帮他从墙外捡回来的棍状物品,即是白隼。
显然,凌的受伤、宾吉街的交易与暴力冲突,以及市政厅高层被绑架案,都围绕着[白隼]的归属权展开,而维森在其中充当重要角色。
安德森并未查到凌与维森之间的关联,但利用地下消息,追踪到了凌的脑机系统最后一次出现的地址——荒北工业区,观测站大道。
“到了。”两边脸颊都清晰露着元件线的司机提醒程遂。
“嗯。”他伸出手腕,支付车费。
司机转过头,一双棕色义体眼看着准备下车的程遂:“年轻人,看你不像混帮派的——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地儿不是你该来的,你那枪,不会用就最好别露出来。”
程遂顿了顿,随即说了句谢谢后下了车。
他从绿洲离开后,先回到公寓,从床头抽屉中拿出了这把改良版新星,从大灾害前沿用至今的经典手枪,稳定易上手。
和电子脉冲器一样,这东西是为了防身用,毕竟他一向回避着任何形式的暴力。
但今天似乎有必要主动带上。
观测站大道并不宽敞,道路只够货车通行,甚至没有人行道。两侧的工厂大门紧闭,生产的机器却轰鸣着,压迫着程遂的影子。
地上有薄雪,他确认枪的保险开启后将其小心收了起来,装入腰间的枪套,一阵冷风袭来,白皙的手指骨节有些发红。
按照安德森给的定位,程遂拐入一条两个巨大厂房间的小巷,从其中一个厂房的门牌上,他知道了这是一家生物化工厂。
难怪除了机械运转声,还有巨大的爆破声,每四次持续细微而悠长的金属摩擦后,一次突然的炸响,若是猛不丁听到,会有些吓人。
路灯有些黯淡,大约三分钟和三个拐弯后,程遂看着眼前一街的废弃厂房陷入沉思。
还真是犯罪的好地方。
他身后有脚步,一分钟前出现的,大概一百米的距离。
程遂有些警觉,但并没有规定在看起来危险的地方不能有其他市民。
更何况,他只是个普通男性市民,似乎并无可图。于是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但进入这条支路后,那脚步似乎近了些,程遂转过头去,没看到人。
再往前走了几步,那人突然从前方的拐角茬了出来。
程遂自然被吓到,这人什么时候从旁边的近道赶在了自己面前、以近乎静音的程度?他心里有了答案。
这人和凌一样,也是杀手。
但杀手拿钱办事,程遂并未觉得对方冲自己而来,他看了看对方,带着领的夹克外套盖去下半张脸,灰暗光线下看不出神情。
他微微侧开身子,想往前走去。
对方却挪动脚步,宽壮的身形拦住程遂。
“借过。”程遂冷冷道。
“啊...”那人开口,机械声线:“跟我想象中一样可爱。”
程遂确定了来者不善,手摸向后腰。
“啧,”那人极快的速度拉住程遂的手:“别。”
程遂右手被挟制住,不得不直视与自己失去距离的人,他沉默着。
“嗯?”那人露出亢奋又狰狞的脸:“你怎么不说话?”
混着刺激性针剂味道的鼻息扑向程遂的脸,他皱起眉:“说什么?”
“啊,”那人忍着兴奋:“挣扎的话啊,求我不要伤害你、求我放过你什么的。”
程遂没有答话,刚才出租车司机的告诫正是这种情况,荒北工业区是职业杀手的地盘,既然是杀手,当然也不乏不拿钱也想犯罪的坏种。
他既不想挣扎,也不想答话,从力量上讲,对方装配了各种义体和元件,要制住程遂这样的普通市民是极其轻松的事。
但他要争取一点时间。
程遂淡然道:“没用的话,说来给你助兴吗?”
在救下凌之前,他不会死在这里。
“嘶——”那人一双白瞳义体眼,病态的亢奋笑着:“带刺的美人。”
那人左右环视了一圈:“我撞大运了,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你这么漂亮的好市民?”
随后,冰凉的金属外骨骼手臂强硬地摸向程遂的后腰,强行卸走他的枪:“你会用这东西吗?”
新星被拿走,那人放开了挟制住程遂的手,他当着程遂的面,关闭保险。
嘣!猛然朝自己的金属手掌开了一枪。
金属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子弹弹向旁边的墙体,打出一块破损,程遂急忙躲开。
“哈哈哈!”那人笑着:“美人,看到了吗?这东西对我没用。”
这超出常人思维的操作险些打断程遂,因为他正专注听着。
细微而悠长的金属摩擦声,已经响起两次...
“怎么说?”那人将枪别到自己的腰后,再次靠近程遂,高高在上看着程遂:“你喜欢被别人怎么干?给你一次选的机会,特别爽的话,我考虑放过你的命。”
三次...
“我喜欢干别人。”程遂直视着对方的白色瞳仁。
那人的瞳仁快速震颤着:“是吗?”他似乎亢奋到了极点:“马上你就会知道是谁干谁。”
那人将程遂重重推到墙上,被坚固的墙体撞击,程遂的后脑勺传来钝痛。但那人急不可耐的手往下探着。
四次...
嘣!
巨大的爆破声传来,那人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声音来源,就在这瞬间,程遂迅速拿出电子脉冲器,精准地抵上那人的太阳穴,按下按钮。
仅一瞬间,那人白瞳往后一翻,脑机出现故障,四肢如同抽走力气般失去动力,瞬时瘫软倒在地上。
程遂也被脉冲影响,但他强忍住眩晕和钝痛,摇摇头后从那人裤腰处抽回自己的新星。
那人倒在地上,无意识地喘着重气,程遂掰开保险,将新星抵上对方的额头。
但对方已经没有任何还手的力气,如果他的系统够贵,也需要至少三小时,脑机系统重启,大脑神经才能重新控制肌肉。
又一阵冷风骤起,程遂还有些晕,他摇摇头,模糊中看到地上有一滴红色,他摸了摸鼻子,是自己的鼻血。
这倒无所谓,脑部神经轻微受损而已,他抹去血,将枪握在手中,没再停留。
凌的位置就在前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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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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