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定位指示,程遂进入了一栋已经废弃的新式塑钢工厂,街边的路灯仅仅能在薄雪的反射下够程遂看清建筑轮廓。
他没有安装增强夜视能力的元件,硬是顺着墙边才在几个堆砌的小型集装箱旁发现了破损的入口。
躬着身子进入时,手不慎被破损的金属边缘划伤,他伸手靠近鼻子闻了闻,鼻腔内本就还有血迹未干,此时和新鲜的血腥味一并混作一团。
借助着墙角逃生路线指示灯的微弱亮光,他尽力往有细碎声音的方向艰难走去——在找到那个入口的时候,他确信自己听到了建筑内部有电流声,在废弃的工厂不该存在的声音。
这地方像某种犯罪现场,程遂想着,维森还活着吗?凌为什么要带维森到这里来,如果凌在这里杀掉对方,他能保证之后的安全吗?
空旷的厂房中仍残留着机械油的味道,程遂祈祷着这里除了凌之外,不要再有其他危险的存在。
但截止目前,硕大而黑暗的空间里除了程遂,就只有墙角的老鼠,很多老鼠。这倒不奇怪,这种生命力极为顽强的哺乳动物是荒原城人工蛋白的主要来源,但或许是因为长期生活在人迹如此罕至的地方,完全不避人般吱吱叫着。
有老鼠就说明这地方有食物,无论是正常的食物,还是别的什么,这再次印证了程遂所听到的人类痕迹。他加快脚步,摸着墙经过了两三个房间后,跟从声音的指引,爬上简陋的铁制楼梯,到了二楼。
一团漆黑中,终于从尽头一扇关闭着的门里漏出灯光,他立即放轻动作,径直往那房间走去。
屋内有人,不过只听得到呼吸声,并且很微弱,或许是维森?
程遂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有些巨大,这地方过分安静了。
好在他动作很轻,再次从虹膜投影上确认了安德森发来的定位。一小时前,凌的脑机系统自动上传的位置就在这里,安德森从天穹拿到的更高一层数据权限,这数据不会是假的。
但那已经是一小时前,如果此刻在这门后的,既不是维森,也不是凌呢。
他快速思考着各种可能性,试图用穷举法推演出各种对策,例如,是直接破门而入,还是先礼貌地敲门。如果破门而入,又要怎么破。
他掏出那把新星,握在手中。
脚边突然窜来一只老鼠,似乎嗅到他身上没处理干净的血腥,放肆地试图往上爬。这种情况显然在程遂的推演之外。
他不得不用力将老鼠从腿上驱赶开,但那生物实在灵活,吱吱叫着召来同伴,很快,大量窸窸窣窣的脚步涌来,程遂眉头轻轻皱起,这会儿手边又没什么生物信息素药剂。
更重要的是,这样异常的响动恐怕会惊动屋内的人。
咔嗒——门开了。
光线涌出,程遂瞬时瞳孔收缩,他抬起枪口,指向门内,有一道身影。
不是维森,而是让他困扰到胃痉挛的那个身影,修长而单薄。
但一阵极高赫兹的电子单音突然响起,刺耳异常,他猛地被这声音刺激,严重的耳鸣声响起,大脑被听觉神经的警告所占用,已然无法思考。
直到眼前的身影将脸凑近。
“...”
程遂看着面前的人,对方的嘴正轻轻开合着,可尖锐的耳鸣还在统治着脑神经,完全无法听见对方的话。
五感只剩眼睛还在称职地工作,视觉神经传达信息到程遂的大脑中:凌的脸对于一个杀手、或是普通市民来说,实在好看得有些过分。
但是,他本就白皙的脸,今天似乎苍白得有些反常。
生病了么?
“凌。”程遂开口,引起一阵新的耳鸣。
如同溺水之人呛到最后一口水,程遂自己的声音通过骨传导传递至听觉神经,同样被尖锐的耳鸣覆盖,他甚至听不见自己是否说了话。
但凌的动作代替了回答。
杀手极其自然地顺手将程遂拦入房间中,嘴上还在断断续续说着什么:“...”
门被反手锁上,程遂被动地进入房间,但他没顾上拒绝,只能顺从地看着眼前人。
从上帝视角来说,在废弃的工厂中追逐职业杀手的踪迹,如今还被对方关到密闭空间,或许会有生命危险。但程遂此刻碍于未消退的耳鸣,只能皱着眉,凭着感觉开口:
“维森呢?”
凌的嘴角微微上扬起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程遂从口型中推测着凌的关键词:“...担心这个?”
两个人站在进门处狭窄的通道中,挨得很近。
程遂还没明白过来这地方是哪里,只觉得凌似乎离自己过分近了,近到他能闻到对方的味道,带有某种燃木的灼热感。
耳鸣正在消退,他终于得以观察自己身处的这个房间,有床、全息投影,还有半露出的挂满各式枪丨支的隔间。
这是凌的房间。
大脑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程遂收回视线,回过神来,认真看着凌:“维森是重要人物,他的死会引来警署,市政厅也不会罢休,这你比我清楚。”
“如果。”他吸了一口气,冷静补充道:“如果维森已经死了...”
程遂稍有迟疑,斟酌着是否要直接问对方:如果你已经杀了他,能保护自己吗?
“医生。”凌却打断他,在狭窄的通道中将程遂逼退到墙边,似乎有些烦躁:“你有些过界了,不觉得吗?”
程遂困惑于对方忽然骤起的敌意,但这么近的距离让他有些难以移开视线,凌的嘴唇有些苍白,却有着极漂亮的弧线,右下方位置有一颗浅褐色的痣。
他看得有些恍惚:“什么?”
“你对我,似乎有些过度关注了。”凌顺带看了看程遂手里的枪:“你是警察吗?”
程遂淡淡回答:“当然不是。”
但是过界了吗?或许是的。
因为救下了凌,所以怕他有危险。
这很反常吗?
“我只是救了你。”他沉声道。
“嗯?”凌轻笑出声,嘴角扬起:“所以就要一直救我?”
见程遂没有回答,他释然般道:“医生,你有某种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这是病。”
他确实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因此害怕听见暴力,又因此救下凌,但凌为什么知道?
或许因为对方曾在绿洲的监控中看到过他陷入恐慌的样子,程遂想。
他淡然撒谎:“没有。”
“啊是吗?那是为什么?”凌勾起嘴角:“为什么在乎我有没有杀维森?你是维森养的狗?”
程遂没有说话。
凌眼波流转,如天真孩童般继续道:“啊,抱歉,我忘了,你说过我杀了维森会有危险。可是医生...”他的眼神终于涌起漫不经心的冰冷,直勾勾看着程遂:“你和我不一样,你可是荒原城的好市民,半夜跑到这种地方来,你也会有危险的。所以...为什么来找我?”
程遂沉默着,喉结微微滚动。
凌的视线往下,似乎捕捉到了这个信号,睫毛在苍白的脸颊投下一片阴影。他更加靠近程遂,鼻尖几乎快要触碰到对方:“难不成你喜欢我?我可是男人。”
他装作有些惊讶,后撤了一步:“医生,你喜欢男的?”
随后,没给程遂任何逻辑思考的时间,凌忽然凑上前,唇轻贴上程遂的嘴。
随即又轻轻离开,像是顺手给予信徒一个恩赐。
凌如同恶作剧得逞般轻轻笑了笑,眼神中却浮上冷冽。
趁程遂被那一吻懵住的间隙,他已然将对方手中的枪卸下,随后掏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绳子,要绑住对方。
但动作还未完全成形,却被清醒过来的程遂反手制住。
虽然只是普通市民,但程遂的手部骨骼比凌要宽大许多,此刻在冲突中,竟轻易地以单手握住了凌的两只手腕,强硬地将对方逼退。
凌的背被重重砸到狭窄的墙上。
他垂眸注视着眼前这位异常好看却跋扈嗜血的人,脑子里涌出一万种念头,他心跳很快。
最终,程遂的视线停留在了对方嘴角下那颗漂亮的痣,鬼使神差般,将唇轻轻贴了上去。
他已经做好了死在那把白隼下的觉悟。
但凌并没有杀他,甚至试探性地歪过头,贴心地找到了某个角度。这动作如同某种允准,亲吻终于如暴雨般倾泻而来,两人的呼吸都很重,程遂如同报复般惩罚着这一切,以几乎是有些粗暴的姿态,尽力纠缠着眼前人柔软的舌尖,甚至在凌的下颚上咬了一口。
大脑被猛然升高的肾上腺素催动,意乱情迷中指挥着他从对方手里夺过那根绳子,在两人的急促呼吸中绑住了凌的手腕。
从进门见到凌开始,程遂就觉得凌的脸色过于苍白,但此刻几乎毫不费力地将对方限制住后,才更加感受到异常。
对于职业杀手来说,凌的力量弱得很反常。
但他的大脑没有更多内存分去探寻这份异常的原因,被绑住双手的凌此刻正顺从地仰着头,配合着程遂的动作,亲吻终于渐渐温柔了下来。凌的嘴唇甚至比想象中还软,程遂想。
终于得空腾出双手,他得以捧着凌的头,顺着嘴角轻啄,一路往下,直到肩窝,带着虔诚和不虔诚的想法。手上被划伤的伤口在冲突中被重新撕裂,在凌白皙的脸颊上留下血痕。
他的脑子里,某个念头正狂热地叫嚣着,病态地想要将这个人控制起来。
“医生...”安静到只有两人呼吸声的房间中,凌终于开口,语气虚弱。
“嗯。”程遂沉声应到。他眼睫低垂,看着对方的嘴角,似乎被亲得有些泛红。但他同时觉得凌似乎正在往下滑,他忙搂住他的腰,察觉到凌的体温有些过热。
凌的呼吸越发急促,心跳异常紊乱,他对程遂道:“我很痛。”
程遂将视线拉开,终于看到凌正痛苦地紧皱着眉头,额头蒙上细汗,他伸手探向对方的脖颈,烫得惊人。
他想开口说别怕,但凌的意识已然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渐渐式微,随即闭上眼睛,彻底失去意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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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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