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车了。”
棋盘之上落下一子,访随手执黑子,未理会来报信的人,目光专注在纵横的棋盘上。
他按下黑子,状若无意:
“前辈主动找我,可是有新的安排?”
白子紧随其后,布局松散看似难成气候,却与早早落下的零星数字有八方交汇之势。
若不提前设局阻拦,再过几个回合恐怕左右为难,访随预见了这一点,却没有对白子进攻。
对弈人缓缓道:“访黎手里已经有三条交易线了,陈慎手里的那个,我不建议你们去争抢。”
话毕,他再度落子,速度依旧很快,来回间棋局已发展到访随预料的模样。
败局已定。
“……”访随执棋的手悬在半空,静默一刻仍选择继续,“前辈应当知道能源石对访家族的重要,我们不可能放弃。”
对弈人起身不欲多言,访随撂下棋子叫停他:“前辈知道了什么?”
对弈人偏头看门旁的守卫:“她怎么样?”
答话人看了眼访随,见访随没有阻拦,回答:“受了重伤,危及性命,但被陈慎带走了。”
一段时间的静默,对弈人不再开口,也没有就此离开。
访随:“这是我为她提供的一次机会,我了解陈慎,他会把她当做一个用来超过我的工具,所以不会真的杀了她。”
“那是一条活脉。”对弈人留下一句旋即离去。
“活脉。”访随把这两个字在嘴里过了一遍,很显然,陈氏集团手中握着的能源石和以往的都不同,甚至可能不是交易线路……
这么多年来,访家族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四处调查能源石秘密交易线索,把控了不少大额交易线路,因此获得了纯度较高的能源石,但这些离他们的计划仍然遥远,他们试图从这些线路中找到能源石原址,可总会在追索到某个上家时中断,导致整条交易线断裂,甚至影响其他交易线。
加上最近拿下的一条,目前访家族总共有三条大额交易的线路,但他们已经不敢再随便向前追索了。
访随眼神陡然变化,想到了一个可能。
不是交易线的话,会是能源石原址吗?
这个大胆的臆想在冒出的一刻就令他血脉喷张,又被他极快地扼制在心底。
守卫:“活脉这两个字听起来很危险,我们是否把他的话告知议员再作打算?”
访随抬手:“这事暂时不要告诉姑母,上次的能源石没拿到已经影响到了进程,立刻联系成远,我要见他。”
无论它是不是原址,他都要去争。
守卫:“陆局长那边……”
访随打断:“不必怀疑她的能力,从那里找两个变异程度低的感染者跟着她即可。”
守卫顿了顿:“还有一件事,多家媒体反映,访小姐连续半个月要求他们刊登一则新闻,其中有一家帮忙刊登了,不过照旧没给曝光,看到的人并不多。”
提及妹妹,访随的神情变得温和,从小到大访凛没少这样干,就是太单纯,看见什么就容易相信什么,吃了亏还总不长记性。
“什么新闻?”
守卫:“第九区的暗夜英雄。”
访随扶额,“这名字……算了,由她去吧。”
-
白炽灯迎头打下,令人睁眼时眼前一黑。
陆七以为自己污染又超标了,闭眼缓了缓没听见终端警报,于是翻个身爬了起来。
身上的伤口经过了包扎,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应该被陈慎带到了疗养院,陈慎没有放下戒心,所以她并没有得到完全的救治。
房间只有一盏刺眼的灯和一扇险些和墙融为一体的门,陆七感慨还要费一番口舌的同时拧开门,和正在交谈的二人打了个照眼。
神色倨傲的男人冷哼一声,双手环抱轻蔑地打量陆七,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神情阴冷。
透明的玻璃将三人隔开,两侧均有一张桌面,两个拳头大小的洞口连接两段。陆七在前面的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面。
“41号感染者,因盗窃贵族财物而被抓捕收押,档案上对她的盗窃过程却无详细记载,刘博士会对局内的感染者进行记忆搜查,我见过她的手段,能不交代过去的寥寥无几。”
“贿赂公职人员隐瞒感染者犯罪信息,委员长的恶劣行为又多了一条。”
陆七一条条慢慢数着:“囚禁官员、私自交易能源石、指使感染者窃取多份机密文件……”
“以及,”她哂笑,轻轻道:“私藏能源石不上交。”
分明是被软禁的犯人,却在悠闲地陈述玻璃外人的罪状,身份被她悠悠两口调转,查理斯不能忍受这种冒犯:“你!”
陆七恍然大悟状:“原来索契家族也参与了上面的行为。”
查理斯气红了脸,他的家教不允许他和女人一般计较。
“别被这种人激怒,查理斯。”
于是查理斯冷冷地哼了一声。
陈慎从对面桌台下抽出一根钢针,那常常用来钉进手指,他用它扎了下自己的指尖,摩挲着把血迹晕染开,对陆七说:“我留你一口气不是想听你说这些。”
陆七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前方的两个洞,叹了口气:“FMA感染者潜逃,长尔长官还等着追缉小队队长向她汇报工作进度,陈委员长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多久呢?”
陈慎眯了眯眼:“你说呢?”
陆七没听到想听的,耸了耸肩,从陈慎手里拿好处可真难。
“言归正传,”她后倚靠背,抱臂:“我能区分能源石的浓度。”未被加工的能源石纯度差别甚大,市面上流通的特制武器的能源石经过了调配,浓度相差不大。
陆七从C-233事件后就有意留意一些小额的能源石交易,这些内容不会曝光在大众视野,但她多少是个局长,插足一些灰色产业的边缘还是能做到的。
个位数的能源石交易居多,陆七悄悄比较过,它们价格远高于特制武器里的那种能源石,衡量它们价格的标准是浓度,浓度大于70%的被称为“原矿”。
陆七由此推测,能让陈慎和访随那么多人抢夺的能源石,浓度至少接近原矿。
虽然浓度影响价格,但陆七接触的交易流程里却极少对能源石进行交易前的浓度检验,往往在出手前已经明码标价。
因为检测浓度比较吃成本,而且这东西一般芯片嵌不进去,所以一般会在上家提前做好,流到小额交易时看证明文件就行了。
陈氏集团不缺检测成本,陆七也就是随口一说,目的不是让陈慎相信她有这个能力,而是有别的打算。
查理斯嗤笑:“这算什么能力?”
他找人拿来了两块能源石,一左一右放在桌面:“说说,哪个浓度高?”
陆七随口:“左边。”
查理斯一副“你错了”的表情。
陈慎却忽然鼓起掌,刻薄艳丽的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令查理斯把呼之欲出的嘲讽咽回肚子。
“恭喜你。”
玻璃面咔嚓一声出现放射裂纹,陈慎松开手里的钢针,语气很轻:“查理斯,把她治好吧。”
陆七起身目送陈慎离去,查理斯打开了门冷哼:“看不出来你有什么本事,我要是你就每天向神父祈祷自己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他丢下一张芯片也离开了。
陆七捡起桌上的芯片把它贴在手腕,终端传来“绑定成功”的提示,她再度看了看玻璃面上的痕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脚步渐远,房间空无一人,玻璃墙上的裂纹赫然醒目,中心的圆孔位于座椅正上方,对准的恰好是一个成年人坐立时的命害。
从治疗舱出来后,陆七看了看终端,和张安安的聊天停在她回复的“好”。
她切换页面,询问21号晚饭吃什么给她带。
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查理斯和陈慎不知去向,陆七活动了下脖子,余光看见一抹眼熟的白色身影。
没等她分辨那人是谁,对方身边多出一个陌生男人,好巧不巧挡住了陆七视线,不过几秒,两人已消失在某个廊角,大概是找查理斯他们去了。
21号的回复在此刻出现,时间也不早了,陆七离开查理斯的疗养院,卡在面包店关门前买到了21号想吃的一款,随后回到了酒店。
网上对感染者的声讨愈发热烈,陆七浏览着霸榜词条的热帖,得知在她忙碌的时间里又有感染者进行了行动。
他们对政府官员进行了刺杀,有三名官员死亡,其中一人居然是瓦伊拉,C-233事件发生后他曾出面作证,不久后担任了他哥哥阿卡亚的职位。
还有两个是生面孔,连名字陆七也没有印象。
三人的名字被写上了手幅,在某个视频中被人举起游行,人们怒斥感染者的恶行,队伍前列的妇女牵着孩子泣不成声,旁边的人大喊要第九区的政府清剿感染者,浩浩荡荡到了治安局门口,呼喊一度压过治安人员的安抚,治安人员选择鸣枪示警,场面到后面一度混乱。
不知道是谁拍了录制人的手腕,视频在模糊的落地画面戛然而止,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热度越来越高,游行的群众录制了不少视频,最后是清扫队出面暂时劝退了大家。
受害者家属被请进治安局招待处,终端仍不肯关闭直播,治安局打算屏蔽信号,被成远拦了下来。
“我们已就近日多发感染者袭击事件制定了草案,治安局、FMA、清扫队三方机构负责人会在明早就草案进行讨论,最迟在中午12点,我们会发布最终公告。”
“在公告出来前,恳请大家维持社会秩序。”
成远神情严肃,他的话让大部分人情绪稳定下来,围堵的人群渐渐散开,画面也到此结束。
陆七打开和张安安的聊天框:
晚上好,你有看到上午的新闻吗?
张安安慢吞吞从床上坐起,靠在枕头上,她本来想喝水,听到消息音后便把水杯放在了一旁。
蓝光在她眼中倒映出星星点点,张安安抿了抿唇。
她回复道:是对近期热点的回应,明天的会议应该是风副官代表,不过最终的文件需要您签署。
陆七往身后一躺,松软的床令她的内伤缓和许多,紧绷了一天的精神在此刻得到放松。
LQ:我今天去见了陈慎,他对我仍抱有怀疑,不出意外后续会给我派一些棘手的事情。
张安安皱眉:你去见他了?!为什么?你没受伤吧?
LQ:没有受伤,只是做了一些交易,访随需要的东西在他那里。
张安安眉头依旧紧皱,她太清楚陈慎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们曾经在同一所学校,陈慎心狠手辣,张安安目睹过他为了竞赛取胜不惜把队友推向污染物。
那其实只是一次普通的模拟污染区赛场,两名队友出来后只是san值受损,但在第二天,他们就被宣告退学了。
他很早就盯上过陆七一次,在C-233事件发生不久,甚至以她的家人要挟自己把陆七带给他,如果不是自己的父母曾经救过他一命,张安安不敢想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
监视父母的人不久后就撤掉了,张安安猜测是因为C-233事件的热度被换届大选分割了一部分,余下的热度也在往娱乐性的猜测上发酵,陈慎有了更加需要关注的事情。
陈慎是条毒蛇,他不会信任任何人,更不可能允许前不久还是劲敌的“朋友”的陆七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
张安安:我要亲眼看到你没事,明天上午,XX咖啡馆。
今晚的张安安聊天的语气给陆七的感觉和以往都不同,准确来说变化应该是从长尔来的那天开始的,这种变化在陆七看来是好事。
陆七活动活动肩膀和手腕,中弹伤不算很疼,起得早点再躺躺治疗舱,张安安一定看不出来。
于是陆七回复:那明天见。
另一边的张安安同样转了转手腕,躺了两天内伤外伤好的差不多,只是san值阈值因此一创降低一半,很难再恢复到正常水平。
她决定去躺一次治疗舱,先把皮外伤伤口都复原。
这么想着,张安安下了床,玻璃中的她脚步缓慢地往外走去。
玻璃外的霓虹灯绚丽多彩,无人机近日加强了布控,夜间市场可以见到它们闪烁的红光。
夜深了。
高大的女人立于楼顶,夜间的风把她身上的绸缎吹得四处飞扬,皎洁月光下她的肌肤泛着冷光。
女人双目合拢唇部呈微妙的弧度,双手交叠贴在小腹,红光从她光洁的头顶上方经过,黑色天幕中有什么掉了下来。
速度极快,落地时四分五裂。
“该走了。”
黑色靴子碾过无人机零件,戴着面具的人出现在女人身后,手里牵着几个眼神呆滞的感染者,这些感染者穿着统一的囚服,口袋上还绣着FMA的logo,正是从FMA逃走的一部分。
女人仰头不语,在天台边缘静静站了一会儿,抬起手臂。
什么东西从她手中脱落。
“再见”,她轻声道,转身赤足踩过一滩狼藉,“我还会回来的。”
声调平和的女音揉碎在月色中,天幕下朦胧背影渐行渐远,经过天台下的路灯时,一名感染者脖颈上的编号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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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告别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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