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前厅断电之后,后院也没有电,西厢内却萦绕艳粉色的光,耳边伴着李杏美的娇吟:
“快活,快活,快活。”
“有什么可怕的,都是你爸妈的主意,同我们有什么相干。”
“那傻子在城里挣钱,我们在这里享福有什么不好,他摆脱不了我们,你们血脉相连……”
李杏美的房间里除了这些魔音贯耳,那张大床也在蠕动着、摇晃着、扭动着,仿佛成了花枝招展的李杏美本人。
程秋晨和马珍月的房间也不遑多让。
正屋最大,推门进去后迎面是正堂,左右两边还各有一间屋子。奇特的是正屋内的全部陈设都蒙着一层血红色的光,扭曲着发出瘆人的哀鸣,其中夹杂着老板夫妻嘶哑的呢喃和阴狠的怪笑:
“他走了,他走了以为我们就会念他的好吗。”
“嘿嘿嘿,赚钱的路子,无本万利,无本万利……”
“忘恩负义的逆子!滚,滚,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左边屋子门开着,可以看到是老板和老板娘的卧房,里面的搪瓷脸盆和瓶瓶罐罐,随着老夫妻不甘而怨恨的声音扭动着,成为了他们怨气的化身。
右边屋子的门紧紧关着,门上有锁,里面一片安静,门口有淡淡的血腥气,给他很不祥的感觉。
时间有限,他没有选择破门而入,而是去了下一个地方。
东厢房是小勇的房间,打开门,里面映着竹绿色的光,置物架上摆着竹子条编的小动物,床边的书桌抽抽噎噎地呜咽着:
“爸爸,为什么要进城,小叔也去吗?”
“账本上是您的字啊,真好看,能教教我吗?”
“他们说我像小叔,我才不像小叔,小叔坏!”
齐千里本想在书柜里翻找一下,文字资料给出的线索往往是比较直接的,但是他听到了程素和廖佳玲的争执,离开了东厢房,回到人群中。
“李杏美房间里的书本,程秋晨和马珍月所在正屋的右边卧室,都有问题。”齐千里说。
“我知道了,明天晚上按照今晚的计划行事,你想办法留住李杏美。我趁机去她房间,之后要想办法把老板和老板娘引到二楼。”黎白安思索道。
从齐千里的描述中,她觉得这三个房间的灯光和家具说话这点都充满了童趣,像是儿童对不了解事物的想象延伸。
难道主视角真的是程素?
副本里的死亡会反映到现实世界,即使是异种或半异种也不能逃脱规则的制约。她不能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判程素死刑。
还有老板夫妻明明对儿子赞不绝口,怎么又骂他逆子?小勇口中的叔叔又是谁,难道老板和老板娘不止一个儿子……
这时,齐千里淡淡开口道:“我可以杀了李杏美。”
黎白安的思绪被打断,先考虑起齐千里的建议,李杏美死在二楼,老板一家一定会上来,后院就暂时空了,如果李杏美是主视角,他们甚至能直接通关。
从理智上来说,黎白安应该赞同齐千里的杀伐决断。
但是异种是她失败作品——虽然失败,却也是她的作品。
而且黄泉旅馆里的三只异种都向她表达过善意。
“我不赞成。”黎白安说,“我不想在未确定谁是主视角的情况下动手,难道进入副本就有杀戮的理由,就可以变成另一种人吗?我想这不是副本的初衷。”
齐千里没想到她拒绝得如此果断,又解释说:“她是异种。”
“异种有好坏,人也有好坏。”黎白安垂下眼睛说。
齐千里沉默,计划需要两个人配合,黎白安不情愿就不好执行,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黎白安是有道理的。
“到时再看。”齐千里留下这句话,离开了1号房。
今天白天的主要任务就变成了等晚上。
朱蒂不想白白等待,一直跃跃欲试,“为什么不能把计划执行的时间挪到白天?比如我们在大堂大打一架,把他们吸引过来,其他人趁机过去。”
“进去容易出来难,不能让老板一家察觉到我们的意图,谁也不知道被发现后会有怎样的惩罚。”黎白安否决道。
朱蒂很不甘心道:“不一定就被发现,哪个行动都有危险,如果你们不想去就帮我打掩护,我自己去!”
从功利角度来看,有人自愿以身试险为大家蹚路,黎白安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回想起自己之前对李杏美的维护,又觉得自己好像过于偏心了,异种和人类都是星球上的生灵。
作为主神,她不能过于厚此薄彼。
就在她艰难地思考怎么从感性角度说服朱蒂,阻止她鲁莽行动时,齐千里站了出来。
他只是站在面前朱蒂,坚定地说了两个字:“冷静。”
场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有能力的人发出清晰的指令时,会让人忍不住信服、忍不住追随、忍不住执行。
俗话说,就是镇得住场子。
朱蒂静了一瞬,暂时同意地点头道:“好的,小齐哥。”
大家都控制住了自己冲动的情绪,但安静下来后又开始焦虑。
距离副本的时限越来越近。
黎白安用“叔叔”“儿子”“写字”这些新听到的关键词去询问老板一家人,他们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愈加回避她的问题,没有给出她任何实质性的回答。
朱蒂也在从各个角度提问,继续试探老板一家人,“您刚才说泥石流之后生意受影响了?”
“是啊,你可不知道那场天灾哟,我们老两口岁数不小了,都是头一回遇见。”老板娘心有余悸地说。
“原来的横原坡肯定很热闹吧。”朱蒂问。
“可不是嘛,跟城市里肯定比不了,但是到了节日,有庙会啊、表演啊、集市啊,那时候人挤人呢。泥石流之前啊,后面那座山峰也好看得很,都说风水好,来这边做生意的也多。”老板娘追忆道。
“有做生意的人就会人来出差,景色好就有人来旅游,旅馆那时的生意看来蒸蒸日上呀。”朱蒂说。
“对喽,小勇他爸还说以后要开连锁的——”老板娘的话戛然而止。
黎白安竖起了耳朵,朱蒂好像马上要问到生意经了。
每次老板或老板娘提到儿子都会变得不自然,朱蒂已经习惯了,像没注意到一样继续问:“您儿子以后想继承家业吗?”
“那小子哪会干这个,都是伺候人的活儿,他想读书就去读书吧,只要以后不败家就行。”老板娘语气里满是宠爱。
老板提到儿子时大抵也是这个态度,但偶尔语气中会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和一丝不和谐的愧疚。
李杏美倒是不避讳自己老公的话题,但她的回答比较公式化,就是夸自己当初怎么在众多追求者中选了程家儿子,程家儿子有多殷勤、长得多英俊,结了婚后又怎么变成个一去城里不回的负心汉。
在这几天的对话中,老板一家多次谈到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明显不满足于这样普通的生活,对金钱有超乎常人的渴望。
他们在和客人说话时可能还会有意遮掩,尽量不暴露自己的本性,但是在教导孙子小勇时,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老板程秋晨经常逗小勇,问他:“小勇,长大了要给爷爷买什么?”
“买大汽车,买楼房。”
“对喽,记得要在城里买,县里的不行,村里的更不行。”
老板娘马珍月也会问:“小勇长大后要带奶奶去哪?”
“去城里!”
“不对,奶奶怎么教你的,不光是城里,得是大城市。那时候你爸也站稳脚跟了,你得更上一层楼,在大城市给奶奶买大房子。”
“给奶奶买别墅。”
“不买别墅,那不跟在村里一样了嘛,让老乡笑话。”马珍月笑得合不拢嘴。
李杏美偶尔也会问,但都是背着老板夫妇的,因为她问得都比较劲爆,“小勇,你那个死鬼爹要是不回来了,你就跟爷爷奶奶在家,我去给咱娘俩找个新饭票。你要乖,以后真有这一天,不能惹叔叔生气,知道吗。”
这样的话小勇不知道听多少遍了,麻木地说:“知道,叔叔会给我买玩具。”
但若问他这个叔叔是不是他的“小叔”时,他就扭头跑开了。
程素则像个透明人,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老板他们似乎既厌恶她又有些怕她,除了被老板娘叫去干活,和其他人几乎无交流。她对那些虐待她的人也不感兴趣,反而会在闲暇时盯着游客们看。
黎白安仔细观察着程素,她的眼神和瘦弱的外表不同,眼神是灵动的、是活的。
朱蒂也注意到了程素,“程素大多时候一声不吭,回避我的问题,但她的表现最自然,让我觉得不一样。她要是主视角,我们还去什么后院,直接动手通关得了。大家怎么想?”
昨晚新来的住在5号房的廖佳玲一直是不在状态的样子,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坐在旁边的小桌子旁补妆,涂了一半口红,听到朱蒂的提议,插话道:“我听不懂你们说的都是什么。不过雨这么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时间有的是,反正都要在这儿待着,这么着急做决定干什么?”
“洪亮你呢?”朱蒂白她一眼,转头问。
洪亮虽然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讨论,但看上去比5号更不在状态。
他双手扒着自己的后背,不停地挠来挠去,急出了一头汗。
廖佳玲嘲笑他道:“怎么回事,这位大哥背后长虱子了?来来来,把上衣撩起来,我们给你看看。”
“一边凉快去。”洪亮没好气地说。
“嘿,你不识好人心。那你说说是怎么了?”廖佳玲毫不生气地笑道。
“天气太潮湿,我过敏了。”洪亮翁生翁气地说。
说话间,洪亮的手还在抓挠不停,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不停地在用羽毛划他的后背。
黎白安察觉到了不对劲,走向洪亮说:“廖佳玲说得对,这旅馆里没有镜子,你看不到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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