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绝对黑暗中，佐藤千代子那脆弱的神经已经被崩到了极限。

黑暗一直是人类最原始的恐惧，代表着未知与危险，血腥与死亡。对于在地下城长大的孩子来说，除了这些原初的恐惧之外，还要再加上一层童年阴影。

佐藤千代子出身的11区地下城是全球所有地下城中基础设施老化最严重的一批，加上自然灾害频繁，对那边的地下城居民来说，停电一直都是家常便饭。

在那片一直有着浓厚怪谈氛围的区域，趁着停电讲恐怖故事吓唬小孩，一直都是年长者乐此不疲的乐趣。裂口女，飞头蛮，络新妇，般若女……那一个个恐怖形象伴随着无边的黑暗，成为11区地下城孩子们童年挥之不去的噩梦。

被黑暗包裹住的一刹那，无数恐怖的形象如潮水般在佐藤千代子的脑海中翻涌，她不敢睁眼，不敢动弹，不敢呼吸，只能抱着膝盖在黑暗中缩成一团，任眼泪无声流淌。

黑暗与寂静剥夺了她对时间的正常感知，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直如密不透风的巨茧般包裹着她的黑暗终于如潮水般退去。

感受到光线照射到眼皮上带来的一点亮度，佐藤千代子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毕生的勇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预想中尸山血海般的恐怖场景并没有出现。出现在她眼前的景象不仅算不上恐怖，甚至还算得上宁静祥和。

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竟坐在教室的地板上，身上的泳装与丝巾不知何时竟已变成了学校制服。

环顾四周，眼前的场景正是她在地下城时上过的学校。为了节省预算，大部分地下城都已经抛弃了真实的校园，改用线上全息模拟的形式教育学生。11区地下城也不例外。

眼前的场景完美复刻了11区线上全息学校的一切，甚至连那株以秒速5厘米缓缓飘落花瓣的樱花树都不曾例外。只除了没有其他学生。

没有学生，没有老师，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那只校方特意建模出来，为学生们枯燥的校园生活增添乐趣的AI橘猫也不见踪影。

四周一片静寂，直到一阵悠长的上课铃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静寂。

有风开始流动，樱花树开始摇摆，周围的一切忽然仿佛在瞬间被激活，无数嘈杂的声音开始纷至沓来，仿佛正有无数学生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

“起立！”

“敬礼！”

教室里明明空无一人，却有无数人的声音异口同声。眼前明明没有老师，黑板上却开始凭空出现板书。

“佐藤同学，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到座位坐下。”

讲台上响起成年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耳畔是一阵阵学生们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明明眼前空无一人，但耳畔的动静却仿佛有一整个班的学生正在眼前上课。

佐藤千代子寒毛直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门而逃。

她以为出现在眼前的会是学校的走廊，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穿过教室门，迎接她的却是一模一样的另一间教室。唯一的区别仅仅只是她从前门出，从后门进而已。

细密的冷汗爬上了佐藤千代子的脊背，她不信邪，再度原路返回。出现在眼前的是熟悉的教室。

既然走门无效，她干脆选择了爬窗。

确定走廊一侧的窗无效后，她毅然推开了外侧的窗户，毫不犹豫一跃而下。

教室在五楼，如果是现实中的学校，这样的高度掉下去必死无疑，但这里是线上学校，为了保护学生，线上全息学校在建立之初便创建了特殊的保护机制，只要学生触发任何足以致命的危险因素便会被系统自动弹出。佐藤千代子上学的时候时不时会有学生为了逃课故意跳楼。

是以，这一跳她跳得一往无前，英勇无畏。可惜，漫长的坠落过程之中，她既没有触发线上学校的弹出机制被自动弹出，也没有如她心底深处最害怕的那样掉到地上摔成一滩肉泥。

她，又回到了教室里。

当佐藤千代子从恐惧中睁开眼睛，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依旧站在教室门口。

“请佐藤同学回到座位上，认真听讲！”

耳畔再度响起低沉的男声，佐藤千代子心底深处沉寂已久记忆终于渐渐复苏，她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中村老师。

因为缺乏上升渠道，资源匮乏，全世界的地下城都笼罩在一股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末日氛围之中，11区同样暮气沉沉，连带着本该朝气蓬勃的校园也变得混乱不堪。

知道大部分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地下城，很多孩子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他们打架斗殴喝酒赌博，以霸凌好学生为荣，以顶撞家长老师为乐。佐藤千代子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中村老师是她上学时的班主任，跟那些随波逐流，仅仅只是把授课当成一份工作的老师不同，他竟然心怀着可笑的热忱，努力试图让每一个孩子都能拥有一个相对光明的未来。

她也曾因为被念得受不了了，拿起课本认真学习了几天。真要算起来，后来她之所以能在之后家政人员招考的笔试中低空掠过，还要感谢当年中村老师为她打下的基础。

可惜，她生来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主，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借着道上的身份，找了人，入侵了他的网络终端。她当时只想让这个一天到晚念叨着让她努力上进的臭老头乖乖闭嘴，没想到那帮家伙却用力过猛，将人给废了。

那些自视甚高的网络嬉皮士最爱戏耍像中村老师这种勤恳善良，循规蹈矩，仿佛生活在旧时代的好人。破坏掉中村老师的语言功能之后，他们还嫌不够，兴致勃勃地在他的脑海中横冲直撞，试图如往常那样从被害者脑海深处抠出些有趣的好东西。

没想到却遭到了中村老师的奋力反抗，他越是反抗，那帮网络嬉皮士越发觉得他护着的一定是好东西。

双方争夺的后果便是，中村老师的网络终端过载发热，直接把他的脑浆给烤了，虽然抢救及时留下一条命，却还是迟了，大脑的残缺严重影响了他的认知能力，据说活下来的他智力水平已经只相当于三岁孩童。

佐藤千代子后来才知道，中村老师拼死护着的根本不是网络嬉皮士们以为的带感颜色文件，而是一整个文件夹的家政人员招考历年真题。

“怎么会有那样的笨蛋！”佐藤千代子直到现在依旧能回想起当初得到消息时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中村老师离职后，学校为他们换了一位班主任，从此再也没有人管她是否打架斗殴，是否迟到早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跟中村有交集，做梦都没想到竟能再度听到那个低沉沙哑的男声。

“请佐藤同学回到座位上，认真听讲！”空无一人的讲台上再度响起低沉的男声。

认出那是中村老师的声音后，原本神经紧绷的佐藤千代子长舒了一口气。

这果然是一场噩梦！

自己大概率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时候睡着了，之前那恐怖的黑暗与眼前的一切都不过只是睡着后的一场噩梦而已。

确定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后，佐藤千代子一脸轻松地循着记忆回到了自己学生时代的座位上。

她试图跟上学时那样靠在桌子上打个瞌睡，然而，随着中村老师宣布开始上课，令她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海水……

干燥的教室里不知何时竟开始涌入一股股咸腥的海水，海水打着旋儿迅速铺满了整间教室，水位开始以肉眼看见的速度一点点往上升，很快便没过了她的小腿，直逼膝盖。

她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涨水吓得站了起来，然而，黑板上的板书却依然在继续，连耳畔学生们小声的交谈声都不见丝毫慌张，仿佛眼前的涨水只有她一人能看到。

“佐藤同学，佐藤同学，请认真听讲！”讲台上再度响起中村老师的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然而，佐藤千代子却根本没有心情理会，眼看着海水很快就要没过她的大腿，她索性跳起来，站到了椅子上。

“佐藤同学，佐藤同学，请认真听讲！”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随着中村老师的语气越发严厉，海水上涨的速度也在变得越来越快。

她从教室的地板爬到椅子上，又从椅子爬到桌子上，然而，不停上涨的海水依然迅速淹没了她的全身。

她摆出游泳的姿势努力试图游出水面，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前的海水虽然摸着是海水，尝着是海水，喝着也是海水，但却完全无法支撑起她身体的重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停上涨的海水涌入自己的眼耳口鼻。

随着海水彻底灌满整间教室，无处可逃的佐藤千代子只能绝望地任凭自己被窒息感笼罩。无边的窒息与绝望之中，她终于清晰地看到了教室内的景象。

教室里的确并非只有她一人。

教室里坐满了她学生时代的同学，此时，正不约而同抬起头好奇地望着她。

摇曳的海水中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青青白白，仿佛一具具失去血色的尸体。

讲台上，中村老师正抱着手臂，一脸不赞同地望着她，跟她记忆中那虽然秃头却和蔼的形象不同。

只见眼前的他那颗本该闪闪发光的地中海脑门可怖地凹陷着，仿佛一个干瘪的茄子。大面具缺损的脑组织不仅让他的头部严重凹陷，连带着面部的五官也扭曲了，一眼望去仿佛一幅毕加索的立体派画作。

“啊啊啊啊啊啊……”看清中村老师模样的那一瞬间，佐藤千代子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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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