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墨尘的身体随着马的步伐不住地摇晃,最终完全软倒在图娅身上。他肩头的伤处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图娅的衣袖,温热而黏腻。
“墨尘?墨尘!”图娅焦急地呼唤,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扶住他下滑的身体。
没有回应,只有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他发着高烧,意识已经完全模糊。
阿赫焦躁地在他们头顶盘旋:“危险!后面有人!”
图娅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尘土飞扬,追兵显然没有放弃。她咬紧下唇,猛地扯动缰绳,策马转入一条更为隐蔽的林间小径。马儿吃力地在密林中穿行,枝叶抽打在图娅脸上,留下道道血痕。
必须找个地方躲藏,必须救治墨尘——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叫嚣。
不知在林中穿行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无边的竹海在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大自然最宁静的乐章。在竹林深处,隐约可见一缕炊烟袅袅升起。
有人家!
图娅驱马向着炊烟的方向行去,心中既怀希望又充满警惕。云雀的警告言犹在耳:不要相信任何人。
竹林深处,几间简陋的竹屋静静伫立。屋前开垦着一小片药圃,各种草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男子正在药圃中忙碌,背对着他们,身形挺拔。
“打扰了,”图娅勒住马,声音因紧张而干涩,“我兄长重伤,求先生施以援手。”
男子闻声转身。他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俊,一双眼睛明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的目光在图娅和昏迷的墨尘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墨尘肩头的伤处。
“扶他下来。”男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图娅吃力地将墨尘从马背上扶下,在男子的帮助下将他安置在竹屋内的床榻上。屋内陈设简单,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刀伤,感染发热。”男子检查着墨尘的伤势,手法熟练,“你们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图娅心头一紧:“先生若能相救,必当厚报。”
男子抬眼看她,目光锐利:“我沈慕云救人,从不为报酬。”他起身取来药箱,“去打盆清水来,再把我门外晾着的三七取来。”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图娅只得照办。当她取药回来时,看见沈慕云已经剪开墨尘的衣衫,正在清理伤口。他的动作精准而迅速,每一个步骤都恰到好处。
“你的手法很专业。”图娅忍不住说。
沈慕云头也不抬:“曾在军中待过几年。”
图娅还想再问,墨尘却在这时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无意识地呢喃:“师父...为什么...”
沈慕云的动作微微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了墨娅一眼,却什么也没问。
清洗、上药、包扎,整个过程沈慕云都沉默着。直到将墨尘安置妥当,他才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伤势暂时稳定了,但今晚是关键。”他转向图娅,“现在,姑娘是否该告诉我,追杀你们的是什么人?”
图娅抿紧嘴唇,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沈慕云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淡淡道:“你兄长中的是内卫特制的飞刃,上面喂了毒。若非你们及时赶到,他活不过明日辰时。”
图娅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知道是内卫的飞刃?”
“我说过,我在军中待过。”沈慕云的目光变得深远,“有些经历,一辈子也忘不掉。”
就在这时,阿赫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图娅肩头,警惕地盯着沈慕云。
“塞外琉璃金刚鹦鹉,极为稀有。”沈慕云挑眉,“看来姑娘的身份也不简单。”
图娅抚摸着阿赫的羽毛,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先生既已援手,我不敢隐瞒。我名叫乌兰图娅,是漠北苍狼王之女。受伤的是我的朋友墨尘,我们正在被内卫追杀。”
她紧紧盯着沈慕云的反应,手悄悄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出乎意料的是,沈慕云只是轻轻点头:“原来如此。今尊的事情,我有所耳闻。苍狼王是个英雄。”
图娅鼻尖一酸,强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先生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朝廷的说辞,我向来只信三分。”沈慕云转身开始整理药材,“你们可以在这里住下,等他伤愈再走。不过...”他忽然停顿,目光变得锐利,“若你们将麻烦引到我的竹林来,我会亲自将你们交给内卫。”
这话说得平静,图娅却毫不怀疑其中的认真。
“多谢先生。”她郑重行礼。
接下来的两日,图娅守在墨尘床边,几乎不曾合眼。沈慕云每日为墨尘换药针灸,态度始终不冷不热。他医术高超,墨尘的高烧渐渐退去,伤口也开始愈合。
第二日深夜,墨尘终于从昏迷中醒来。
“这是...哪里?”他虚弱地问,试图坐起身。
图娅连忙按住他:“别动,我们在一位医者的竹屋里。你伤得很重。”
墨尘的目光在屋内扫视,最终落在窗边捣药的沈慕云身上:“他是谁?”
“沈慕云,是他救了你的命。”图娅低声道。
听到这个名字,墨尘的眼神微微一变:“可是那位曾被称为‘军中神医’的沈慕云?”
沈慕云转过身,面带讥诮:“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号。”
“三年前,你突然从军中消失,传闻你...”墨尘的话戛然而止。
“传闻我因医疗事故害死了大将军,畏罪潜逃?”沈慕云接了下去,语气平静得可怕,“不错,官方是这么说的。”
图娅看着两人之间无声的眼神交流,忽然明白了什么:“沈先生的遭遇,莫非也与...”
“与朝廷有关?”沈慕云冷笑一声,“姑娘聪明。我不过是因为无意中得知了一些秘密,就落得如此下场。”
屋内陷入沉默,只有竹叶沙沙作响。
第三日清晨,图娅被一阵急促的鸟鸣声惊醒。阿赫焦躁地在窗前飞舞,不断重复着:“有人来了!很多人!”
图娅瞬间清醒,摇醒一旁的墨尘:“追兵来了!”
墨尘挣扎着起身,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沈慕云推门而入,面色凝重:“内卫搜山了,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找到这里。”
“我们立刻离开,不能连累先生。”墨尘说着,试图站立,却因虚弱而踉跄。
沈慕云按住他:“以你现在的状态,走不出半里就会被擒。”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跟我来。”
他领着两人来到屋后的一处隐蔽山洞,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极难发现。
“在这里等着,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沈慕云严肃地交代,“我自有办法应付。”
图娅担忧地看着他:“沈先生,你...”
沈慕云微微一笑:“放心,我在这竹海中住了三年,早有准备。”
他转身离去,图娅和墨尘则藏身洞中。透过藤蔓的缝隙,他们能隐约看见外面的情形。
不久,一队内卫果然闯入竹林,银面郎君赫然在列。
“搜!”银面冷声下令。
内卫们粗暴地搜查着竹屋,打翻了不少药材和器具。沈慕云静静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人呢?”银面走到他面前,语气危险。
沈慕云淡定自若:“我这里三日来不曾有客。”
“有人看见他们往这个方向来了。”银面的手按在剑柄上。
“竹海茫茫,或许看错了。”沈慕云不卑不亢。
银面冷笑一声,突然出手如电,剑尖直指沈慕云的咽喉。图娅在洞中几乎要冲出去,却被墨尘紧紧拉住。
沈慕云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神医,我知道你的底细。”银面的声音冰冷,“三年前你侥幸逃脱,如今是要重蹈覆辙吗?”
“银面大人若有无证拿人的胆量,尽管动手。”沈慕云平静地说,“只是不知,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会不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两人对峙良久,最终银面收剑回鞘:“搜完了吗?”
“大人,没有发现。”内卫们回报。
银面冷哼一声,带队离去。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竹林外,沈慕云才微微松了口气,转向山洞的方向点了点头。
图娅和墨尘从洞中走出。
“多谢先生再次相救。”墨尘郑重行礼。
沈慕云摆手:“不必。我并非为了你们,只是不愿这竹林被鲜血染污。”他顿了顿,看向墨尘,“你的伤势还需静养数日,但此地已不安全。我知道一条隐秘小路,可通向北疆。”
图娅和墨尘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
当夜,沈慕云备好干粮和药材,详细告知了他们北上的路线。
“北疆有一位名叫霍天青的铁匠,他曾欠我一个人情。”沈慕云将一封信交给图娅,“找到他,出示这封信,他会帮助你们。”
图娅接过信,感激不尽:“先生大恩,没齿难忘。”
沈慕云只是摇头:“乱世之中,互相扶持罢了。”
月光下,三人告别。图娅扶着墨尘,沿着沈慕云指示的小路向北而行。阿赫在前方探路,时不时回报安全。
走出很远后,图娅回头望去,只见那片竹海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而沈慕云的身影早已不见。
“他为何要帮我们?”图娅轻声问。
墨尘的目光深远:“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曾被信任的人背叛。”
图娅想起沈慕云提及往事时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痛苦与墨尘如此相似。
“你的师父...”她犹豫着开口。
墨尘沉默良久,终于缓缓道:“谢不言收养我时,我只有七岁。他教我武功,传我学识,待我如亲子。”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情绪,“天机阁就是我的家,师兄弟们就是我的手足。”
图娅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痛楚,轻声问:“你相信云雀的话吗?你师父真的背叛了天机阁?”
墨尘停下脚步,望向北方的星空:“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但若真是他...”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会亲自为天机阁清理门户。”
阿赫落在图娅肩头,轻声叫道:“小心!前面有动静!”
两人立刻警觉起来,躲到树后。不久,一队巡逻的官兵从前方小路经过,举着的火把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看来内卫已经通知了各地关卡。”墨尘低声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图娅握紧手中的刀:“再难也要走下去。”
墨尘转头看她,月光下,他的眼神复杂:“你本可以置身事外,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平安度日。”
图娅迎上他的目光:“国仇家恨在身,我如何能置身事外?况且...”她顿了顿,“我们现在是同伴了,不是吗?”
墨尘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是,同伴。”
这个词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奇妙的联系。一个是亡国公主,一个是覆灭组织的最后成员,两个被命运抛弃的人,在漫漫长夜中成为了彼此的依靠。
阿赫扑棱着翅膀,在他们头顶盘旋:“快走!快走!”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向北而行。前路未知,危机四伏,但至少此刻,他们不再孤单。
星光指引着方向,也照亮了复仇的道路。而在道路的尽头,北疆的荒野正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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