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波起

马蹄哒哒停在院外,越重霄推门而入,发现家里添了不少用具。

“这些都是娘子买的?”

“是。”

“惭愧,让娘子破费了。”

虞雁书懒得分辨越重霄这话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她买的都是自己要用的东西,眼下她只想赶紧添柴烧水,好好洗个热水澡。

越重霄栓好飞云,也到屋后河中冲凉去了。

虞雁书解开衣襟,左肩一片淤痕映入眼帘。白日撞她的人不知背了什么,多半是个铁家伙,当时她没顾上,没过多久便觉得肩膀开始痛了,如今一看果然青了一片。

虞雁书沾湿布巾,轻轻擦拭肩膀,细碎的疼痛断断续续传来,希望明日不会痛得更狠。

细细沐浴完毕,虞雁书自浴桶中起身。女郎皮肤细腻,骨肉匀称,胸前形状饱满,好似一双玉碗倒扣,水珠滑到那里都要慢下速度。

换好寝衣,虞雁书披上外袍出来,越重霄已经等在院中,见状主动进屋倒掉浴桶的水。

“多谢郎君。”这种需要力气的事上他倒是自觉,从没让虞雁书自己动手。

越重霄捋了一把洗过未干的长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长眉斜飞入鬓,眉下凤目澄澈。许是灯火昏暗,掩住了他平日那股颓气,这会儿他整个人都显出俊美来。

虞雁书有些恍惚,这人也不是生来就落魄的,他原也是位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

越重霄丝毫不觉,随手递出一只瓷瓶:“娘子试试好不好用。”

“这是什么?”瓷瓶在越重霄怀里待得久了,冰凉的瓶身也染上一丝温度。

“化瘀膏。”

虞雁书眼底涟漪微动,越重霄活得粗糙,心思却是细腻,连她肩膀受伤都注意到了。

转入纱帐之后,虞雁书褪下衣衫露出左肩,白玉般的指尖沾上药膏,轻轻涂在淤青之上,微微热意弥漫开来,伤处顿时舒服许多。

涂完药膏出来,越重霄正坐在灯下,手里捧着黑袍,全神贯注地飞针走线。

“郎君还会做针线活计?”虞雁书着实觉得意外,这人怎么看都跟他那把短刀更配。

越重霄笑了一声,他的长发还在滴水,水珠打湿中衣,显出他肌肉紧实的肩背轮廓。

“手艺不佳,让娘子见笑了。”

虞雁书凑近一看,不由得额角抽搐,越重霄哪里是手艺不佳,分明是毫无手艺。

原先那件黑袍虽然破了口子,但好歹破口整齐,应当是被利器所划。可他倒好,缝上去的针线歪歪扭扭,好似一条蜈蚣,让这件本就破旧的衣服更多了几分丑陋。

“郎君……所言甚是。”

“哈哈哈哈哈。”越重霄大笑出声,显然很有自知之明,“身外之物罢了,好也是穿,歹也是穿,能够蔽体就行。”

虞雁书不置可否,把化淤膏还给越重霄。

“我见郎君脸上也有淤伤,这药膏用起来不错,郎君也涂些吧。”

“我吗?”越重霄抹了一把受伤的下颌,那股短暂消失的颓气又回到他身上,“我就不用了,一点小伤而已。”

虞雁书觑他一眼,将瓷瓶塞进他手里:“有药不用,偏要留着伤在脸上,郎君是要以此博我怜惜?”

“糟了,被娘子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越重霄嘴上惋惜,面上却是浑不吝的笑意。

虞雁书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帐后,不忘嘱咐帐外之人:“郎君涂完早些歇息,我先睡了。”

*

翌日清晨,鸡鸣声声。虞雁书赖床许久,睡到云鬓半偏,趿着绣鞋出来,灶上炊烟袅袅,越重霄正在烧火。

两人对视片刻,虞雁书折回屋内梳妆。

她竟把越重霄回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不能怪她,都怪这人自己不着家。

一刻钟后,虞雁书收拾整齐出来。女郎墨发堆起,只用一根木簪固定,身着青绿齐胸襦裙,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使得锁骨下方一粒殷红小痣格外惹眼。

越重霄望着女郎,一本正经道:“汤饼还未煮好,娘子不必着急,多佩几支簪子也无妨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定是存心的,虞雁书才不给他打趣自己的机会。

“家贫,一支簪子足矣。”

越重霄被噎回来,也不气恼,盛出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饼。

“怪我,没有本事傍身,唯有等着娘子带我飞黄腾达。”

虞雁书自然不会忘了她与越重霄的约定,百两赏钱只是杯水车薪,之后挣钱的法子还得仔细谋划。

用罢朝食,越重霄放飞云出去吃草,刚打开门便飞来一块石头,直冲他的面门。

越重霄侧首避开,还未开口,对方反倒破口大骂起来。

“叫那妖女出来!”

来人乃是一对男女,虞雁书出门一看,男人她不认识,女人却是此前悄悄帮过她的二娘。

二娘身材高大,两人站在一起显得男人又小又瘦,比二娘足足矮了半个头。不过这人力气惊人,哪怕跛了条腿二娘都拉不住他。

“你就是那妖女?”男人冲到门口,目光像刀子似的,把虞雁书狠狠剜了一遍。

越重霄身子一歪,正好将虞雁书挡住:“毛铁匠,扈二娘,两位来此有何贵干?”

“滚开,我要找的是这妖女。”

“什么妖女,我怎么听不懂?还是你又喝昏了头?”

越重霄身量高,哪怕站得不直毛铁匠也得仰头看他,于是胸中怒火更盛,觉得越重霄存心羞辱于他。

“你少在这里装傻充愣,你与这妖女是一伙的。”

毛铁匠骂了半天,不知所云,虞雁书上前问扈二娘:“发生什么事了?”

扈二娘眼神闪躲,显然是极不情愿来的,但又拗不过毛铁匠。

“他得了怪病,认定是……是你做的……”

“什么怪病,能否让我瞧瞧?”

虞雁书倒想知道,什么怪病能推到她的头上。

毛铁匠一听更加来劲,“我还能冤枉了你不成?要看是吧,我让你看个够!”

说罢,毛铁匠把手按到裤腰上,扈二娘脸色涨红,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推了毛铁匠一把。

“别发疯了,整日怪这个怪哪个,怎么不怪自己?我看你这怪病就是报应……”

毛铁匠反手一掌,扈二娘的脸登时显出几根指印。

“丧门星!别忘了你能捡回一条烂命全靠老子。看不起我,难道你看上了这姓越的,要他做你姘头不成?”

毛铁匠口无遮拦,动手打人,虞雁书的眼神暗了几分。越重霄扣住毛铁匠的手腕。

“你想作甚?”毛铁匠眼睛一瞪,他的手动不了,嘴可不会罢休。

“我打我的女人,你急什么?除非你俩真有一腿!呦呵,放着家里的娇娘不睡,眼馋别人老婆,你这软骨头真是不要脸!”

毛铁匠的话越说越难听,越重霄略一用力,毛铁匠顿时嚎叫起来。

“杀人啦杀人啦!都来看啊,越家狗贼要杀人啦!”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传了半个村子,马上便有几人闻声探出头来。

毛铁匠嚎得更加起劲:“都来看啊,这妖女给我下了诅咒,我来理论,越家狗贼反而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一顿好打,还有没有天理了!”

无论什么时候,看热闹总是不嫌人多。

虞雁书按住越重霄的胳膊,示意他先松手。面对陆陆续续围过来的村民,虞雁书朗声道:“诸位,妖女之事纯属无稽之谈,我们村子做的花篮才得了前三甲,正是百花娘娘福泽浓厚的时候,哪里会有妖女敢来?”

众人一听是这个理,毛铁匠急忙道:“不要听她瞎说,她是越重霄的老婆,能是什么好人?”

“那也跟妖女没关系吧?”站在前排的一人若有所思,出言驳他,“而且我记得这位娘子,她就是昨日斗花宴第一名,能够控制花开,乃是百花娘娘的凡间化身。”

“放屁!”毛铁匠梗起脖子,“我们灵州的百花娘娘,就算显灵也轮不到外人,那是她的妖术。”

这人挨了骂,心中不爽,反问毛铁匠:“她用妖术做什么了,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她给我下了诅咒。”毛铁匠一把扯下裤带,露出大腿根部,只见一片血红色的肉芽挤在那里,密密麻麻,犹如虫卵,似乎还有向下蔓延的趋势。

众人被这景象恶心得头皮发麻,纷纷后退。毛铁匠没皮没脸,浑不害臊,当着人群的面转了一圈。

“诅咒是七八天前长出来的,妖女也是七八天前来的,说不是她,谁信?”

虞雁书胃里作呕,强压下不适:“你看过大夫了吗?”

“我哪有钱去看大夫?再说这是妖术,大夫如何看得出来?”

方才与毛铁匠辩论的人又开了口:“你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还不快把裤子提起来,这像什么样子!”

毛铁匠等得就是这句话,冲着虞雁书抬抬下巴:“听见没有?你要是心里没鬼就请个大夫来给我瞧瞧,不然的话,就是你做贼心虚!”

此人当真无耻。虞雁书已然明白毛铁匠想做什么,所谓诅咒只是借口,不过是看她得了赏钱心中不平,想要趁机讹她一笔。

“毛郎君说的极是,我确实需要做些什么证明清白——既然毛郎君声称中了诅咒,那便请位道人过来驱邪如何?”

虞雁书双眉蹙起,露出一副忧心模样。

毛铁匠拉下脸,驱什么邪?诅咒是他给虞雁书下的套儿,结果她不仅不往里面钻,还要反过来把他推进去。

“毛郎君方才那般笃定我是妖女,怎么这会却犹豫了?除非……毛郎君心里有鬼、做贼心虚。”

虞雁书一字一顿,轻飘飘地反问回去。

毛铁匠的面色红一阵白一阵,被他骂过的那人犹如打了胜仗,嘻嘻笑道:“我就说吧,毛铁匠有问题。”

扈二娘羞愤交加,又去拉扯毛铁匠的袖子:“我们回去……”

“滚开!”毛铁匠正窝着火,破罐子破摔骂道:“你们这群蠢货,都被这个妖女迷了眼睛。你以为她给我下了诅咒就会放过你们?还不赶紧扒了衣服瞅瞅自己身上有没有那些恶心玩意儿!”

虽然众人相信自己没事,但是架不住脑子胡思乱想,万一有呢……人群之中开始有人撩袖子、扯衣襟检查,结果这一查不要紧,竟真的发现自己身上有红色瘢痕,用手一摸,皮下传来密密麻麻的颗粒触感,分明是还没冒头的肉芽。

“我也长了、我也长了!天呐!”

“你快看看我这是吗?”

“你呢,你身上有没有?”

……

一时间,五六个人都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诅咒,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肉芽长在毛铁匠身上,他们可以理智地分析虞雁书是不是妖女,可若是长在自己身上就不一样了。

“妖女,快把诅咒解开!”村民撸起袖子,一窝蜂冲到门口,此时此刻,虞雁书在他们眼里就是罪魁祸首。

越重霄挺起肩背,将女郎牢牢护在身后。双方正待动手,忽然听得一声厉喝:“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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