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阴狐嫁女

井村又成了一个死村,家家户户家门紧闭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荒废的古戏台上,皮影纸人散落一地,各种破败的乐器掉落在角落中,鬼戏班里那些古怪的人全都不见了。

宋盏又想起黑暗中的那一抹红光,他掏出口袋里的皮影纸人,小纸人抬头看了看四周,似乎完全不在意它那些躺在地上的不会动的同类。

“你究竟从哪里来的?”

宋盏轻声说。

纸人不会说话,他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

宋盏走到戏台边,地上散落的皮影都是他在鬼戏里见到的那些样子,他看见了木匠,木匠的子女,甚至在那个扎着两个辫子的女孩皮影手腕上,还看到了村庙女人扔给他的那个镯子。他从这堆纸里,挑出了那个被称为村长的中年男人形象皮影人,这个村长是井村里第一个发现并成为阴狐信徒的人,是他将阴狐带进了村子。

九年前的那场大火,是人面藻井为了自保,自导自演的金蝉脱壳。村长只是一个外力,人面藻井真正怕的是取代他的阴狐。

上一个鬼蜮里那只黑羊也说过,鬼主之间,强者会吞噬弱者,这两个自称为神的东西,其实只不过是鬼蜮的鬼主而已。

真正的蜮,宋盏看向那棵遮天蔽日的榕树,心里浮现出一个人,会是井平知吗?

昨夜他其实听见了他那句充满暴怒的话,如果猜的没错的话,那句话是对阴狐说的,阴狐和唐点点作为鬼主,没有理由会听一个将死之人的话。但如果他是主宰这个世界的蜮,那么就合理多了。

那么他的执念会是什么呢?

宋盏调转步伐,往井平知家走。

井村的祠堂就在戏台附近,但他决定还是先找到井淮义的信,看看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拱门前的空地广场,昨天见到的两个小男孩今天依旧蹲在那里挖坑。

宋盏没有靠近,借着井平知家围墙旁边的树翻进院子。

井平知家要比他在这里的家大上一倍,是个两进的小宅子,正房和木匠家一样,是二层小楼,东西厢房又各有三间屋。

宋盏一眼就看到了他之前被井平知锁进去的房间。云峥带他出来时,暴力砸开的锁还躺在那间屋子前的地上。

屋子里很暗,宋盏开了灯。

房间不算大,但比起他的那间窑洞,还是宽敞许多,房间里非常整洁,所有东西都井井有条地待在它们改在的位置,除了床上凌乱的被子,看着有些碍眼。屋里家具也不多,单人床,书桌书柜衣橱,但是,床尾对面的墙上,竟然还挂着一台四十寸的液晶电视。

这是宋盏没想到的,他看着电视有些诧异。但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在电视上过久停留,片刻后,就在房间里寻找他的东西。

衣柜里没有,书桌下方的抽屉里也没有,宋盏打开书柜,意外的是,书柜里没有书,满满当当的药盒塞满了这个柜子。他从最上方抽出一盒,晃了晃,里面是空的。

最后,宋盏在床底的一个纸箱里,发现了属于他的东西。

高中的所有书籍,试卷,日常零碎的小玩意儿,校服等等,都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箱子里。

纸箱上没落灰,有人经常翻动。

宋盏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全倒在地上,里面没有井淮义说的那本高考报名指导手册,不过,他捡起了几张钉在一起的成绩排名表,高三各次模拟考试的成绩,第一都是同一个人,井平知。井淮义的成绩在中游来回变动,相对稳定,而他的名字,却都是倒数的位置。

宋盏想起了井淮义的质问,三个人中只有他上了大学。

难道?

那个长着阴狐黑斑的干瘪老妇人的脸出现在他脑海中。如果没猜错的话,他的高考成绩,是“他娘”向阴狐请愿得来的。

宋盏将成绩表放在一旁,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他继续找井淮义的信。

床底还有另一个箱子,箱子上落满了厚厚的灰,看样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打开过了。

宋盏看着那个箱子,犹豫片刻,还是将它从床底拽了出来。

呛鼻的尘灰飘散在空中。

宋盏捂着鼻子,在这个箱子里翻找起来,他在箱子最底层看到了那本封皮是绿色的指导手册。

手册里夹着一个牛皮信封,很厚,封面上写着“宋盏收”三个字。他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出来,若干折好的信纸洒在了地上,不是一张,有很多。

宋盏眉头皱起,随便捡起一张纸打开,字迹清秀,他看完所有内容,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不是井淮义那封信,这是井平知写的。

十一月二十日,井村下了好大的雪,一粒一粒的打在脸上,竟然也会很疼。你那里下雪了吗?听说北方的雪是一片一片的,落在手心中像鹅毛一样。想和你一起看一场这样温柔的雪。时间过得真慢,想来一辈子没见到你,但认真数数,你竟才离开了两年。你会想我吗?应该不会。但我想你了,今年你会回家吗?

九月十三日。我恨你宋盏,为什么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十月二日。宋盏我后悔了,我不应该让你有机会从我身边离开,真想把你的心剖开,看看里面是不是一点地方都没有留给我。

一月十三日,二月四日,三月二日……

宋盏将剩下的信纸一一展开。

七月一日。宋盏,我快要死了。你听到我的死讯会伤心吗?我想不会,四年了,或许你早就忘了我的存在。宋盏,我们之间是不会结束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就算我死了,变成鬼,都会永生永世缠着你!

七月八日。宋盏,我后悔了,我不想死,一个人死太孤独了,你能来陪我吗?会的吧,你会来陪我的。

这是最后一封信,写于四天前。一个真实的,扭曲的井平知从这些纸上拼凑出来。

“你看到了。”

就在这时,略带凉薄的喘息声音突然从门边响起。

宋盏猛地抬起头。

井平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面色通红,气息不稳,左手死死地握拳抵在墙上,尽力稳住他的身体。他嘴角展露出一个笑。

“你的朋友明明已经带你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宋盏忽然意识到,这些没有寄出去的信,是井平知故意让他看见的。

这个人,早就知道井淮义给他写了一封信。

宋盏从地上站了起来,“你是故意的。”

井平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他仰头看向宋盏。

“既然都看到了,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宋盏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人,井平知那双深潭似的眼中,又燃起了火。

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冒了出来。

宋盏突然问:“是你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井平知像是被问住了,愣了一下,眼中的火忽明忽灭,有什么东西要从眼底流露出来。他低下头捂住脸,像是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当然是我啊,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恨你。”

他猛地抬头,眼睛通红。

“又如此爱你啊,宋盏。”

井平知眼底浓烈的爱恨不知为何十分碍眼,像虚假的,浮于水面的枯枝落叶,没有根系深深扎在水下的淤泥,最小的波澜就能将其推开。

宋盏眉头皱起,一下卡住这个人的下巴,强迫井平知始终抬着头看向自己,他的视线落进这个人的瞳孔,像是在寻找什么,许久之后,突然笑了。

“是我认错了,你不是。”

井平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喉咙被扼住,发不出声音。

宋盏看着他的脸再次慢慢变红,松开手。

“井淮义的那封信呢?”

井平知弯腰剧烈咳嗽,片刻后,他抬头,满脸虚弱,但还是挑衅地笑着说:“你宁愿相信一个疯子的话,都不相信我吗?”

“你值得相信吗?”宋盏静静地凝视井平知的眼睛,“你想让我相信你,为什么还要带我去听鬼戏呢?”

井平知突然不说话了。

宋盏继续说:“那张请帖是你寄给我的吧?你要结婚了。”

井平知猛地看着宋盏。

“新娘是井淮义姐姐,对吗?”

“是啊,当然是她。只能是她!”

井平知突然大笑,笑声却像是在哭。

“那封信上写的没有骗你,我真的要死了,但现在却有了一个续命的方法,你说我要不要抓住。只要完成阴狐的婚祭,我就能活。我曾经做梦都想和一个人结婚,现在终于能实现这个梦了,可对象不是你,我不想结。但不结婚,我就会死,我还不想死,可我也不想和别人结婚。宋盏,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根本没想从宋盏口中听到答案,一味地继续把自己的心剖开。

“我不是怕死,只是觉得一个人死太孤独了。宋盏,你愿意和我一起吗?我们在地下,永生永世再也不分开,谁都不会再抛弃谁。”但说完这句话,井平知忽然停住了笑声,看着宋盏,自嘲道:“不,你不会答应的。你能决绝地离开一次,就能抛下我第二次。”

宋盏突然有些可怜这个求而不得的将死之人。

他弯下腰,凑近井平知的脸问:“你的执念,就是和我成亲?”

井平知定定地回望宋盏眼睛,情绪翻涌。

“是,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就算是死,我们的骨灰也要混在一起,没有任何东西能将我们分开!”

“好啊。”

井平知忽然觉得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宋盏看了眼这间屋子,视线重新落到了井平知身上。

“从你给我寄婚贴时,你就想在婚祭上把新娘换成我了吧?鬼戏是婚祭的流程?你和井淮义的姐姐都在,没必要带上我一个外人,但你还是喊我去了。”

宋盏俯身,戳着这个人单薄的胸膛。

“你心里早就在谋划这件事了。”

井平知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没有躲,反而直起身子,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捉住宋盏的手,抵在心脏的位置。口袋里的小纸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出来,顺着宋盏的胳膊,跳到了井平知的肩头,坐下去,晃着腿。

宋盏看了眼小纸人,视线又落在了这人身上,“果然是你。”

虽然长相不一样,但这个人此时此刻的神态,俨然和他在云池镇夜市巷子里遇到的那个玉家人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会变成井平知?”

他暗中使劲抽出手,但对方死死捉住,不让他抽离。

“宋盏,我清醒不了太久,这个皮影人里有我留存的力量,足够扫清任何东西,让你离开这里。你不要害怕,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世界,你就把他当成一场游戏……”

他的力量?宋盏想起那抹莫名熟悉的红雾。为什么他会觉得那是自己的东西?

玉渟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盏打断。

“你是说这个鬼蜮?”

玉渟渊猛地抬头,眼神艰涩地打量宋盏,像是在确认什么,“你,你为什么会知道鬼蜮?”

宋盏没有详细解释,“我之前遇到过。”

“你有没有受伤?”

宋盏听到这个人脱口而出的关心,有些诧异,摇了摇头。

“没有。”

“你不该被鬼蜮选中的。这不是你该过的生活,你的生活里,不应该有这些违背常理的东西。”

宋盏看见这玉家人的眼睛突然涌出他读不懂的情绪,又是这样,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宋盏突然有些烦躁。

“你在以什么身份,指手画脚我的生活?”

这句话说出口,宋盏顿时冷静下来,他的情绪从没有这般失控过。

果然,这个人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只有短短一瞬,很快就被很好地隐藏起来了。

下方的人摇了摇头,脸色恢复平静,“不说这些了。既然你已经知道这里是鬼蜮,也去过其他鬼蜮,那肯定知道如何出去,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留在纸人身上的力量你可以随时调用。”他的表情突然变化,痛苦地闭上眼睛。

“宋盏,尽快找到这的蜮,杀掉它,离开这里。”

禁锢手指的力量突然消失,宋盏抽出手。

“你果然还是这么了解我,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心中所想和做的这些阴暗的事情,那么,我就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宋盏。”

面前的人像是完全没发现时间已经向前走了一些,他还在先前的谈话中。

宋盏垂下眼眸,他在想刚刚那个玉家人说的话,那个人不知道井平知是蜮,还是说这个蜮确实另有其人。

他还是需要知道井淮义信里写了什么,但眼下,宋盏看了看井平知。

“不用担心,我会和你走完这场婚祭的。”

井平知咳嗽一声,固执地看着宋盏,“说到做到。”

宋盏:“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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