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阳光带着夏末特有的慵懒，斜斜切过教室后窗，在沈昭的练习册上投下长长的光斑。他捏着笔的指节泛白，草稿纸上的动量公式被反复涂改，最后一笔重重划下去，墨水洇开个黑点。

大课间的预备铃刚响完最后一声，教学楼里的喧闹就像被捅破的蜂窝，瞬间炸开来。走廊里的脚步声、教室里的笑骂声、篮球撞击地面的咚咚声搅在一起，连窗台上的绿萝都跟着晃了晃叶子。

沈昭刚趴在桌上没喘两口气，后颈就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周小胖那张圆脸红扑扑的，校服拉链拉到顶，领口被肥肉撑得鼓鼓囊囊：“兄弟们！周五晚七点，‘星光KTV’，本寿星请客！”他胳膊抡得跟个风车一样，“谁不来谁孙子啊！”

“知道了知道了，”谢芜懒洋洋地应着，“又想骗我们帮你处理临期的啤酒是吧？”

“放屁！”周小胖梗着脖子，手往沈昭背上一搭，差点把人按进课桌，“主要是想让沈总给咱们露一手——”

“露什么露，”沈昭反手肘击过去，精准顶在他软乎乎的肚子上，“再胡说八道，我把你生日蛋糕扣你脸上。”

他脸上挂着笑，拍周小胖后背的力道却实打实，震得对方直咳嗽。

“你小子下手能不能轻点……”周小胖揉着肚子翻白眼，突然凑近沈昭，压低声音，“诶我妈让我问你，上次给你带的酱牛肉吃完没？她这周又卤了点。”

沈昭的手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他扯出个更大的笑：“早吃完了，你妈那手艺，给米其林当大厨都够格。”

周小胖被哄得眉开眼笑，转身又去祸害别人。

沈昭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脸上的笑慢慢淡了。

他掏出课本挡在脸前，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开始默念：周末的事没发生过，沈明远摔碗的声音是幻听，妈妈的眼泪是水龙头没关紧。这套自我洗脑的把戏他玩了十几年，从小学被留堂罚站开始，屡试不爽。

沈昭抬头时，看见江逾白正看着他，眼底干干净净的。他假装翻书：“看我干什么？吃盐吃多了？”

江逾白没说话，只是从笔袋里掏出颗话梅糖，悄悄塞进沈昭手里。糖纸的响声很轻，搔过沈昭的心尖。

教室里不知不觉就掀起一阵奇怪的骚动。面几桌两个女生猛地低下头，趁着大课间肩膀凑在一起，手机屏幕亮得晃眼；男生们动作更统一，全把脸埋进臂弯，手指在桌肚里飞快戳着。

沈昭正纳闷，就见周小胖从讲台那边跑过来，路过他座位时脚下拌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吃屎。

这家伙扶着桌子站稳，冲沈昭龇牙咧嘴地笑了笑，转身扑回自己座位，脑袋“咚”地磕在桌板上，紧接着就传来“哒哒哒”的打字声。

“不是他们干嘛呢？”沈昭碰了碰江逾白的胳膊。

江逾白刚把手机揣回兜里，闻言肩膀抖了抖，嘴角绷得紧紧的。他摇摇头：“啊？什么？我不知道啊。”

沈昭狐疑地扫视全班，发现连他平时最会装的棠姐都把手机藏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后面，手指在屏幕上翻飞。

更奇怪的是，每当他视线扫过去，那些人就像被按了暂停键，要么假装捡笔，要么对着课本发呆，等他移开目光，身后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搞什么鬼……不是这些人手机都不想要了是吧？”沈昭嘀咕着，刚想回头，手腕就被江逾白拉住了。

“别回头，”江逾白忍着笑，声音有点闷，“那个…他们可能在……讨论作业。嗯对讨论作业。”

沈昭更糊涂了。讨论作业需要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他正想追问，就见江逾白飞快低下头，手指在桌肚里动了动，肩膀又开始不规律地抖动。

此刻，那个名为“胖哥生日惊喜（沈总禁入）”的微信群里——

【大力金刚远】：卧槽沈总刚才看我了！吓我一激灵！

【我他妈再熬夜补作业我就是狗】：都稳住！兄弟们都稳住啊！咱们的目标是让沈总开金口！高一那次艺术节他唱《晴天》，校园墙评论区都炸了好吗！

【。】：附议附议！当时他站在舞台上，灯光打下来那一下，我旁边那女生直接把荧光棒捏断了！给我吓一激灵。

【粥】：（得意洋洋.jpg）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兄弟！不过说真的，怎么骗他唱？这货倔得像头驴。

【啥时候上星耀五】：灌酒！喝醉了啥都唱！

【荷棠月色】：你傻啊？沈总那酒量，他也就是脸看上去像个样，其实几杯就倒，喝醉了直接睡死，还唱个屁。

【呜呼～】：我有办法！到时候咱们集体点那首《倔强》，谁都不唱，就盯着他，他肯定不好意思——

【白】：他好意思。上次班级合唱，他全程对口型。

【粥】：@白叛徒！你怎么帮外人！

【白】：（睁大猫猫眼无辜.jpg）我只是陈述事实。

【Ivy】：江大师你跟他同桌，要不你想想办法？激将法对沈总管用吗？

【白】：他不吃这套。上次我骗他说投篮没我准，就为了让他多做两道物理题，他直接给我物理练习册藏讲台缝里了。

【全体成员】：……

群里安静了三秒，紧接着——

【大力金刚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荷棠月色】：接一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粥】：（小火苗喷发.jpg）江逾白你是不是想挨打！

江逾白看着屏幕，没忍住笑出了声。沈昭闻声转头，正好撞见他眼角的笑纹，还有因为憋笑泛起红晕的脸颊。

“你到底在笑啥啊？”沈昭更好奇了，伸手想去抢他手机，“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

“没有，”江逾白笑着把手机往身后藏，指尖不小心蹭到沈昭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周小胖生日，你准备送什么？”

“没想好，”沈昭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微凉的体温，“要不送他两本五三？祝他早日考上江大。”

江逾白被逗笑了：“他会跟你拼命的。”

“那就送个篮球吧，”沈昭摸着下巴，“上次被我玩儿没收的那个，还没赔他。”

两人正说着，周小胖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向前一凑：“什么什么？沈总江大师！你们俩嘀咕啥呢？是不是在密谋给我准备惊喜？”

“是，”沈昭一本正经地点头，“准备给你惊喜两巴掌。”

“滚蛋！”周小胖笑着去捂他的嘴，手刚伸过去就被沈昭捏住手腕，两人顺势就闹作一团。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有女生转过头：“沈总你轻点，别把小胖的肥肉捏掉了！”

“就是，”男生跟着起哄，“捏掉了我们还怎么嘲笑他！”

周小胖气得跳脚，挣脱沈昭的手就去追打后排男生。教室里顿时乱成一锅粥，有人被撞掉了笔，有人的练习册滑到地上，还有人趁机往周小胖背上贴“我是猪”的便利贴。

沈昭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闹哄哄的景象，嘴角不知不觉扬了起来。刚才还在脑子里打转的那些烦心事，好像被这阵笑声冲得淡了些。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话梅糖，糖纸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江逾白不知什么时候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粉笔。他校服领口沾了点粉笔灰，沈昭伸手替他拍掉。

“谢了。”江逾白的声音有点低。

“没事。”沈昭收回手，假装看窗外，心脏却跳得有点快。操场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有人在喊“传球”，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地上，晃得人眼睛发花。

微信群里还在热闹地讨论着——

【啥时候上星耀五】：江大师！别跟沈总那么亲近啊，一会儿给他看到了呀。

【粥】：（猥琐笑.jpg）人家那啥关系？！拦不住啊，拦不住。

【粥】：（厨子猛吸一口气.jpg）哎，不是，别嗑了都！我怎么还瞎掺和。快来帮我追那孙子！他快把我作业本画满奥特曼了！

【白】：（悠悠打字.jpg）你们小心点，沈昭好像要回头了。

沈昭确实回过头，正好看见前桌女生飞快地把手机塞进桌洞，脸颊红扑扑的。他皱了皱眉，刚想开口，上课铃响了。

“奇奇怪怪的，”沈昭嘟囔着，翻开物理课本，“不是这帮人今天都中邪了？”

江逾白没说话，只是在桌下悄悄把手机调成静音，嘴角还带着没褪尽的笑意。他侧头看了看沈昭，对方正对着一道力学题皱眉头，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沈昭感觉有人在看他，抬头对上江逾白的目光：“怎么了？”

“没什么，”江逾白摇摇头，指了指他的课本，“我想说这道题，上次不是讲过类似的吗？”

“啊？”沈昭低头看去，果然发现这道题和周末跟江逾白一起订正的那道很像。他挠了挠头，刚才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事，居然没认出来。

“笨蛋。”江逾白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

“滚蛋。”沈昭笑着回敬过去，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彻底散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教室里的喧闹渐渐平息，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沈昭听着江逾白清冽的声音，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粉笔灰味，那些试图在脑海里扎根的灰色画面，好像真的被这阵青春独有的、吵吵闹闹的暖意，悄悄挤到了角落。

至于那个关于唱歌的密谋，他此刻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