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淑妃娘娘请您明日去冰泉宫赏花;容妃娘娘说娘家送来了几只巧嘴的雀儿,让郡主去挑一只养着玩;还有玉嫔娘娘………”香怜看了眼小苏,又道,“玉嫔娘娘说自打郡主回来都没去瞧过七王子……说七王子想请郡主指点功夫,可又惧怕王君不敢去衡芜苑……请郡主得空去瞧瞧他。”
小苏笑了笑:“何时起,我变如此炙手?”
“旁人奴婢不敢说,淑妃娘娘是极疼郡主的。”
“这倒是……只许久未与元贞厮混,淑妃娘娘怎得突然想起了我?”
“五王子和郡主一直走得近……或许是娘娘想五王子了……”
小苏没有应声,撩开帘子望向远处,远处明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格外得明亮。
不时便到了毓璃宫,孟贵妃身边的绿仪已经等在宫门前,她见车辇停了下来,连忙撩起帘子,笑盈盈地说道:“娘娘与五公主正盼着郡主呢。”
小苏朝她微微一颔首:“怎敢劳动绿仪姐姐在此等候!”
“奴婢许久未见郡主,想念得紧,便向娘娘自请出来迎一迎郡主……郡主可不要嫌奴婢性子急才好。”绿仪轻昵地扶上小苏,笑着道。
“姐姐在贵妃娘娘身边目濡目染,自是极好的。”
小苏说着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稍,对绿仪所言她半点是不信的,可她从绿仪的话中听出了玄机。她耐着性子任由绿仪搀扶,用如春风般和煦的声音朝绿仪道:“少时就听碧瑶公主说姐姐最会心疼人,小苏今个算真真知道了。”
绿仪裂嘴笑道:“郡主夸得奴婢都不大认得自个了。”
“小苏哪里会夸人,不过照实说罢了。”小苏暗暗冷笑了声,又道,“看绿仪姐姐满面喜色,定是碧瑶公主的夫婿在王君跟前得了脸。”
“可不是。驸马爷斯斯文文的,有学问,人又孝顺,怎不讨王君喜欢……今儿个咱家三王子有些心不在焉的,只一个劲的拿眼往宫门外瞟,王君好几次问话都没答上,幸好驸马帮衬着圆了过去。”
绿仪说着只拿眼去瞧小苏,小苏只当没瞧见。
绿仪是孟贵妃的贴身大宫婢,毓璃宫的掌事,平日里眼高与顶,可这一番亲昵示好的话说得自然流畅,小苏听入耳中却是阴晦生涩,丝毫不敢大意。
入了殿,碧瑶正挨着孟贵妃说说笑笑。说实话,此刻小苏是十分羡慕碧瑶的。孟贵妃见她走松开碧瑶,笑吟吟地招呼着。
“小苏见过贵妃娘娘,见过五公主。”小苏朝两人福了福。
“快过来让本宫瞧瞧!”孟贵妃亲热地朝她招手,“……小苏模样儿生得好,今日这一打扮倒是更显俊俏呢!”
“谢娘娘夸赞。”小苏笑道,“小苏常在厮混惯了,倒觉还是男子打扮自在些。”
闻言,孟贵妃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狠厉——她想到了自己的兄长,鲜红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方让她冷静下来。
“女儿家总要有个女儿家的样子——你瞧本宫的瑶儿原先不也皮得很?这才成亲几个月,不都变得温婉娴淑了。”说着,她看向碧瑶。她将这个小女儿疼到骨子里,若非母家变故,元慎孤掌难鸣,她怎也不舍得将碧瑶外嫁。
自打小苏进来,碧瑶坐回孟贵妃下首,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知在想什么,浑若不闻二人的对话。
碧瑶今日一身淡粉色的宫裙长及曳地,纤纤细腰以云带束着,更显出不盈一握,乌黑的发间簪着新采的红牡丹,一支七宝琉璃步摇垂及额角,与眉心的丹梅遥相互映,衬得她面若芙蓉。此时,她坐在那儿,眼角微微上扬,红唇紧闭,确实与往日有些不同。
“咦,怎不见驸马爷?”小苏收回目光,故作惊讶道。
“他……”
碧瑶正犹豫如何解释才不失体面,孟贵妃已经抢着开口:“还不是王君心疼瑶儿。”
她拍了拍握在手中的小苏的手:“王君欲让咱娘儿俩说会体己话,领着慎儿与驸马逛园子去了……其实王君心疼瑶儿远嫁,又不大好说出来。”
孟贵妃半掩了面笑出了声:“小苏是王君王后疼在心尖上的,将来出阁两位恐怕更要不舍……”
她倏然住了口,只拿一双眸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小苏。
小苏被看得不大好意思,从她手中抽出手道:“娘娘莫打趣小苏,小苏怪不意思的。”
“瑶儿,你瞧瞧,咱们的女将军也会害臊……”
碧瑶恍若正等着此刻,闻言朝小苏道:“小苏,我哥哥心仪你,想来你是知道的……倒不如碧瑶替你二人作个媒,如何?”
闻言,小苏面色一凛,站了起来朝孟贵妃道:“娘娘,小苏忽感不适,先告辞了。”
见小苏变了脸,孟贵妃狠狠地瞪了眼碧瑶:“你一个新妇,怎可如此口无遮拦?若在旁处,岂不叫人笑话!”说罢,她拉过小苏哄道,“好孩子,你知道瑶丫头向来有口无心的……也是本宫往日惯得很了,看在本宫面子上不与她计较,可好?”
“这……”
小苏正犹豫间,红桃迈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娘娘,席面摆好了,绿仪已去园子请王君……还请娘娘移步。”
“走,小苏……咱先去候着你王君姨丈。”
孟贵妃放着碧瑶不管,携了小苏款款而行。小苏瞥过碧瑶,见她好似未见,只得随着孟贵妃往偏厅行去。
孟贵妃一行到时,聂王君已经入座,三王子元慎、驸马王斐侍立两侧。
见众人施了礼,聂王君方笑道:“贵妃好眼光,这一身衣衫衬得小苏娴静温雅。”
“小苏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只不爱打扮,今日倒让臣妾捡了个巧。”孟贵妃以袖掩唇,眼角含笑,“臣妾旁的不会,在这衣着打扮上颇有些心得。”
“这倒是,瑶儿自小就被你打扮得跟个仙子似的。”说着,聂王君面向碧瑶,“瑶儿在通州可还住得惯?”
见聂王君望过来,碧瑶已然立起来福了福了,此刻方回道:“通州府中,驸马照瑶儿宫里的住所建了个苑子,又寻了宫里出去的厨子侍候饮食,瑶儿住到还能习惯,只想念父君想念得紧。”
聂王君唔了声:“这般父君便放下心来。本君本欲在王城替你物色个青年材俊,可你母妃执意要将你嫁与王裴……如今看来还是你母亲慧眼!”
那王裴听说到他,本就不大直的腰杆子又弯了弯,只到聂王君语罢,他方朝着聂王君拱了拱手,又朝孟贵妃、碧瑶拱了拱手才直起身子。
小苏暗暗冷笑,这一双夫妻倒是绝配。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瞥过聂王君,他似乎很享受此刻,尤其是孟贵妃翘起兰花指将剥了皮的葡萄送到他唇边时,他毫不犹豫的就着孟贵妃的手将葡萄吞入口中,并大笑着搂住孟贵妃的腰肢。那样子任谁看来,孟贵妃都是极受宠的。
到此刻,聂王君仍对孟贵妃虚与委蛇,小苏不相信他是顾念碧瑶夫妇。她心里同时又觉讽刺:倘若孟贵妃知晓父兄之死乃聂王君授意,可还能与聂王君蜜里调油似的?亦或,她早就知晓一切,不过配合聂王君演一出戏罢了……可此处并无外人,他们演给谁看?呵,自己不就外人!思及此,她心中不寒而粟。
案几上,佳肴美酒夜光杯,样样诱人;大殿中,瑶琴琵琶歌舞姬,声声霏糜。小苏既无心饮食,亦无意歌舞,只低首把玩着流苏,以此掩饰内心的忐忑。
“慎儿,快陪你小苏妹妹同饮一盅。”孟贵妃笑看着儿子。
“嗯……是了……”聂王君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小苏道,“你们年轻人不用拘着,都松泛些。”
这一顿饭,小苏食不知味,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尹大监来请聂王君,说秦淑妃在紫宸殿候着请示王后生辰宴请之事。聂王君听了当即起驾。小苏趁机寻个借口紧跟着出了毓璃宫,她是半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小苏。”
行不过数十步,元慎追了上来。
“三王子有何吩咐?”小苏道。
“小苏,”元慎轻咳了声,沙哑着嗓子道,“你唤大王兄与太子为哥哥,怎得到元慎这儿就成了三王子?”
说着,他笑了:“也是,元慎除了虚长小苏两岁,并无多少能及小苏之处……不若小苏就唤我元慎,可好?”
元慎这一反常态的语气神情,让小苏愈发诧异。
“小苏一介孤女,可不敢直呼王子名讳!”
“小苏乃镇南王嫡女,又有功勋在身,可不能妄自菲薄。”元慎勾唇一笑,转身往蘅芜苑的方向行去。
不得不承认,少了阴戾之气的元慎真是养眼,这痞气一笑,看得人能酥掉半边身子。小苏也未能免俗,心中暗忖:可惜了这等尤物,竟出自那腌臜之族。
“想我上次去蘅芜苑,还是小苏坠马那次,尔后父君下了明旨,元慎再没去过……对此,元慎常责自己怯懦。”说到此处,他怔怔看着小苏,仿佛陷入往事之中。
元慎所言有几分可信,小苏也懒得去猜,信口绉道:“小苏出来许久,该去长明殿换药了。”
“我亦许久未见大王兄,今日正好与小苏同行。”元慎也不管小苏是否愿意,边走边道,“我曾见小苏爱食枇杷果,前些日子去南方带几株枇杷树,明日我让人连带育树的农人一并给你送过去……虽说水土有异,我想以小苏的聪慧,也能养出不差的果子来。”
“你连育树农人也带进宫了?”
元慎看着小苏,目光说不出的温柔:“是元慎疏忽了——妹妹如今是将帅之才,怎会再沉迷果木。不过,那琵琶树四季常青,观赏效果极佳。且琵琶果酸甜可口,还可入药……哦,说到药……”
他沉吟了片刻道:“大王兄的腿疾可有好转?”
“尚无。”她说得干脆。
“小苏与元慎一定要这般生疏?”元慎似有委屈,“莫说太子与元贞,就连小七,小苏亦待他如亲弟,为何独对元慎这般?就因众兄弟好武,而元慎好文吗?旁的元慎也想不出自己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元慎并不贪心,但求小苏待元慎如他们一般,可好?”
“小苏寄养宫中,能得诸位王子善待,已是惶恐。”小苏往后退了退,道。
“你大必如此……元慎并非唐突之人,”元慎叹息了声,又道,“待元慎求了父君,小苏自然明白元慎的心意。”
小苏极其不自然地笑了笑,指着凤梧宫方向:“小苏想起王后姨母让小苏午膳后去凤梧宫……那,小苏先行一步了……”小苏略福了福,上了车辇便催促着宝柱调转马首。
毓璃宫,孟贵妃歪靠矮榻之上,碧瑶依偎着她嘟着红唇不满道:“母妃,哥哥为何放着世家贵女不娶,非要娶她一个孤女……母妃,瑶儿还是不喜欢她!”
“瑶儿,你怎得这般口无遮拦——母妃真是将你惯坏了!”孟贵妃一阵头痛,抬起保养的极好的手指按压着太阳穴。
“还是瑶儿来吧。”玉瑶上了榻,跪坐孟贵妃身畔,“姐姐嫁得远,母妃不疼瑶儿还疼谁呢?”
碧瑶手法纯熟,力度适宜,孟贵妃很是受用。
“瑶儿与母妃说说,驸马真得待瑶儿那般上心?”
“他不过一个从四品,娶了瑶儿便连升了两级,哪还敢对瑶儿不上心?”
“府里可还清静?”孟贵妃问。
“瑶儿去通州前,他便将房里的人都打发了……可恨的是他有个庶子,还养在他家老太太处……瑶儿也是近日才知晓。”
“多大了?”
“已经会说话了。”碧瑶抽噎着道。
“母妃教你的那些手段呢?”
“那,那孩子娘亲早就没了……孩子,老太太看得又紧……母妃将瑶儿留在王城可好,瑶儿不想看到那孩子。”
“一个没名份的庶子而已,即便养在他家老太太处又如何?”
“母妃……”
“母妃还是借王后寿诞才将你召回的,你莫要再想其他。通州王家名满天下,富可敌国,日后你哥哥少不得他家里人帮扶……”
“姐姐那样柔的性子,你将她送到草原和亲,如今又将我嫁到通州……母妃,你眼中就只有哥哥吗?”碧瑶赌气停了手上的动作。
“瑶儿!”孟贵妃替她抹去腮边的泪水,“你们仨都是母妃十月怀胎,母妃怎会分亲疏?你想想,若你哥哥好了,你与姐姐的身份自然就不同了……”
“母妃还是存了那样的心思?!”
“瑶儿,你也不小了……”见儿子回来,孟贵妃硬生生的住了口。
元慎行了礼,寒着脸朝碧瑶道:“妹夫待妹妹情真意切,妹妹还有哪般可挑剔的?宫中出嫁的几位姊妹,有哪一个如得妹妹这般在府中说一不二的?妹妹莫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可……”
“我与妹夫早就相识,怎未听过你所说之事……公主府,只会有你与王斐的孩子!”
元慎一句话便解了困饶碧瑶许久之事,碧瑶当下堆起笑脸扯开话题道:“哥哥,挽晴表姐真要嫁给那个又老又丑的鳏夫?”
“挽晴的婚事是外公生前订下的,你休要多言!”
元慎自认为他虽与小苏关系淡泊,可也没做过伤害的她事,甚至在明面上他还帮过她几次。如今他屈尊降贵向小苏示好,可她并不买账,他烦躁得很,此刻听了碧瑶的话愈发恼火。
“慎儿,你冲妹妹恼甚?”
碧瑶见母妃替她说话,抽抽嗒嗒地流起了眼泪。见状元慎只得放柔声音:“你下一次又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回宫,好好在母妃身边尽尽孝心,旁的事就莫要操心了。”
碧瑶知一切已无回旋的余地,垂首不言,一双手有一搭无一搭替孟贵妃捏着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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