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嫡子

作为孟家现任家主,三王子元慎大婚无论如何孟骁都要回王城的。自去江海,他没有回过一次王城,这一次他不仅是参加元慎的婚礼,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办。

知晓孟骁即将回府,翼渺提前多日将孟挽晴送回娘家,帮衬着打点。此时的孟挽晴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翼渺自是千般呵护,万般小心。二人成亲后,孟挽晴的性子收敛了不少,她似乎看透某些事,一门心思关起门来做翼夫人,极少出门应酬,也鲜少进宫,即便偶尔见着孟贵妃,对那套重振孟氏的言论她不是装傻充愣,就是草草敷衍。如今有了身孕,她索性无召不入宫,孟贵妃恨得牙痒,却也拿她没办法。

孟骁归来当日,翼渺特地告了假出城迎接,这倒非他有多重视这位昔日的学生,今日的舅兄,而是他得了聂王君的授意。翼渺将孟骁夫妇送入府,又寒暄了几句,才嘱咐丫鬟照顾好夫人,方辞了众人往宫中值守。

目送翼渺大步踏出跨马而去,孟骁掩下一眸精光,扭首朝孟挽晴打趣道:“如今看来爷爷是对的,还是年长些更晓得疼人。”

“让哥哥见笑了。”

有了身孕后,孟挽晴也曾想与翼渺好生过日子,可翼渺始终提防着她,他待她的好不过是看重她肚子的孩子罢了。婚后的种种涌上心头,却又不能言说,哪怕面对的是至亲兄长。

“哥哥远在他乡……一切可好?”她这一张口,眼眶不觉间湿了。

“好,好,”孟骁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又怎会不好?!”

说话间,兄妹二人相携着入了厅堂,孟骁之妻——姜氏默不作声地跟在二人身后。孟家兄妹许久未见,自是一番唏嘘,那姜氏果真持重,被冷落一旁只慢悠悠地品着茶,丝毫未露不悦之色。

良久,孟挽晴收了泪,拭了眼角重新与姜氏见了礼。

“嫂子莫怪,妹妹许久未见哥哥想念得紧,非有意怠慢嫂子。”

搁孟家鼎盛时期,以姜氏的出身、姿容,孟挽晴又怎会瞧得上,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一面亲昵地挽起姜氏的胳膊,一面笑着陪罪。

“一家子骨肉,妹妹怎说这般见外的话。”姜氏口中如此说着,面上却不见笑容。

“嫂子果真大度,难怪哥哥在信里总是夸赞嫂子贤惠。”孟挽晴见姜氏闻言看了眼孟骁,尔后抿嘴浅笑,才接着道,“哥哥恐嫂子住不惯,来信千叮咛,万嘱咐,一定按江海的屋子布置……不如妹妹这就领嫂子去瞧瞧。”

“那就有劳妹妹了。”

姜氏见孟骁朝她微微颔首,于是立了起来随孟挽晴往后院行去。

院子还是孟骁原先住的院子,只不过主屋内外重新收拾了一番。莫说孟家如今经济拮据,即便宽绰,孟挽晴也不敢大兴土木,这也是孟骁在信中叮嘱过的。

姜氏一面打量着屋子,一面吩咐随侍丫鬟收拾贴身之物。

“屋子里头的东西全都换了新的……若缺了什么,或有用不惯的,嫂子只管跟妹妹说。”

“这几日辛苦妹妹了,”姜氏朝孟挽晴福了福,尔后慢条斯理地道,“妹妹身子愈发重了,这些琐事可不能再惊动妹妹……我与你哥哥虽住不了几日,可府里的管事们少不得还是要劳烦一二的。”

姜氏话中之意,孟挽晴岂会听不出,只见她笑了笑道:“原是妹妹心疼嫂子舟车劳顿,倒疏忽这些。”说着,她朝身边的丫头吩咐道,“唤管事婆子来,说大少夫人召见。”

二人皆是七巧灵珑心,相视一笑,又相携着往其他屋子瞧去了。

孟豹父子身后事料理好后,孟骁便将府中几位年轻无所出的姬妾打发了。孟淮屋里头只有一位蔡姓妾室,这位蔡姓妾室生有一女,又是孟真祖母身边大丫头抬的妾,孟真之母殒身府中无主母,孟淮便将她抬了贵妾,主理内院。

孟府中还留有一位孟豹的宋姓姨娘。宋姨娘本是落第秀才的女儿,不知怎得被孟豹瞧上了,因她识字,便帮衬那位老姨娘管家。这位宋姨娘育有一子一女,孟挽晴出阁后,孟真作主将宋姨娘之女嫁给孟家的一位表亲;宋姨娘之子尚幼,年前刚过十岁生辰,如今在孟氏宗族书堂念书。

孟府接连变故,孟骁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沧桑得倒像三四十岁的人。此刻,他坐在主坐上,板着脸听宋姨娘回府中事务。

那宋姨娘不知怎得,越想说越是说不利索,絮絮叨叨也没说清两件事,额头上的汗倒擦了好几回。她心里一面怨蔡老姨不地道,一面又恐孟骁责备,大正月的天,盏茶的功夫她手中的帕子倒湿了个透。

“罢了,我今日也累了,宅院里头的事姨娘明日回少夫人;若是外头的事,劳烦姨娘让管家寻我便是。”

“诶,诶。”见孟骁没有责备之意,宋姨娘连声应了。

宋姨娘也算明事理之人,孟骁夫妇归宁,她早早通知了女儿女婿,此时一同坐在厅中。两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性格又是一般的木讷,孟骁问什么,他们便答什么,自然也是没有多少亲切可言。

孟骁瞥了眼年轻稚嫩的妹夫,几不可闻地叹息了声。若不是看他家中产业颇丰,他又怎会把庶妹这样好的棋子嫁与一个身无功名,又不懂世故的人。

不多时,下人摆了饭,孟骁携妻子、妹妹坐了一桌,宋姨娘携儿子、女儿、女婿坐了一桌。蔡老姨娘自称年纪大,婉拒了孟骁的邀请。孟骁见她识趣,命人送一桌子菜往她房中。

一家人虽说各有心思,但这一顿吃得好孬也算团圆饭。

孟挽晴对孟贵妃的野心不大理会,但不代表她对哥哥不关心。孟骁去江海不久,便由舅舅作主娶了亲,然而这么许久新嫂子不见喜讯,让她不得不担心。孟家子嗣单薄,孟豹妻妾成群,也只留下他们兄妹与一双庶弟妹,她打心眼里希望哥哥早日开枝散叶。

散了席,姑嫂二人相挽着进了孟挽晴未出阁前的闺房。姜氏虽淡淡的,可抵不住孟挽晴有心亲热。

“这是爷爷在妹妹订亲前,请巧匠打造的两套一模一样的赤金嵌暖玉的小儿项圈与腕圈。爷爷说,一套是给哥哥长子,一套是给晴儿长子。如今哥哥与嫂子成亲了,晴儿便将此物交给嫂子,希望嫂子与哥哥早得贵子。”

孟挽晴说着打开云纹福字的锦盒,锦盒内躺着一个赤金的项圈,其上坠着精巧的暖玉锁儿;另有一对刻有梵文的金镯子,金镯子上各缀着个金铃铛。孟挽晴将那镯子勾在指头上轻轻摇动,铃铛发出叮叮当当清脆之音,煞是好听。

“嫂子,你听这声音,真脆。”孟挽晴隔着衣衫婆娑着鼓起的肚子道,“这要带在孩儿圆滚滚的手腕子上,得多惹人心疼啊。”

听了孟挽晴的话,孟姜氏原本笑盈盈的脸冷了下来,她默不作声地接过腕圈送至眼前细细打量。那腕圈样着婴孩的手腕打造,小巧而浑圆的镯体上刻着龙凤呈祥的瑞纹,内侧还用梵文长命百岁的吉语,尔后姜氏又将项圈拿出摩挲了许久。

“妹妹还是自行收着……我与你哥哥……用不着这些东西……”她将锦盒递给孟挽晴,一双眸子却是红了。

“嫂子这是何意?”孟挽晴的心咯噔一下,不好预感随之而来。

姜氏唇未启,泪已如雨下,手中绞着的那方锦帕几被她扯碎。

“既是妹妹问,我也顾不得旁的了……你哥哥……你哥哥……他,伤了身子……”

孟挽晴闻言跌坐杌中,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姜氏,半晌道:“嫂子,此话不可胡诌……”

“你哥哥带兵操练……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那马受惊……踩了下去……”姜氏呜呜咽咽哭得凄凄惨惨,“可怜,我才二十岁啊,为何如此命苦……”藏在心底的话一但说出了口,便扯破了那张遮羞布,姜氏不管不顾地嚎了起来。

孟挽晴一张脸唬得苍白,泪珠无声无息地顺着眼角滑落。老天是要绝了我孟家吗?她泪眼看着哭得不成人形的姜氏,张了张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从姜氏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她听出哥哥此次回来,打算将宋姨娘的儿子归在亡母名下,带回江海教养。闭了眼眸,嘴角噙上一丝苦笑,她向来瞧不上那孩子软弱,却不想孟家的香火竟得靠他延续。

孟挽晴姑嫂二人泣不成声,蔡老姨娘房中,宋姨娘也是衷肠寸断。

宋姨娘送走了女儿女婿,安排好府中一应事宜,如往常一样往蔡老姨娘的房中行去。今日较往日晚了许多,蔡老姨娘不仅未洗漱,反而像专程在等她。

见宋姨娘进了屋,蔡老姨娘示意身边的嬷嬷掩了门,她拉上宋姨娘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方笑呵呵道:“老身原先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今日越看越觉得是。你瞧这宅子里的女人,也就你身子康健,儿女双全……如今这般年轻,竟也能享儿女的福了。”

“姨夫人今日是怎得了?奴也四十的人了,哪里还年轻!”宋姨娘说着在蔡老姨娘身旁坐了下去。

“你猜猜,大公子今日跟老身说了什么?”蔡老姨娘一脸神秘。

“奴家眼笨心拙的,哪里猜得出来。”

宋姨娘在席间吃了两盏酒,略略发福的脸庞泛着红光。若说福气,孟豹明里暗里纳了十数房妾室,也只有她一双儿女长成。如今,府中没有正经主子,她一双儿女孝顺,自己又没病没灾,倒比孟豹同样生了一双儿女早逝的夫人有福气得多,然而她生性谨慎,并不愿显露出这样的心思。

蔡老姨娘见她沉得住气,心里一面婉惜,又一面狠下心道:“大公子说琰哥儿年岁渐长,他又不大回来,家里没个主事的,恐琰哥儿荒废了学业。”

“学业自是不能荒废的,奴家那女婿去接过几回琰哥儿下学,回来皆说先生夸琰哥儿学得好呢。”

“光念书好有什么用,就算考个秀才,中个进士,能不能有差当还不晓得呢。”

“家里头这个样子……琰哥儿连个能照应的娘舅都没有,若不念书,不考学,哪里还有出路啊。”

“你想的也不算错,可你忘了还有大公子……他可是个官身。”

“大公子?”

“是,”蔡老娘点了点头,“大公子打算将琰哥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还打算将琰哥儿过到夫人的名下。”

“什么,奴家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宋姨娘吃惊地睁大双眼。

“儿子可不还是你的儿子,不过是记在夫人名下罢了,你想她人都不在了,还与你抢儿子不成……你再想想,往后琰哥儿的身份可是嫡子——正儿八经的主子。你我一辈子吃在妾的亏上,有了这么一个现成的机会让儿子成为嫡子,你还拿什么乔啊?”

蔡老娘姨娘连哄带骗的,倒真说动了宋姨娘的心思。她不傻,又怎会想不明白孟家虽败了,可宫里头的那位没倒,如若儿子成为嫡子,继承家业,入仕受封怎也少不了他那份,但她一想到儿子即将与她分开,心中不由得不舍,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呀。

她坐在蔡老姨娘的房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着:“姨夫人,奴家知道琰哥儿记到夫人名下,就是乌鸡变成了凤凰——可您说奴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打他出生到现在一天也没离开过奴家,奴家又怎舍得……”

“也就你命好,进门主母夫人就不在了,你看哪个高门大户由着妾室将男孩儿养在身边的?”蔡老姨娘理了理褐色福字纹的宽袖,同情地看了眼宋姨娘,继续道,“搁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倒你这,你倒嚎上了。”

“姨夫人莫说奴家,就说琰哥儿下学就往您这儿跑,一口一个姨祖母的,您就舍得他去江海那么远的地儿?”

“老身就一个姑娘,还是个命又薄的,”蔡老姨说到动情处,泪珠儿滚了下来,“这些年我可不就把你娘仨儿当作亲生的疼……也是因着这,老身才为你打算的……琰哥儿不过改个口罢了,还真能。抹了血亲去?你也不想想,琰哥儿成了嫡子,再由大公子教养,就是贵妃娘娘也会另看一眼,琰哥儿将来还愁没有好前途?!若琰哥儿出息了,上头又没有嫡母压着,你这个生母,怎也不能撇到一边去的。再说你姑娘,有个嫡子的兄弟,婆家不也得高看一眼。”

“姨夫人,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您给奴家句实话,好端端的,大公子为何……”

“主子的想法,你我这样妾室又何必去猜……好孬对你娘们来说不是坏事儿。”

“可……”

蔡老姨娘从衣襟里抽出帕子递到宋姨娘眼前:“欢欢喜喜的,莫要再哭哭啼啼,若是让大公子瞧见了,还以为你不愿意再改了主意!”

蔡老姨娘连哄连唬,宋姨娘真闭嘴不言,算是默认了。

“往日你要觉着孤单,让二姑娘多来两趟便是,再不济,你搬来与老婆子同住,好孬作个伴。”

蔡老姨娘的这一番话自然是得了孟真的授意,她见宋姨娘收了眼泪,接着又道:“这就对了……往后琰哥儿出息了,你可莫忘了老婆子今个费得这番口舌。”

晚膳后,孟真独自去了蔡老姨娘的院子,蔡老姨娘得知其意后,虽有犹豫还是痛痛快快地应下此事。她在大宅子里几十年,见过不少腌臜事,因尔心里清楚得很,若劝不下宋姨娘,这个大宅子怕就没有她与宋姨娘容身之地。是同情宋姨娘也罢,是担心余生凄惨也罢,至少她此刻是真心实意劝说宋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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