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叶知溪讽笑出声,“你钟寂当我叶知溪是什么人?当我叶家是什么破落户?你说和离就和离,你说不可就不可?”
她偏要马上走,看钟寂这厮怎么收场!
钟寂:“……”
擅自和离可以说是钟寂有生以来最大胆的事,瞒着家中各位长辈,悄悄和新婚妻子商定。然而叶知溪与他设想中完全不同,非但不用他开解劝慰,更不用他摆事实讲道理论证“强扭的瓜不甜”,还主动让他写下和离书。
现在,这个一身嫁衣的女子,甚至要直接离开卫国公府!
钟寂满心震惊无以言表,他的母亲温和端方,表妹小意柔婉,满府女眷唯有祖母性子强硬些,然而和叶知溪一比,祖母的手段都略显绵软。
世上竟有这般性烈如火的女子!
钟寂一时间头皮发麻,顾不得低眉垂眼避嫌疑,忙忙趋步上前拦住,道:“叶姑娘,此番和离,是钟某对不住你!可这门亲事乃是府中长辈悄悄订下的,等钟某从外省公务赶来,已经到了婚期!为了全两家颜面,钟某不得不迎亲走礼。现在祖母她老人家身体有恙,卧病在床,母亲也体弱多病,不堪打击。若是闻此惊变,恐要不好。恳请叶姑娘委屈一二,待寻个合适时机再离开可好?”
他言辞恳切,恨不得将“真诚”二字刻在脸上,可惜肿了半边脸,效果大打折扣。
至少此刻的叶知溪,听了只觉厌烦,出口的话越发不客气:“钟大公子好口才,这么说,我还要谢你全家骗婚,谢你全了我叶家脸面?”
“好叫你知道,你我这婚期,原本在明年八月。你祖母身体有恙,也没耽误她写信到北疆,催我早日过门,为她老人家冲喜。你母亲体弱多病,也没耽误她打点聘礼,派人送礼单到叶家。你钟长卿心有所属,也没耽误你出城迎亲,拜堂行礼。”
“怎么事到如今,你反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还寻个合适时机?亏你说的出口!你怎么不直接说让我在你们卫国公府蹉跎几年青春,好为你和你那矢志不渝的情人打幌子?”
叶知溪望着钟寂,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和怒火,“你钟大公子是凭什么觉得,我会心甘情愿留在卫国公府,等你准备周全了再和离?”
现下她已拿了和离书,就是拿住了钟寂的小辫子,凭他舌灿莲花,也不能洗脱卫国公府骗婚的污泥。
至于钟寂,管他洪水滔天还是烈焰焚身,叶知溪才不理会!
叶知溪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当我是傻子吗”,钟寂这才发觉自己大意了,被人诓了那么一份和离书,就以为高枕无忧,不会被新婚妻子缠上,谁知转眼局势逆转,变成自己要挽留对方,真是好不尴尬。
但他行事坦荡,假使重来一次,也做不出用和离书逼迫妻子的勾当……
钟寂一时间进退不得,憋得脸色发青,饶是他涵养深厚,今夜被叶知溪指着鼻子连番辱骂,心头也冒出点暗火,烧得滋滋作响。
他拦在叶知溪身前,深吸两口气,缓缓道:“叶姑娘,你答应与钟某择机和离,我才在和离书上多有偏颇,你为何出尔反尔,现在就要走?你当真……”
“闭嘴!”叶知溪眉毛一挑,伸手将钟寂拨拉开,就要去推门。
钟寂想到日日服药的祖母,苦苦哀求的母亲,硬是顶着男女大防,再次挡在叶知溪前面,“叶姑娘,现在真的走不得!你不为我的长辈着想,也要为自己着想,现在天黑路晚的,你一个人怎么走?慢慢和离,才是周全之道啊!”
隐约听闻叶家二房和梁国公府不睦,所以才要城门接亲。现在叶知溪父兄俱在半途,她一个孤身女子能走到哪儿去?
钟寂硬着头皮说完,见叶知溪退后半步,脸上浮出熟悉的嘲讽,登时心头发紧。
果然,叶知溪竖起左手食指,道:“第一,你可以不在和离书上‘偏颇’,实话实说,把你是怎么心有所属、矢志不渝,新婚夜要和离的,照实写上去。你敢吗?”
晃晃和离书,叶知溪跟着竖起中指,“第二,并非我不为你钟家的长辈着想,而是我叶家也有长辈。我的老祖母要是在梁国公府听见亲孙女被人这么糟践,恐怕要气得拄着拐杖来敲门。”
其实这是不可能的,不看笑话便算烧高香了。她母亲就不得老夫人喜欢,她幼时在梁国公府小住数次,也是一次比一次不愉快,近年更是书信都稀少。
但这些内情并不妨碍她将老夫人搬出来镇着。你有长辈,我也有嘛。
搬出自己祖母后,叶知溪给了钟寂一个小拇指,“第三,京师治安甚好,此刻也未到宵禁,真金白银砸下去,什么客栈住不得?就不劳你钟大公子操心了。”
钟寂:“…………”
钟寂被怼得哑口无言,那点暗火如遇冷雨,悄悄蜷缩起来。
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般不饶人的女子,片刻功夫就把他压得死死的,还好和离了……
可是他真的不能让叶知溪现在就走,否则家中……想到祖母含泪恳求的脸,钟寂只觉脑袋发胀,然而下一刻,不等他酝酿出如何挽留,叶知溪就猛冲两步,将他撞到一旁,砰一声推开了门。
钟寂:“!!!”
新房外,捧诗拎着个被绑了嘴的小丫鬟,和寸心相对而立。那丫鬟被捆了手脚,兀自扭动不止。
门一开,五个人登时大眼对小眼,俱是心头一惊。
捧诗觑着自家小姐脸色,将那小丫鬟往地上一扔,率先道:“小姐容禀,守夜时奴婢看见这丫头鬼鬼祟祟在院门偷窥,就跟了上去,发现她图谋不轨。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不好叨扰,奴婢就自作主张把她捆了,留待明天发落。”
寸心:“……”
那小丫鬟闻言目露惧色,冲着钟寂拼命挣扎,眼睛挤得宛如抽筋,脚边还倒着个小巧酒壶,散发出浅浅果酒香气。
叶知溪眼神凉凉的,自钟寂和那小丫鬟脸上扫过,也不理会,径直对捧诗道:“不可多事,别人家的毛贼,你理她作甚?我已与钟大公子商定和离,你速速理清嫁妆,即刻便走。”
寸心:“!!!!!”
他以为被新夫人带来的侍女拿住国公府的丫鬟已经够惊人了,没想到大少爷竟然要跟新夫人和离!
难怪大少爷脸上带伤,一语不发,这是要糟啊!
他区区一个小厮,忠心耿耿做事,未曾想短短时日被这个主子训话,又被那个主子罚俸,还被旁姓主子赏赐,担惊受怕得脸都小了一圈。
好容易盼到大公子成亲,新妇进门,以为熬到头儿了,没想到还有和离这一出!
想到头上各位主子的脸,寸心只觉眼前发黑。这是天要亡他啊!
忠心小厮脸色发白,不敢再看自家公子青肿的脸,扑通跪下磕了个头,哭丧着脸颤巍巍道:“少夫人开恩啊!这贱婢看府上今日喜庆,管束不严,自个儿偷了酒跑出来喝,被捧诗姑娘拿住,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您要打要罚都行,赶明儿寸心就找管事发卖了都成!可是大喜日子的,千万不能说和离这话啊!”
您这是要小人的命啊!
当然这话寸心没敢说出来,新夫人看着就不好惹,俊俏新姑爷都能打肿半边脸,他一个小厮算哪根葱?当下只老老实实跪着,一叠声恳求。
“你怎的如此聒噪?”捧诗轻踢一脚,将寸心连珠滚的话踹回肚里,然后将不离身的木匣解下,打开盖子, “小姐,可要请出长夜刀?”
叶知溪目露赞许:“很好。”
不愧是她的侍女,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她探手入匣,取出长夜刀,随手挽了个刀花,将那被捆的小丫鬟身上绳索劈开,刀锋一转,架在她脖子上问道:“谁派你来的?”
那小丫鬟原本倒在地上,这会儿顺势跪下,就着雪亮刀锋磕磕绊绊地回话:“奴、奴婢是拙水院的冬梅,奉表小姐之命来、来送合衾酒,我真的不是要下毒!”
她先前被捧诗暗下黑手恐吓一番,这会儿又被叶知溪拿刀指着,吓得头都不敢抬,问什么答什么,三两句下来连合衾酒是表小姐亲手酿的都说了出来。
一阵夜风轻轻刮过,残红漫卷,树梢不知名的鸟儿扑棱飞起,扎进花圃中。
五个人清浅的呼吸声中,叶知溪扫了眼地上的小巧酒壶,视线转向钟寂,面无表情:“原来如此。想必这位表小姐,就是钟大公子的‘心之所属’了。”
“心上人琵琶别抱,还能亲手酿酒送过来,免得偌大卫国公府缺了一壶大公子的合衾酒,入不了洞房。如此深情厚谊,真是体贴入微,可歌可泣啊。”
叶知溪拖长调子嘲讽全开,长刀从冬梅颈间拿开,在青砖地上划出道痕迹,宛如划在了钟寂和寸心身上。小丫鬟冬梅更是瑟瑟发抖,宛如觳觫老牛,深悔自己接了差事跑过来。
令人窒息的尴尬与死寂中,捧诗凑过去小声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些什么,听得叶知溪本就冷漠的脸色再蒙一层冰霜,令人望而生畏。
“叶姑娘,”钟寂那点蜷缩的暗火在看见春梅的瞬间败落,现在更是如同遭了冰雪的青苗,再也泛不起来,只能小心开口,斟酌着措辞,甚至不敢迎上叶知溪的目光,“我……”
他极不满意和叶知溪的这桩亲事,连带不满家中长辈瞒着他自作主张,干脆将院里仆婢打发过半,剩下的未经允许也不可进屋,倒是误打误撞,免了被众人围观尴尬的苦恼。可惜福祸相依,也少了人助力,只落个寸心勉强可用。
恰在此时,远远的有人提着灯笼过来,寸心忙道:“是老太君身边的嬷嬷。”话音未落,就迈着小步飞快跑走。
钟寂:“……”
钟寂一时间尴尬到脚趾抓地。在他的设想中,应该是他提出和离,然后安抚哭闹的妻子,最终让对方明白自己对表妹的心意不可更改,然后择机合理。
为感谢对方成全他与表妹,他还预先准备了自己所有家私,可谓诚意十足。
然而自打开口后,事态就如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此刻当着叶知溪的面看她拷问冬梅,钟寂不知怎的感觉自己就像被捉奸的渣男,脖颈千钧重,几乎抬不起头来。
好在寸心不算完全没用,很快小跑回来,道:“是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她说老太君身子不好,喝了药躺下了,因不放心少爷,派她来询问小人,说是尽心伺候着,明天都有赏。”
至于旁的,寸心没敢说,只用场面话把人糊弄走了。
钟寂眉头微皱,想到祖母的病情,不得不再次恳求叶知溪留下,至少不要夜里出行。
“叶姑娘大人有大量,还请看在家祖母的面上担待一晚。只要你答应,无论什么条件,钟某都会尽力而为。”
叶知溪哼了声,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道:“那我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呢?”
钟寂登时一噎:“这……”
叶知溪:“要你绕京师裸|奔一圈呢?”
钟寂:“…………你!”
叶知溪:“或者,我要你自断一臂或者一根手指呢?”
钟寂:“………………”
“没那么大本事,吹什么牛皮?”叶知溪瞪了钟寂一眼,曼声道,“既然老太君确实身体不适,我就多留一天,只是需要钟大公子做点小事。”
这就答应了?
峰回路转啊,钟寂大喜过望,一瞬间甚至有种逃出生天的激动,今夜第三次对叶知溪深深作揖:“钟某谢过叶姑娘!你尽管吩咐,钟某在所不辞!”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叶知溪说着,手腕轻转,一刀挑断旁边的灯笼,将其打落在地。灯笼内三寸长的红蜡霎时倾倒,火苗迅速染上彩纸,燎出漆黑破洞。
捧诗狠狠瞪了眼跪在地上不敢动的冬梅,拎起那枚小巧的酒壶,将壶中酒液倒在灯笼上,火苗顿时旺盛起来。
寸心:“……”
寸心左看右看,终于颤巍巍跪在了冬梅旁边,不敢去看自家公子由白转黑又转青的脸。
他错了,他再也不敢跟镇北侯府的侍女比规矩了!主家打架她递刀,主家放火她浇酒,连问都不问一句……
他是真的比不过。
寸心:我太难了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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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冷嘲热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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