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钟老太君询问,已有机灵嘴快的仆婢上前,三言两句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听到孙媳妇非但和离成功,还在卫国公府大门前清点嫁妆,饶是钟老太君自认涵养深厚,也气得胸口发闷。
糊涂!
真是太糊涂了!
她就不该让儿子娶了这么个糊涂媳妇!
钟老太君心中三连叹,却顾不上责骂儿媳,被人搀扶着下了步舆就上前对谭威打招呼。
“不敢当,不敢当。”谭威笑眯眯摆手,问候完钟老太君就把嘴闭成个蚌壳,一字不提方才和离之事。
“见过老太君。”叶知嶙和叶知溪齐向钟老太君见礼。
虽然刚刚和离,但对方年纪摆在这儿,不好像对卫国公夫人那样冷着脸,容易落人话柄。
兄妹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要尽快离开,免得再生事端。然而他二人刚起身,钟老太君就拄着拐杖一声长叹,面露痛苦道:“好孩子,是钟家对不起你啊!老身给你赔罪了!”
说罢低头弯腰,竟是要给叶知溪鞠躬行礼!
“娘!”卫国公夫人哽咽出声,急忙去搀扶。
然而比她更快的是叶知溪。
仿佛一阵风从眼前掠过,叶知溪箭步上前扶住钟老太君,双手死死攥住对方小臂,高声道:“老太君万万不可!您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您哪里有错呢?错的是钟寂钟长卿呀!”
“钟长卿心有所属却不敢求娶,是谓无义;大婚当夜就吵着和离,是谓无信;自己有错却不赔礼道歉,逼得老祖母为他折腰,是谓不孝。如此无信无义不忠不孝之人,哪里值得您老人家为他伤心?”
以她不甚成功的眼光来看,钟寂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是个浑身痴气的公子哥,但此刻钟老太君行动迫人,她除了痛斥钟寂也没什么好法子。
这般想着,叶知溪紧紧掐住钟老太君小臂,用力得指节泛白,一双桃花眼中怒火上涌:“您老人家本就病重,才催着我叶家嫁女,现在怎能不顾惜身体?”说着看叶知嶙一眼,“哥哥,还不快来劝劝钟老太君?难道眼睁睁看着老太君为钟寂这等不肖子孙生气伤身吗?”
她与卫国公府有缘无分,昨日大婚蒙着盖头不曾见什么人,今天一早还听说钟老太君卧病在床。若她是个才进门的孙媳妇,自然要过去请安问好,侍奉汤药,可当时叶知溪已打定主意和离,哪里管这些?
此时此刻,在卫国公府大门外,是叶知溪第一次见到这位假称病重要她早日成婚的钟老太君,然而对方腰板直,脸色红,虽满头银发,看着也非常硬朗,哪里有什么奄奄一息的病容?
是以刚打照面,叶知溪心头便警钟大作,眼看钟老太君竟然要当着众人的面给她弯腰赔礼,忙忙拦住,心中暗骂老奸巨猾是为贼。
卫国公府位于朱雀街上,这里是京师公侯们的聚集区,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门后悄悄看热闹,真要让钟老太君在众目睽睽下把老腰弯下去,她叶知溪名声何在?有理也要变成没理!
叶知嶙因站得靠后,没有第一时间拦住钟老太君,好在妹妹反应敏捷,没让对方以退为进的打算得逞,他暗自庆幸的同时,越发后悔答应卫国公府这门亲事,当即上前两步,搀扶住钟老太君左边胳膊,同时不动声色地挡在卫国公夫人前面,语带沉痛地道:“老太君切不可为了不肖子孙气坏身体啊!您叫我妹妹冲喜,她一口答应,早早嫁进来,好容易冲得您身体见好,你要因为钟寂气坏身子,岂不是辜负了我妹妹的一番孝心?”
他越说越气,索性高声叫骂起来:“钟寂!你出来!做什么缩头乌龟?你要气死钟老太君啊!你没死没伤残的,为什么不自己出来赔罪?非逼着钟老太君为你代劳?你枉为人子!”
一旁卫国公夫人频频接收到婆婆眼色,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叶知嶙和叶知溪兄妹俩一左一右裹挟着婆婆,还对自己儿子一通臭骂,顿时不满,强行打断道:“不可污蔑我儿!长卿被他父亲请了家法打伤,根本起不得身,若非叶氏坚持和离,他怎么会有此灾劫?”
她此刻也觉出不让儿子露面似乎不妥,哪怕明知钟寂只是脸上受伤,仍扯了个借口遮掩,不肯让叶家兄妹抓住把柄。
“长卿至纯至孝,你们怎能信口雌黄污蔑他?”卫国公夫人试图绕过叶知嶙去扶钟老太君,嘴上道,“叶氏情伤在心,长卿伤重在身,都是苦命的孩子!瞧把老太君心疼的,脸色都白了!”
糊涂!
她哪里是心疼得脸色发白?
分明是胳膊疼的!
钟老太君被搀扶得两条胳膊生疼,使劲儿抽也抽不回来,偏偏一条拐杖不知怎的还横在两脚中间,卡得人动弹不得,只好咬牙挤出几个字:“都别说了。叶家丫头,你先放开奶奶。”
然而叶知溪充耳不闻,只微微眯起眼睛,做悲痛状道:“钟夫人适才所言,是将我的名声扔到地上践踏呀。敢问钟夫人,我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钟长卿定下婚约,成礼前未曾见过一面,亦未曾鸿雁传书,哪里来的情伤?”
“国公夫人爱子心切,自然为钟长卿遮掩。”叶知嶙冷哼道,“我妹妹无辜被骗,乃是因钟寂和府上表姑娘私相授受,情根深种,国公夫人是讲得哪门子道理,把他受伤推到我妹妹头上?难道是卫国公不该请家法管教儿子?”
眼瞅着再说下去要牵扯到沈碧玉,那可是她们宇文家的姑娘,卫国公夫人一时语塞:“……你!”
叶知溪拔高声调,郑重道:“钟夫人尽管放心,今天既然已经和离,我就和令郎再无瓜葛。谭大人说的对,和离夫妇一别两宽,再结良缘。我叶知溪愿意为钟长卿和表姑娘送上祝福,祝他们早结连理,百年好合。”
钟老太君心头一抖,就见叶知溪身旁的粉衫丫鬟张开嘴巴,大声喊道:“恭祝!大公子钟长卿!表姑娘沈碧玉!早结连理!百年好合!”
这丫鬟个头不高,也不知哪里吊的嗓子,那叫一个又脆又亮,甚至在卫国公府前荡出隐隐的回响。
钟老太君:糟糕!
然而不等她说什么,为叶知溪送嫁的几十个高高壮壮的兵士,竟然齐声呼喝起来:“恭祝!大公子钟长卿!表姑娘沈碧玉!早结连理!百年好合!”
几十个声音连成一片,浑厚有力,宛若一道道浪涛汹汹涌来,转瞬间淹没了朱雀街。
也淹没了卫国公夫人和钟老太君的理智。
沈碧玉是卫国公夫人的外甥女,素来被当女儿疼爱,然而此刻听着沈碧玉的名字和儿子连在一起,卫国公夫人只觉热血直冲脑门,脸色乍青乍白,恨不得撕烂了叶知溪的脸。
别以为她没看见,这贱人给身旁那个领头的兵丁打了手势!
和儿媳的羞恼相比,钟老太君心中更加愤怒骇然。她久经世事,深知人言可畏,叶家女此举,分明是要将钟寂和沈碧玉绑在一起,让他们分不开啊。
从来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但钟寂和离在先,再加上今天这一遭,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肯把女儿嫁过来?
叶家女这一招,可谓杀人诛心,毒辣透顶啊!
钟老太君人老心清,脑子转得飞快,然而正因想得透彻,感受到的冲击更大,满脸皱纹都不自觉颤动。
“造孽啊!”钟老太君长叹出声,浑浊的眼中溢出些许泪水,“丫头啊,奶奶有些头晕……”
然而不等钟老太君说完,叶知溪忽然卸了手劲,眼睛朝上一翻,直挺挺倒了下去。
钟老太君:“?!”
卫国公夫人:“!!!”
“妹妹——!”叶知嶙发出一声悲呼,然而还是坚持搀扶着钟老太君,不让她倒下,直到卫国公夫人和一众仆婢蜂拥而上,将钟老太君扶的扶搀的搀,围得水泄不通,才矮身抱起叶知溪,拍拍她的脸颊,悲声唤道:“妹妹,妹妹你醒醒啊!”
钟老太君未能如愿晕倒,反而眼睁睁看着片刻前还捉着她胳膊的力大如牛的小姑娘,就这么紧闭双目倒在地上,心情激荡之下,几乎听到心脏在耳边跳动,砰砰砰得震动耳膜。
她听着周围士兵们抽冷气的声音,想到附近的公侯权贵们不知该怎么看笑话,本就生疼的胳膊越发胀痛难忍,怒视卫国公夫人:“还不快将府中大夫请出来!”
万一叶氏在卫国公府门前有个好歹,她们如何交代?
卫国公夫人:“……”
她早早便追出来,硬是没想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只好一边在心中暗骂晦气,一边连声指挥仆婢去请郎中。
一片忙乱中,捧诗上前托起叶知溪手腕,在脉搏处略搭了搭,哭道:“少爷,小姐她伤心过度体力不支,一时急火攻心晕过去了。奴婢听闻,君子有成人之美,小姐都受到这么大伤害了,为什么还要成全钟大公子和表姑娘?您说她是何苦?呜呜呜!我可怜的小姐啊!”
“原来是这样。”叶知嶙低头抱起叶知溪,再抬头时面色凛然,直视卫国公夫人,“我妹妹和离成全钟长卿,该做的都做了,无愧于卫国公府。告辞!”
他临走不忘对钟老太君打招呼,只语气有些冷硬,“今日嫁妆清点无误,钟叶两家再无瓜葛,晚辈这就带妹妹回家。她年轻身体好,一时气着晕倒不算什么,老太君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钟长卿这么糊涂,您要是被他气病了,卫国公府可怎么办?”
说完抱着叶知溪登上马车,在众人瞩目中从容而去。
身后,刘成等人有了帮手,负重大减,指挥兄弟们每人扛着一口箱子,脚步匆匆地跟了上去。
还不忘分出两人帮县令谭威驾车,一并裹着他离开。
“母亲,你看这……”卫国公夫人小声道。她常年受钟老太君辖制,也就这几年才开始管家理事,遇事不决习惯找钟老太君定夺。
“你这个——”钟老太君握着拐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要不是周围看热闹的太多,恨不得敲儿媳两拐。
然而“蠢材”两字尚未出口,她就握着檀木拐杖,缓缓向后仰去。
“母亲!”
“老太君!”
“都让一让!让一让!”
惊呼声响成一片,夹杂着匆匆跑来的大夫的吆喝声,在卫国公府门前乱成一团。
钟老太君这次,真的晕过去了。
忘了设定时间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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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成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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