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嶙架着马车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天子赏赐的镇北侯府。
“恭迎小姐!”
刘忠带着众人侍立两旁,齐声呼喝,然后点燃两挂爆竹,在噼啪声中将马车迎进侯府。
“哥哥,你怎么搞这么大阵仗?”早就“悠悠醒转”的叶知溪颇有些不好意思,“爹娘都知道了吗?”
她并不认为自己和离有错,但到底觉得不甚光彩,方才从卫国公府痛快归来已是心满意足,没想到还有鞭炮欢迎的场面。
“这算什么?”叶知嶙眉毛一挑,神采飞扬,丝毫不见沉痛模样,“父亲已经入宫面圣,必要在天子面前参钟家一本,绝不让他们好过。”
边说边竖起大拇指对着自己心口,“而你哥哥我,从明天起就是御史台新任大夫一名,上谏天子下察百官,非把钟家参出花不可!”
叶知嶙是真生气。他好好的妹妹好好出嫁,转天就能和离,原因还是因为钟寂心里有人,真是怎么想怎么膈应。
想到曾在妹妹面前为钟寂说过的好话,叶知嶙都想穿回去一拳捶死自己。
更何况,要不是他出了个城门送嫁的馊主意,有娘家兄弟撑腰,妹妹也不至于落到如今地步……
“哥哥,你瞎想什么呢?”叶知溪自幼和叶知嶙一处长大,对他的心思十分敏锐,当即道,“世上人心最难测,钟寂和那个表姑娘青梅竹马,就算三千精兵压阵,也挡不住他心猿意马。”
“如果不是今天和离,我可能就跟那钟长卿过日子去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婆婆再出面抬沈碧玉进门,我一个正室看着自己相公和别的女人青梅竹马花前月下,岂不更叫人生气?”
叶知嶙很快转过弯来,道:“你说得对。天下好男儿多得是,咱们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早晚能找到比钟寂更好的!”
“在马车里嘀咕什么?还不赶紧下来吃饭?”
熟悉的声音响起,叶知溪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到了内院,母亲朱临轩正站在外面,含笑等着他们。
“娘!你怎么没随父亲进宫?”叶知溪跳下马车,乳燕投林般扑到朱氏怀里,“娘,你身体好些了吗?”
朱氏和女儿只分别了数日,今天再见却生出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她揉揉叶知溪鸦羽般的黑发,想到离别时亲手为女儿盘起发髻的情景,心头生疼,只柔声道:“娘的身体没事,只是你嫂子受了惊吓,大夫让卧床安胎,已经服完药歇下了。你明天再去看望吧。”
其实是儿媳罗淑惠怀孕后性情敏感,听到叶知溪被迫和离的消息后痛哭不止,加上连日赶路疲乏,才有点动了胎气。
只是这些就没必要告诉女儿了。
朱氏将一双儿女领着进入房间,道:“娘拜见贵人后就回来了,先收拾收拾。恰好进城路上有只小牛摔了,厨房就买来做了烤肉。娘原先还想着留到晚上吃,没想到你们清点嫁妆耽误了时间,歪打正着,快吃饭吧。”
“今天有口福了。”叶知嶙说完,快速扒起饭来。
叶知溪跟着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她成亲当天不敢吃太多,怕出恭不方便,晚上就遭到和离重击,气得肝火上涌,更吃不下东西。今天一早抬着嫁妆离开卫国公府,纠纠缠缠地一直耽搁到了晌午。
现在放松下来,才感觉出饿得狠了,一双筷子挥舞不停,吃得喷香。
朱氏见状,终于稍放下心来。
半路接到女儿飞鸽传书,细数卫国公府种种,急得她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京师。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还要照顾身体不适的罗淑惠,只好派儿子快马加鞭往京师赶。
幸好儿子能干,顺利将女儿带了回来。看女儿饭量,也不似心中郁结的模样。
朱氏暗自念了几声佛,待寂然饭毕,便将儿子打发走,带着叶知溪在镇北侯府散步消食。
“圣上隆恩,赐了这么好的一座宅子,不比国公府差多少。”朱氏边走边指点各处院落,“瞧,那边是你的院子,等收拾好了就取个名字住进去。”
她是吃过苦的人,深知心情沉郁时不可放任,须有些事情分去心神,才能更好过些。奈何全家刚搬进新宅邸,什么演武场、书房都没有整饬好,只能带着女儿走路散心。
叶知溪跟着朱氏一路走来,终于明白祖母为什么笃定她不能在镇北侯府出嫁,必须从梁国公府出门了。
原来这宅子除了小半屋顶瓦片换了新的,什么地方都没改动,甚至连长疯了的草木都没有修剪!
走在石板路上,萋萋荒草摇曳生姿,能没过脚脖子。抬眼望去,还能看到远处围墙上残破的豁口。
这么看来,大伯和叔父何止是“办事不利”,分明是没有办事……
叶知溪越走越郁闷,驻足在一片残荷前,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忠叔回来修整宅子,现在银子也花了,院子也没个形状,唉。”
“凡事往好处想,”朱氏随手折了朵黄花,戴到叶知溪发间,神色温柔,“咱们家在北疆苦寒之地,一待就是七年,现在回到京师,能和梁国公府分开过日子,娘已经觉得极好了。”
“你是不知道,娘以前刚嫁给你父亲的时候,日子很难过,常常背着人掉眼泪。但是你父亲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处处和我一心。那时候娘就想,这过日子好比熬药,只要药材对症,总能慢慢熬出来。”
“娘,我和哥哥会孝顺你的。” 叶知溪呢喃出声,安慰地抱了抱朱氏。
她懂事早,深知祖母看不上母亲,明里暗里多有手段,但朱氏性情温和,极少在儿女面前提起这些事。
猝不及防被安慰的朱氏:“……”
她看着神色清明的女儿,坚持道:“知溪,你今天能和离回家,娘觉得很开心。”
“即使你今天不这样做,我也是要劝你和离的,因为郎心似铁,男人的心肠总是更冷更硬。在娘看来,钟寂就是一味不对症的药,压根儿不值得你去熬。”
如果勉强去熬,恐怕要搭上数十载光阴,反复咂摸难言之苦,将一颗柔弱女儿心锤炼得水火不侵,才能看到点儿结果。
作为母亲,她宁肯被全京师人耻笑,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受这种罪。
“娘,你说得太好了!”叶知溪大为感动,头一次明白父亲被母亲温柔安慰后总是不自觉露出笑容是为什么。
这种感觉,就好似冬夜里从寒风中挣脱出来,又被温水轻柔包裹,那份舒适熨帖,是个人都拒绝不了!
想到母亲为自己担忧,叶知溪感动之余又有些惭愧,想了想,她踮脚折下根粗粗的柳条,掰成两段,道:“娘,你不要担心,女儿从小蒙您和父亲教导,明白事理的。”
“我和钟寂,就好比这根柳条,今天一掰两断。他自飞他的柳絮,我自长我的叶子,凭他以后再如何花团锦簇,柳絮漫天,都与我无关。”
叶知溪随手将柳条一左一右扔得远远的,道:“等咱们家安顿好了,娘就为女儿相看新的夫婿吧。不管贫富贵贱,怎么都比大婚便要和离的人家强些。”
朱氏:“……好。”
她也是从小女儿家家的时候走过来的,彼时少女情怀总是诗,每时每刻或酸或甜,都能牵动心绪。万万没想到叶知溪和离归家都没说什么,不怒骂,不哀怨,甚至还让她相看新夫婿。
不知道该说女儿心胸宽广,还是没心没肺……
朱氏心头微梗,转念想到女儿如此反应,正说明她对钟寂没什么感情,乐得洒脱。
这样也好。
当初定下婚期,她想的就是回京后有时间让女儿和钟寂多见几面,后来钟老太君恳请叶家提前发嫁,她迫于情理答应下来。
女儿出嫁匆忙,婚前和钟寂并未相见,自然也不会生发出什么情意。
和路边买牛相比,这才是真正的歪打正着啊。
朱氏内心感慨,到底卸了点压力,含笑道:“我儿才貌双全,嫁妆丰厚,多得是好人家求娶。这次呀,谁都别想让娘松口提前婚期。”
叶知溪扑到朱氏怀里:“娘你真好!”
和朱氏说过一回话,叶知溪就早早回房歇下了。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躺在轻薄柔软的被子里,慢悠悠望着床脚悬挂的香囊出神。
母女连心,她自然明白朱氏的担忧,但她真的没太大感觉。
逝者如斯夫,她的婚事在钟寂开口谈和离的瞬间,就如同滔滔江水一样流走了。
即使站在同一片岸上,眼前的江水也不是流走的那些了。
所以她选择当场痛击钟寂,临走还恶心了卫国公府一把,此刻回想,也是快意恩仇,无愧于心。
叶知溪想得通透,可是此刻,躺在自己家里,在熟悉的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用目光描绘过香囊上绣的小儿嬉戏图时,眼泪却无知无觉地滑落,在枕头上留下一点湿痕。
她再也回不去了。
从此以后,她也不会像新嫁娘那样,害羞期待,无限憧憬了。
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涌上叶知溪心头,她眨眨眼,想着要不要干脆哭一场,然而她在卫国公府几乎没合过眼,身心俱疲,刚转过这念头,眼泪还挂在浓密的长睫毛上,就微微张嘴打起了小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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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回不去了(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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