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种附着很多漂亮羽毛的宽大而灵活的翅膀，”解风当然是会顺着说下去的，“其中甚至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我最喜欢的是一种叫暮山紫的，辰溪，你知道什么是暮山紫吗？在夕阳坠入深渊前，迷蒙的烟雾会将壮丽粉饰为浪漫的紫色，让人错以为那一瞬间就是永恒落下的尾巴，对于留恋世间、贪念美好的灵魂来说，那是致命的吸引。”

奇怪的话语，又像上次在荣野里一样，不同的是这次解风眼里闪着热切的光，像是他的真情流露一般。

卿云闲依然是嘴角含着自然的笑，像是在思考。

“致命？那是什么意思，”宁远出乎二人的意料：她对三界语这么不熟悉？“是很强、很厉害的意思吗？”

“有点像，但不太准确，”解风对卖弄口才这件事还是很有自信的，“就像你决意要学会游泳，毅然跃入了池子，你打算就这样学会游泳，不期这只教会了你在水下呼吸，所以从此你不但没有学会游泳，还不能像以前一样自如地在陆地上呼吸，这样在重新回到陆地上之前，你已经习惯了在水里呼吸。这时，你就会认为这池子是致命的。”

“意思就是很可怕的、有很多未知的和出人意料的东西？”宁远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要点。

解风自信宁远和卿云闲都抓住了那番话里他隐藏着想表达的东西，他满意地点点头。

他当然不是故弄玄虚，只是面具戴久了，累了，便越发觉得玄虚是语言表达最好的载体。

你可以把疯子犯的一切事归结于他大脑中某些出错的细胞，也可以把故弄玄虚者说的一切与时相背的话归结于他不善表达。

这不是问题所在，这恰恰是事实。

当你的追求都是身边人所鄙弃的空壳，就连你也意识到那只是个空壳，你会放弃吗？

当年的她不会，解风也不会。

相反，他们沉浸，他们乐在其中，他们真的会向你敞开心扉，可惜你总没有倾听的耐心。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不会。

没有人规定他们应该要是什么样子，如果有，他们也不介意呈现出那种样子。

或许他们注定就不会。

或许他们从存在到消逝就注定是如此。

命运从不是既定的河流，就算是，它又能奈我何？

我有我的抉择，命运有命运的流向。

我与命运不想干，如果有联系，就只会是它追在我后面想用绳索套住我的咽喉。

我无所谓。

就像……

“哇……”不知谁把迪蕾玛娅号调成了观景模式，一行人正要通过A—49702号空间隧道去往三界联域外圈。空间隧道——这个太空中被压扁的小虫子，在他们眼前只是一环白色光带圈出来的黑色椭圆，近了，发现那简直像是四维对三维作出的画，一个漆黑的、用炫白的高光笔勾出的圆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叉开四肢坐在那里。白圈上来来往往的宇宙航船将奇异的光晃进宁远眼里，而在她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地，华枝笔直地冲向了圆心。宁远刚想大叫，耳边轰然响起的排山倒海般的声音强行让她陷入了茫然，接着世上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时间是很多块像繁复的多米诺骨牌一样重叠起来的镜子，就像没人知道纤弱的芽是如何破开坚实的泥土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时如何撞破会映射出与任何来者相当的东西的镜子的。那些在白色光带上龟爬的宇宙飞船，其中也不乏凝结了主人不能在外随意表现出的心意情致的华枝，甚至有几艘外观上看来比迪蕾玛娅号更加豪奢。此刻，那些阻滞在层层关卡里的人们无一例外都张大着嘴望向窗外——三界联域的空间隧道关卡总是慢得一如既往，那些仗着空间隧道环带内扯长的时间对过往飞船鸡蛋里挑骨头的检查员总是令人厌烦，然而，即使是经常来往空间隧道（它还有个更浪漫的名字：无间）的人也不会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欣赏宏伟而渺小的宇宙级通道的机会。宁远看到的白光在他们眼中是光怪陆离的缤纷，夹杂着在可见光范围外借助特殊的光环模式眼镜才可以看到的另一种虚无处的缤纷。但凡有条件的人家都会把告白的背景选在太空（有什么能比无数时空中面对面的你我更浪漫呢），而这里恰是天时地利人和之交——他们可以一起睁大眼睛望向窗外，像远古的人类跑出森林后第一次看见自由翱翔、盘旋高飞的鸟儿直冲云霄。

镜子无声地碎了，时间仿佛静止了，像深海季孤独的鱼儿，游来游去身旁都是一成不变的死寂的单调。

“迪蕾玛娅号的条件果然好啊，很久都没有乘过这么稳的华枝了。“青云先生最先打破了进入无间以来氤氲不散的近乎绝对的寂静。

“卿先生真会说笑，”不知何时扈江离已立在他们近旁。她是因忽然怀疑自己看错了才来观景厅的，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做错：现在她更加怀疑自己看错了。自然这种心绪是不会在一位有教养的女士脸上显现出的，她充其量只是眼波荡漾出更深的纹路而已“ 王庭的稳定性，应该远在迪蕾玛娅号之上才对。”

“不一样啊，王庭要正常运行，必须有足够数量的诺亚作为支撑，而反观迪蕾玛娅号，必须承认，我从未见过如此晶莹空灵的奇瑰泡沫，它美得简直不像来自人世。”

“呵，”扈江离短哼一声，不对，也许她在笑？宁远这样想。她忽然感受到一种箭停在弓弦上的气氛，靶子、气流、力、弓和箭都准备着……

不经意间，宁远和扈江离对视了一个瞬间，仿佛天意安排过。一刹那，宁远感觉自己新长出的一双眼睛，浮在眼前逐渐分出层次的无间无涯的黑前面，一系列奇异荒诞的场景像梦境一样闪过。她看见那个闲清筵上想和她说话的那个白毛老爷爷静静地仰卧着，之前星际航船上那个一身书卷气的青年蓬头垢面地走上前，抬起头来，另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好像说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