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变动让赵瓀意识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上井是泓碧水,她是甘愿坐井的蛙。
如今井塌了,自己除了落得一身伤,什么也没剩下。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了。
“麻烦一张到南椒的车票,越快越好。”
***
赵瓀来南椒已经两天了。
之所以选择南椒,也只是图个踏实。
因为熟悉,所以心安。
火车是昨天凌晨四点多抵达的南椒。赵瓀行李不多,轻车熟路到了大学城。大学四年,她有近两年住在校外。提前和房东阿姨通过电话,阿姨对她也还有印象,在那头热情的招呼着说手里正好还剩间房子,不过不是她曾经住的那间了。
赵瓀无所谓道,没关系,都可以。
房东阿姨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因为她曾经住的那间屋子软装搞的好。只要墙体没破坏,随人怎么布置。
赵瓀起先交了一整年,想着也是个稳定的地,因此就在布置上多费了点儿心。
曾经她最喜欢的,就是在午后的阳光里,躺在窗前的沙发上,手机放着喜欢的音乐,阖上眼,沉浸在不被外界打扰的一方小世界。
现在,倒是没有多余的感觉和精力了。疲于工作,疲于应付,疲于招架。
到头来,一败涂地。
赵瓀又忍不住扛起悲观大旗。她想,人际关系果然是她一生之敌。
赵瓀算是回头客。一见面,房东阿姨很是热情,问她怎么回来了?是一个人来南椒工作还是和对象一起的?
赵瓀有些招架不住。
只说自己有些事,暂时先租三个月。
房东阿姨笑着摆摆手,哎呦哎呦,一个月我也欢迎你。
有素质又从不拖月租的房客她巴不得多来点。
引人到门口,刚把钥匙交到她手上,又抬起头问:“怎么一直戴口罩?感冒了?”
借口已经被人找好了。赵瓀就坡下驴,点点头,嗯,怕传染给您。
阿姨说她楼下有药,一会儿可以去取两包。赵瓀拍拍包,直说自己带了。阿姨这才作罢,没多嘱咐,径直下了楼。
上任租户刚退没几天,整体算不上脏。因这虚弱的身体条件,赵瓀也就没为难自己,直挺挺的躺到起,打算过几天再收拾。
一连躺了两天。每天除了吃和睡就剩追追剧。
今天她打算出趟门。
也不是别的,只是取个快递,顺道再去江边吹吹风。
前两天出门时,赵瓀都会全副武装个整齐。墨镜,口罩加帽子,严实的像电视里鬼鬼祟祟的特务。
这会已经傍晚了,再加脸上的伤消的差不多,干脆也就这么出了门。
快递是面镜子。
尺寸略比她想象中的小,正好塞得进帆布袋。
天黑的很快,不过取个快递的工夫,夜市摊已经陆陆续续摆上了。
赵瓀要了根甜玉米,一边啃着一边步行去江边。
漾江离椒大有一段距离。
不多不少,恰好两公里。
恰好,她很能走路。
以前在椒大读书时,赵瓀经常过来。不为别的,单纯围着漾江转圈。一到傍晚,漾江边上就三五成群,有跑步的,有遛弯的,还有小情侣乐着笑着打啵的。
唯有她,是来坐着发呆的。
赵瓀喜欢发呆。大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来,偶尔也会有个伴。
坐着坐着,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赵瓀一转身,看见一张稚嫩又拘谨的脸。
她一怔,问,有事吗?
她坐的位置偏,半天才能碰到一个人。这会四下张望,却是一个人影也不见。
不知是不是大学四年学法的缘故,赵瓀为人十分警惕。种种案例都白纸黑字的告诉她,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人。
哪怕对方长相人畜无害。
她悄悄用手捏着包,脚也自然垂下来。这个高度和距离,如有意外,至少能给对方猛力一击。
男生绞着手指,似乎有些紧张。半晌儿,突然伸出右手,鼓起勇气问:“可以交个朋友吗?”
赵瓀心里松了一口气。盯着眼前摊开的右手,微微一笑,轻轻回握,诚恳的说:“抱歉。”
朋友,她不需要。
男生呆呆点着头,讪讪笑着,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说,没关系,没关系。
然后,撒腿跑出她的视线。
眼看男生消失在茫茫月色里,赵瓀也没有了继续发呆的欲-望。看了眼时间,八点过半。离晚班公交停运还有一个小时,她打算先去就近的超市逛一逛,顺便补些日用品。
逛了一圈下来,七七八八塞得快要挤出购物车。赵瓀犹豫了半天,决定把占地方的一提卫生纸给放回去。
然后是打折的柚子、半牙西瓜还有几杯冰淇淋。
这么一折腾,空间又省出来不少。但她的确不能再逛了,要是再呆一会,保不准又要把刚舍的东西拣回来。
推车刚要去结账,超市服务员阿姨手拿两包组合装,赶上前问她,美女买不买卫生巾?今天做活动,平时二十九块九,今天二十四块九,一下便宜五块钱,很划算的。
赵瓀往阿姨手上扫了眼,又想自己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她日子向来不准,再加一直吃着药,索性也就不记了。
就这慢了的几步间,阿姨眼疾手快,手搭购物车,边跟着她往前边热情的说:“美女常用的牌子是哪个?这个不喜欢可以去货架上看看其他的嘛。”
服务过于热情,赵瓀有些头疼。但她脸皮薄,想想也是用得着,索性转了方向去货架。
阿姨跟在身后,又问:“你要哪个牌子,我帮你找找。”
赵瓀摆摆手。正想办法脱身,突然有人出了声。
是个男人。
声线清冽,如腊月凝雾。
那人不紧不慢道:“帮忙推荐个夜用。”
这个声音,赵瓀并不陌生。甚至,算得上相熟。
赵瓀目光牢牢定在眼前的三分货架。她告诉自己,镇定,镇定,一个侧脸而已,对方一定认不出。
或者,也有可能是她听错了。
阿姨被那人引去,拿起几款卖的好的递过去。
赵瓀随手拿起一包,丢进购物车,头也不回的去门口结账。
她想,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那人又怎么会在南椒。
***
赵瓀今天运气不好。
在十字路口等个红绿灯的功夫,最后一趟班车从她对面眼睁睁的开走了。
她看着手上满当当的袋子陷入沉默。
绿灯亮起。赵瓀不死心的走到站台,上下左右仔细端详好一阵,终于得出结论。
她完了。
今天出门没带手机,只拿了一张百元大钞。超市结余一块七。这是她特意为自己留的底。
后路是给自己留好了,可车却是掐分夺秒的从她眼跟前跑了。
刚才那趟班车,最近一趟的发车时间是明早六点半。
除非脑子有包,否则没有人会在这里好心喂蚊子。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消息。
好消息有,且不止一个。
赵瓀今天穿的拖鞋,平跟。
超市距她住的地方,只有区区一公里。
以及,幸亏自己没买柚子和西瓜。
夜色之下,霓灯辉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十之过半皆是疲惫无力相,想来都是刚下班的打工人。
赵瓀边走边计算着自己手里仅剩的微末银两,怎么算也是只能支撑自己未来两个月的开销,且还是紧巴巴加苦哈哈的,勒紧裤腰的前提下。
或许,自己是得抓紧时间找份新工作了。
再躺几天好呢?
三天?五天?或者干脆来十天?
赵瓀正想的出神,身后有车按了两下喇叭。她下意识朝右一侧,然后就听有个极雀跃的声音蓦地响起:“赵瓀姐。”
赵瓀确定,今天确实不是个适合出门的好日子。
这个声音,赵瓀并不熟悉。甚至,算得上陌生。
偏巧的是,前不久她刚听过。
扯出张笑脸,转头对车窗里的小姑娘打了招呼。
相较之下,时沂笑的绚烂,她快声说:“姐姐快上车,这里不让停。”
赵瓀摆摆手,说不用麻烦了。
她俩也就见过一两次。实在算不得熟。
“没事的,这么晚了,就上车吧。让彭怿送你。”
这下,她连挤出来的微笑也保持不住了。
原来,刚刚她真的没听错。超市里碰见的,真的是彭怿。
如此,她更是不会上车了。正想找了好借口,驾驶位处传来一句:“你去哪?”
是在问她?
赵瓀指了指椒大反方向。彭怿淡淡瞥过头,一踩油门,冷冰冰的三个字顺着快要关起的车窗玻璃费力飘出来:“不顺路。”
如此,甚好。
她本就没打算麻烦他。
***
时沂下了车,不情不愿的。
因为她是被人丢到地铁站的。
哪怕距离她家也就不到五公里了。
下车前,彭怿还顺手送了她个东西。包装精美,最上还系着大大的粉色蝴蝶结,蛮符合她一贯的格调。
美中不足的是,姓宋的观众不在场。
时沂上了地铁。手里的蝴蝶结就像那潘多拉的盒子一样开口引诱着她。她思来想去,还是败给了不够坚定的意志。她满脸兴奋的打开,怔愣几秒,笑容终是彻底凝固了。
彭怿送她的,竟然是袋卫生巾……
时沂越想越气。说好的作为报酬,今天彭怿会送她回家直至小区楼下,然后再送她一份礼物,借此气气某个不开眼的猪脑袋。为此,她甚至搭上了三天的假期。可是彭怿呢,过河拆桥,卸磨杀-人,吃水单忘挖井人,见色就忘她!
亏她胳膊肘子往外拐,略有心理负担的抛弃讲三美遵四德的表哥,偏和他这南极寒冰统一了战线。
起先时沂也是忐忑的。毕竟,她甚至都想象不出彭怿送人礼物的样子。为免戏份穿帮,她说礼物她可以自己出。可是彭怿摇摇头,淡淡的说,不用。
然后,涉世未深的自己就相信了他。
彭怿又是如何报答她的呢?
一个大的离奇的包装盒里放了袋卫生巾。还不是她常用的牌子。
时沂想不通。
彭怿是什么时候坏了脑子的。以及略有些庆幸,庆幸宋漾不在场,庆幸她下到了地铁站。
以及,为什么自己碰到的两个冰川男都是这么难搞又奇葩。
甚至,对比之下,还是她的宋漾好。
宋漾冷归冷,但他的情绪都清楚写在脸上,连猜都不用费力猜,送上门的开卷考。
彭怿不是的。
他冷的不分场合,不分对象,表情永远如出一辙。在他脸上,你看不出丝毫情绪破绽。只要他不说,你永远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关键是,他也不会开口说。
他同样也傲。傲的习惯,傲的不自知。他的傲是平等看不起所有人,主动疏离所有人。无论那人是好是坏,真心抑或假意,通通视而不见。
诚然,他有傲的资本。
出身,样貌,头脑,万中无一。
可越是这样的男人,也越是危险。
这么一想,还是宋漾最好。
她不需要这样的万中无一。
她要的,是独属于她的万里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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