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西天佛祖座下大弟子饮光尊者便要驾临东海演经说法,此乃百年一次的盛事。自我有记忆开始,此盛事便一回比一回隆重,而我东海之众,彼时无论身在何处,身负何职,都要赶来参加的。
我是从昆仑回来的,到东海的时候,是晏唐列队来迎我。
我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皱眉道:“二哥呢?”
晏唐冷峻的面容有些尴尬:“龙君他……”
他便是这点让人不喜,认真得毫无趣味。我并无责问的意思,他这番郑重其事地犹豫与掩饰,倒显得我小心眼。
“不在东海,那便是去清泠渊了,这些年不都如此么?”千里如血枫林无限蔓延,隔开另一个世界。我越过晏唐向前,劈开一道水路来,转头喊他:“走吧。”
他往我身后看了看,一动不动,“大公子未回?”
“东宝久不下山,好容易出门一趟,嚷着定要去人间热闹处做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大哥他们只好带他去了,吩咐下来不用等他。你也莫在这里吹风,水宫还有许多事需你帮忙打理。”我向前走了一段,不见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瞧,晏唐仍就杵在原地,我十分好笑,“为何还不走?”
晏唐死板道:“龙君命属下来迎三公主和大公子他们,属下不敢抗命。公主先回,待属下迎了大公子,自会回宫待命。”
“大哥他们轻车熟路,用不着你迎。”我十分无奈,“这几天正是东海最忙碌的时候,你不去帮阿罗,却在这儿吹风,显得很有诚意么?”
晏唐依旧忠心耿耿,“龙君有嘱……”
晏唐是二哥手底下最得力的龙将,在二哥不务正业的这些年,四海偶有乱子,都是他带兵轻松平了,打仗是一把好手,只是性子刻板又愚忠,平日行事太不知变通。
正相反,二哥性子十分不羁,也受不得约束,然而当我问他为何相中了晏唐时,他却十分费解地反问我:“你不觉得他这样很萌么?”然而至今我也未感受到晏唐的萌点。
望着他挣扎的模样,觉得不成全他的忠心倒显得狭隘刻薄,遂无奈地道了声:“好,好。”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不自觉笑出声,“我记得二哥也说过,他不在的时候,让你一切听我的。”晏唐微一抬头,睁大了眼睛,“是。”终于随我返回水宫。
水宫四周有绵延不尽的扶桑木,灵气充沛,木间栖息许多修炼的灵种,因着二哥的纵容,都十分活泼大胆。一只玉鸡冲着晏唐喊“死鱼脸,死鱼脸!”比目鱼本来正在忘我地啃果子,听到喊叫,生气地鼓着腮帮子捡果子砸去,“瘸腿鸡!”奈何此鱼眼神不好,一把果子全落在了晏唐身上。
我看着十分好笑,但看晏唐要发怒的模样,忙咳了一声,问:“二哥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晏唐整了仪容,恭谨道:“龙君说若是大公子和公主问起,便回说饮光尊者登坛**之前一定回来。”
“如此说来,这半个月他打算就赖在清泠渊了。”果然又是如此。
二哥名白泽,三千年前被天帝封为东海的水君,主掌四海。彼时天地初定,二哥年纪轻轻又无甚威名,便得许多质疑。四海不平,生了不少乱子,最大的一次乃是北海禺??联合了西海弇兹的叛乱。禺??气势汹汹,似要将四海掀翻了去,可不到半年,二哥仅带东海之兵,提着三尺青锋便收服弇兹,斩杀禺??,驱逐其子禺疆,四海震慑。
只是二哥虽有了英勇战绩,奈何性子不大稳重,作风也不甚正派,见过他的人第一眼大概都不会相信,典籍记载中的东海龙君竟然这般风流轻浮。他们不知的是,二哥一向风流轻浮,只是没成名之前,外人不知道罢了。
二哥认识清泠渊的泠音神女是在禺??叛乱之后,自看上了泠音,二哥便收了风流轻狂,一心一意起来。但有句话叫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二哥对泠音掏心掏肺,俨然将清泠渊当作自家洞府,连东海都不大回,而泠音神女一直未中意于二哥。
有次二哥又为了泠音神女借酒消愁,我也因着些伤心事陪他醉了一场,问他为何偏偏看上了泠音神女时,他只说泠音神女与别的不同。
至于怎么个不同法,二哥的原话是泠音神女看起来谁都不曾放在眼中,却又心存世间万物,表面上看是冷冰冰的一个美人,但闹腾起来谁都无法招架,本领好,酒酿得也好,弹得一手好琴,声音也好听,碎玉裂冰得好听……总之泠音神女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是无一不好,处处与众不同。
那时正是冠月木花开的季节,花色如月,簌簌而落。花影缭乱映在二哥身上,斯人憔悴,分外苍凉。周遭十分安静,我能不时听到二哥发出颓唐的叹息声。
初时见他伤心模样,我和大哥都时常宽慰,但很多年过去,二哥依旧沉沦其中,于政务一味荒疏,我们便于他的情事不大置喙。大哥有时看不过去,话中便有了苛责:“你以前伤了许多女子的心,因果轮回,也自有个女子来伤你的心。”二哥苦笑:“伤得委实有些重。”所幸这些年来,四海还算风平浪静,大哥便也没有过分束缚于他。
自天宫初立而今三千年,除了与魔众偶有征战,天地四海都井然有序,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凡间也有许多不容小觑的修仙门派,多有道人飞升。昔日种族间的杀伐征战基本成为典籍中记载的过往,而拿兵器的战将许多也开始种花下棋、养兽收徒,过起了逍遥日子。仙神寿数长久,于无边岁月里总需有些执着和念想,不然怕是逍遥也寂寞。二哥对泠音神女的执着虽看起来有些痴傻,但相比心如止水、一层不变的千年万年,总归不至于单调无聊吧。
我总是如此自我宽慰。
到水宫时,阿罗带着两个侍女正向外张望,看来已等了有段时间。阿罗见只我和晏唐两个,似不甘心般又往我们身后瞧了瞧,我笑道:“别瞅了,大哥他们过几天回来。”
阿罗随即收回目光,笑得端庄温婉:“那公主是要先去休息,还是四处转转?”
“你们自去忙吧,我先去梵隐宫走走。”
在此处已能看到远处的冠月木,巨大的木冠撑开,覆盖了整座宫殿。冠月木百年一开花,可惜花期甚短,只能维持一个月。
我正准备过去,一个颇为着急的声音传来:“千岑,便知你已回来了,快跟我走!”
一只青鸟辟水而来,上头骑着的是沉渊,但见他不待停稳他已一把捞起我上了鸟背。
“到底出了何事?”
沉渊焦躁地扇着扇子:“你那好二哥,将流光帝姬的坐骑给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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