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嫂常年忙于战事,陪伴东宝的时间着实太少。东宝更小的时候因着常常见不到父母,哭闹过好一阵。现今虽说仍是个小不点,到底读了些书,也晓得了些道理,了解父母的伟大之后,生出觉悟,调皮捣蛋得很有分寸。
小孩子的懂事总能惹得家长怜爱又心疼,大哥大嫂若得闲,总是随着东宝的心意陪他玩闹些日子。虽则这些天原该早日回东海,但还是陪东宝走了趟他心心念念的人间,只可怜莲生一路随行,背的包裹越来越重、越来越多,还受了不少闲气。
“小爷不奉陪了!”莲生将一堆包裹丢到梵隐宫门口就气呼呼地甩手要走。
东宝还扯住他袖子一派天真地晃,“莲生哥哥要去哪?你不与我们一起玩了么?”
莲生仰天叫苦,“小爷肉身娇贵得很,再经不起折腾,不回原身休养一阵,元神都要散了!”
东宝望着莲生气急败坏的背影摊手摇头,“近来莲生哥哥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我不禁笑道:“你惯会欺负他。”
东宝见我转出,急急迈着小短腿扑过来喊,“姑姑!”
我像往常一样将他抱起,手臂竟觉沉重,不自觉又掂了掂,“几日不见都这么重了,可见还是凡世伙食好,容易长肉。”
东宝扭着身子反驳,“宝宝是长高了!”
“那让姑姑看看。”我将他搁到地上,正经地伸手比了比,忍笑道,“呃,横着高了。”
连篁不知何时已由桑铃和白相公伴着来到梵隐宫门口,极难得的也是一脸笑意。东宝听到连篁声音,也不再理会他是横着高还是竖着高,只跑过去抱连篁的小腿,甜甜地叫:“小叔叔!”白相公见这么一团火球扑过来,顿生警惕之心,莽首俯冲直下,便到了东宝眼前,面目狰狞地吐着芯子。
奈何天道之数,一物降一物,龙族于兽类有天生的威慑,东宝只是莫名其妙地扭头望了白相公一眼,白相公已慢慢低下蟒首,身子盘起,臣服于东宝脚边。
东宝颇有兴致地蹲下身,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摸白相公的脑袋,白相公对于东宝的突然亲近似有一丝恐惧,脑袋忙缩了。东宝慢慢走近,或许是白相公觉出了东宝身上与我和连篁一样的气息,方放心地让东宝摸了摸。
“小叔叔,你什么时候养了这样一头大白蛇?”东宝自出生便随大哥于昆仑居住,在东海的日子并不多,桑铃和白相公落于东海不过近七八年的事,于生来神胎的东宝来说,也不过是他溜到天河边戏耍一顿的功夫,是以并不知梵隐宫这一段小小的因缘。
连篁笑道:“白相公并不是叔叔养的,它是桑铃姑娘的朋友。”
“桑铃?”东宝这才注意到站在连篁斜后方的少女,少女穿件粉色的襦裙,很是柔和地微微笑着,东宝就自来熟地过去叫姐姐。
桑铃忙道:“小公子快莫如此,桑铃只是一介凡女,虽看起来比小公子大些,却实在当不得小公子如此称呼,小公子只叫我名字便好。”
“凡人?”东宝奇道,“可这大白蛇不是姐姐的么?”
桑铃道:“白相公一向与我是一起的。”
东宝便道:“我在凡间的时候也见过,莫说是姐姐身边这样大一条白蛇,便是指头粗的小蛇凡人见了都怕得要躲开,姐姐竟不怕么?”
桑铃眼睫微微垂下,扫出一片暗影。只见她嘴角牵了牵,仍旧保持着笑意,“白相公是桑铃最好的朋友,怎么会怕呢?”
东宝似还要追问,连篁见状,便牵了他小手微笑,“偏你问题多,平日里念书却不见你念出这许多门道来。”蹲下身与他平视,笑问,“几年不见,可有想着小叔叔?”
东宝稚嫩而秀气的脸庞溢满得意,“想了想了!”更加兴奋起来,“宝宝这次还给小叔叔带了好多好玩的东西呢!” 说着就小跑着去拖包裹,偏捡了一个最大最重的,拖了半晌没拖动。
我遂唤了几个侍女将那一地的包裹搬进了梵隐宫,摸着他小脑袋道:“进去慢慢给小叔叔看。”
东宝正要跟去,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珠转了一圈,又跑来问我,“姑姑,怎的不见二叔叔?我也给他带了许多好吃的呢!”
我望了眼大哥,他表情还算平静,看不出喜怒。“二叔叔的一个朋友受了伤,他在照看着,很快便回来。”我怕东宝再提二哥,大哥听多了真生起气,忙转了话头道,“你让莲生哥哥带了这么些东西,可也有给姑姑的?”
东宝忽而扭捏起来,咬着指头怪难为情的模样,“给姑姑带了……带了胭脂水粉。”话还未说完已是小脸通红,连忙躲到大嫂身后,半晌探出半拉脑袋,“娘亲说姑姑整日奔波,现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该好好装扮装扮才是,如此才能找个英明神武的夫君,将来好帮衬姑姑。”东宝一口气说完,又猫到大嫂身后,倒好像他自己要娶媳妇似的。
大嫂讪然一笑,“千千,我们先走一步。”拖着东宝便去了,经过连篁身边时,还不忘拉他一把,“先走先走。”
连篁无奈一笑,牵了桑铃也跟着去了。
我与昭夜不过近来之事,虽未刻意隐瞒,因着各有事端,我并未与谁真正说过。到底女儿家心思,我也无意张扬,只顺其自然便好。只是想到昭夜,心头泛起柔情,竟又痴住了。
耳边忽的传来大哥淡淡的一问:“小重天可有话来?”
我回过神,柔情转为苍凉,如东海之东的龙冢刮过寒风。我摇摇头,“我已问过,只回说相见不如不见,各自平安就好。”
大哥叹道:“果然还是如此。”
“如此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大哥望着梵隐宫门沉默良久,又过了会儿,他才向前走了两步,回头见我还怔怔立在原地,又唤,“走吧。”
梵隐宫虽有侍女按时打扫,到底来往的人少,宫内的小路很是安静。
大哥与我转过一进院子,便直往冠月园而去。空寂的一段路途,能听见东宝和桑铃的笑声。又走过一片彼岸花盛开的小圃,大哥忽而开口,“白泽他早已为龙主之尊,却一直吊儿郎当没正行。我族自入主东海便多灾多难,他又非不知,又是身为兄长,怎能将担子都往你身上搁?你与他时常相见,平日里也该多劝谏些。”听来是平平静静的语气。
“最大的事二哥他早已平了,我经手的也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便是如此还总有许多拿不定主意,要时常向二哥请教。”说着笑道,“况且不是还有大哥嘛,有威震三界六道的苍华君在,谁敢打东海的主意?”
大哥停住脚步,认真起来更显严肃,“你莫奉承我,也莫为他打掩护,我虽常驻昆仑,他的情形我也非不清楚,荒唐至斯,谈何担当?”
一丝不安略过心头,“大哥。”
“怎么?”
我缓缓道:“大哥,二哥不务正业已非一日两日,而是近两千年了,大哥心中早便清楚。而且大哥虽常在外征战,得闲时总会来东海,以往提及二哥,大哥也从无半句责怪之词,最多不过劝他换个痴情的对象。今天这般认真地说二哥荒唐,小妹觉得委实不寻常。”
大哥审视着我,好长时间,虽则眉眼之间仍无半分笑意,终是放松了神情,可在我看来,这放松未免有些刻意。“并无什么不寻常,不过天长日久,终是对他有些看不惯罢了。”话罢抬脚便走。
我却容不得他说话不清不楚,急走两步挡住他去路, “大哥,若是有事实在无需瞒我。你心知我早非幼时整日闹着你学术法的小龙女了,我也能上战场与你一起打仗,也能整顿凡世调顺江河风雨……大哥,你与我讲清楚,我虽不能帮衬你,至少可以做到心中有数,早日筹谋。”
大哥听闻此言,竟噗嗤一笑,“大哥竟不知小妹已经这般有本事了。”
他此话明明白白是玩笑的口气,我又好气又好笑,“你不信我?”
“这些年你的作为大哥看在眼里,怎会不信?”大哥微微笑道,“只是你也知大哥司职,你自小明白通透,看得清楚,又何谈有数没数。”
我心头一动,便道:“我回来之前你便说在备战魔众,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你倒是心思动得快。”大哥一笑,坦荡直接,“经探查,说是商主准备倾魔众之兵而来,称不上凶险,不过麻烦些罢了。”
我不禁冷笑,“自三千年前波旬战败被镇压,残余魔众卷土而来的次数也不少,从未讨过便宜去,竟还不知休养生息。以他们而今实力,哪里是天庭的对手?观那商主以往言行,也是知进退、识实务的,怎会忽然不知好歹来?”
“商主虽为波旬之子,却与波旬不大相合,听闻他如今虽统领魔众,但是曾经跟随在波旬身边的几位护法和魔将并不大服他。商主有心主和,可惜波旬旧将却常怀复仇之心。我猜测,若魔众果真倾全族之兵而来,倒不一定是他拿的主意。”
我少不得担忧,“商主便是被架着来,也非好相与的,还有那些旧将,一个个存着毁天灭地之心,都不是省油的灯。”
大哥却始终平静,“再不省心,知道他们的目的,总有应对之法。”
“目的?”
“从他们近来的动向看,魔众应是想要迎回波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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