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养殖场

嫁给那个穆王殿下

楔子

穆王要成亲了。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京城家家户户都想敲锣打鼓再放个鞭炮庆祝一下。

穆王此人,说话难听,眼高于顶,见了谁都不放在眼里。尤其听说在男女之事上有些特别的癖好,府里的姬妾死的死,疯的疯,因此穆王已经二十七岁,却仍然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王妃。

穆王成宣,是当今圣上的第五子,是先皇后所生。先皇后仁德贤淑,与圣上少年夫妻,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先皇后生下穆王之后,便撒手人寰。圣上悲痛欲绝,思及爱妻,对这个儿子也是宠爱非常。尽管隔三差五便有大臣上书,圣上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知是谁同圣上说,或许王爷娶了妻,脾气会收敛一点。

圣上便下了令,一定要从大臣里挑出一个女儿,许给穆王做王妃。

虽然放低了要求,门当户对还是要追求的,挑来挑去,挑出了符合条件的一些姑娘。让穆王从里头挑一个。穆王随便地看了一眼,扔了一个飞镖出去,飞镖稳稳地定在了靶子上。

第一章

长安城外,云水观中。

静谧的山中,一条青石板路曲径通幽,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急急忙忙跑着,忽然摔了一跤。她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顺着小路跑过去。

“小姐,小姐。”少女语气有些兴奋,跑进了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里。

被称作小姐的,也是一个少女,姓姜,名梦同。一张灿若桃花的脸隐藏在一身藏青色里,道袍已经有些发旧,头发简单挽起来,只有一根桃木簪子。

“彩玉,怎么了?”她看见了少女身上的泥污,脸上有些担心。

“小姐,家书,是家书。老爷给咱们写家书了,是不是要接咱们回去了。”彩玉说着,有些激动,眼眶都红了。

姜梦同眼里也亮了,笑容刚出现,又被压了回去,“是么?”

姜梦同接过那封家书,拆开来,是她爹的笔迹:

“梦同我儿,你在外已十数年,爹许久不见你,甚是想念。你收拾收拾东西,即刻回家来吧。”

彩玉瞥见“回家”二字,开心地说:“小姐,老爷果然要接咱们回家了。”她说着,摸了一把眼泪。

姜梦同喃喃自语地又将“即刻回家”念了一遍,也喜极而泣。她已在这道观里,住了十年,只有阿娘每一年能来见一面。如今,竟然让她回家了。

山中不知是各种鸟,忽地叫唤了一声。

主仆二人收拾了东西,首先向道观观主辞行。观主已经知晓她们的来意,寒暄几句,最后留给姜梦同一句话:

你命格孤苦,不过会有贵人扭转乾坤。

姜梦同沉浸在回家的喜悦里,并没有参透这句话的含义。

马车咕噜噜地往山下走,姜梦同掀开车帘子,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十年前,她是姜家二小姐,姜梦同。

后来她成了云水观的小道姑,号忘忧。

如今,她又要成为姜家的二小姐,姜梦同。

鸟声在幽静的山林里此起彼伏,晃晃悠悠的马车,和一颗晃晃悠悠的心。

***

从云水观到京城花了两个多时辰,进城的时候,姜梦同特意掀开帘子,看了眼繁华的长安城。

或许是近乡情怯,这样的繁华让姜梦同有些不习惯。彩玉则十分雀跃,样样都惊奇,眼珠子骨碌碌地转。

马车又行了一段,稳稳停在国公府门前。

姜梦同二人下了马车,她抬头,养着国公府的匾额。匾额早已换了新的,大门和门口的装潢也早翻了新,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这栋院子。

门口的护院也早已经换了新人,将她俩拦在门外。她离开这里的年头,比护院来的年头还要久。

她耐着性子,赔着笑脸,“劳烦您通报一声,就说二小姐回来了。”

护院鼻孔哼哼一声,瞪着她:“姜国公就只有一位小姐,哪里来的二小姐。去去去,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别在这儿捣乱。”

彩玉一听这话便不得了,与他争辩:“你只管去通报就是了,到时候自然就知道我们二小姐是不是真的了?”

护院仰着高傲的鼻孔,一动不动。

回自己家,却被护院拦在门口,这是何等的悲哀。姜梦同自嘲地笑了笑。

彩玉看了眼她的脸色,又看了眼护院的鼻孔,嘴巴委屈得撅上天。“小姐,这也太欺负人了。”

姜梦同宽慰地笑了笑,这种欺负,她已经受了十几年。无论是做主子的,还是做奴才的,都惯爱捧高踩低。

人之常情,无可辩驳。

正当她们一筹莫展之际,府里的管家正好出来。管家还是十几年前的管家,彩玉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冲到他面前,“管家,管家,二小姐回来了。”

管家的头发已经白了,眯起眼睛,看了许久,才有些颤抖地迎上来,“二小姐,真是二小姐。快,快跟老奴进来。”

彩玉朝护院瞪了瞪眼,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护院看着二人的背影,疑惑非常。

姜国公夫人只生了一位小姐,就是姜梦芸,从哪儿冒出了个二小姐?难不成姜国公在外养了个狐狸精?

狐狸精并不在外,就在国公府里。

姜国公除了正室夫人,还有一位小妾。小妾便是姜梦同的阿娘,名唤疏月。疏月这个名字,曾经红极一时。她的阿娘,曾是扬州城里最美的花魁。

当花魁一朝嫁给国公府的世子,花便开始凋零。

为着出身,为着世子夫人,为着后宅的明争暗斗,再美的风花雪月,也在柴米油盐里消磨殆尽。

姜梦同出生的那一年,正是风月换油盐的那一年。

疏月难产了,生了整整一天,才生出来一个女儿。女儿出生的时候,天空红了一片,火红的云慢慢地,烧到了国公府的祠堂。

有一个算命的说,这个女儿命格太硬,不详。

新生儿的喜悦就这样被黑云淹没,所有的风月都在黑云里不知所踪。

世子夫人从世子夫人熬成国公夫人,这么多年来,向来容不下这朵花,有了由头,更加肆无忌惮,下人们看眼色,母女俩生活清苦非常。

她在各种捧高踩低里,竟也无灾无虞地长到六岁。这一年,府里的娇娇大小姐,也就是她的姐姐,生了场大病,医生都束手无策。请了个巫医,说是她不详,留不得。

姜国公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番,将姜梦同送到了城外的道观。

距今,已有十年。

她走后,娇娇大小姐果真好了起来。于是,她们更加确信,是她的错。

姜梦同走在熟悉的回廊里,记忆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奇怪,想起来,竟也不难过了。明明当年也哭得撕心裂肺。

她顺着记忆,一步步,走向母亲的院子。

数着步子抬起头,咽了口口水,扣门,连说的第一句话都想了好几遍。

却无人应答。

“她死了。”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出现在姜梦同身后。

姜梦同转过身,少女微微抬起的下巴,像一只高傲的孔雀。这就是府里的娇娇大小姐,她的好姐姐。

姜梦同微微一笑:“姐姐。”

姜梦芸变了脸色,“谁是你姐姐,贱人的女儿,也是贱人。”

姜梦同不恼,只是有些困难地问出那句话:“大小姐,请问我娘在哪儿?”

姜梦芸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不是说了么,死了。你娘早死了,春天的时候就病死了。”

春天的时候,也就是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今年还没到她阿娘看她的时候,姜梦同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嘴唇颤抖着,还没说出口,被打断了。

“二小姐,老爷回来了,请你过去呢。”

姜梦芸头一仰,转身走了。

姜梦同跟着传话的下人,来到她许久不见的爹面前。

她爹还和记忆中一样,笑呵呵地让她坐下,问了问情况,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诸如此类。姜梦同一律回答好,反正不好也不会有人关心。

“梦同啊,其实呢,爹叫你回来,是给你找了一门婚事。”姜国公摸了摸胡子,如此说道。

“是穆王,嫁给他,你以后就是穆王妃了。”

姜梦同心思不在这里,也应了好,说完了,又问道:“我阿娘呢?”

姜国公垂下眼,哀痛得虚假,“你娘她四月份的时候,得了病,撒手人寰了。我怕你伤心,一直瞒着没告诉你。”

姜梦同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追问:“四月十几?”

“应当是,四月十九吧。”

“埋在哪儿?”

“城外李家庄。”

死了连入家族墓地都不行,姜梦同为自己的阿娘感到悲哀。

她抬起头,“爹刚才说,嫁给穆王?可以。女儿没有意见,只是想在出嫁前去拜祭一下我娘。”

姜国公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做女儿的,应尽的孝道。改天,我让人带你去。你刚回来,风尘仆仆的,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下人,让他们去准备。爹晚点再来看你。”

“不用麻烦了,女儿就住娘的院子就可以了。”姜梦同笑得乖巧懂事。

她一颗晃晃悠悠的心,在马车停稳的时候还在晃晃悠悠,如今终于定住了。

第二章

她阿娘的院子两个月没人住,也没人打扫,姜梦同简单收拾了一下,和彩玉住了进去。

彩玉嘴巴翘到天上去,忿忿不平道:“小姐,姻缘乃大事,你怎么可以这么随便?”

姜梦同扫视着她阿娘的房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难道以为嫁给了爱情,就真的嫁给了爱情么?她阿娘当年不顾一切,以为嫁给了爱情,如今落得如此光景,又有什么好说。

姜梦同对这房子其实并不熟悉,她六岁时离开,再没回来,如今也谈不上什么熟悉,什么陌生。

梳妆台上的铜镜落难了灰尘,姜梦同抓着袖子,将它擦拭干净。镜子里映出她的脸,白皙的脸上嵌着精致的五官,是第一眼的美人。可仔细看来,除了一双狐狸眼,哪一处都不像她阿娘。

彩玉趁机夸她:“小姐生得真好看。”

姜梦同将铜镜盖在桌上,语气平淡:“好看也好,不好看也罢。”

彩玉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

在这国公府里,还有一处院子对姜梦同脸讨论得着急上火。

“母亲,那个狐媚子,那双眼生得和她娘一模一样。”说话的正是姜梦芸,语气里有三分嫉妒,七分的不屑。

坐在她对面的妇人,正是姜国公夫人徐氏。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保养得宜,风韵犹存,只是姣好的容颜因为咬牙切齿有些狰狞。

“狐媚子,惯会勾引人。”徐氏对曾经失过丈夫的心耿耿于怀,每每想起,便对疏月恨得牙痒痒。丈夫娶了一个青楼女子入府,曾让她丢过多少年的脸。好在这场战争,她胜利了,无论是最后活着,还是丈夫的宠爱,她都赢得了胜利。

“唉,不过长得再勾人,也要嫁给一个变态了。”徐氏拿起帕子擦了擦脸,又回到那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姜梦芸哼了一声:“便宜她了,还是个王妃呢。一个妓女的庶出女儿,却能当上王妃,这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份福气曾经是姜梦芸的。

穆王一个飞镖,砸中了姜国公府。姜梦芸哭着喊着不愿意,徐氏更是天天一哭二闹三上吊。可圣上的旨意,谁敢抗旨?

姜国公着急上火的时候,一念之间,瞥见了路上的一株花,那花是他曾经的爱妾所种。

而他的爱妾,曾为他生下一个女儿。

一切迎刃而解。

姜国公禀告了圣上,只道自己的大女儿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算命的说,不适合嫁入王侯之家。他还有一个小女儿,也正适龄,可作穆王妃。

一个庶出的女儿,圣上自然不悦,却也同意了。他已经老了,这个儿子却依然不省心,他需要找一个人,来关照这个儿子。

就这样,穆王娶亲的消息传开,不少人家松了一口气。

再一打听,姜国公府的二小姐。

这是谁?

面面相觑,无人知晓。

只有少数记得旧事的,摇了摇头,叹了叹气,没有说破。

不止他们没听说过姜梦同,姜梦同也没听说过穆王。

彩玉听说了自家小姐要嫁人了,一打听,穆王竟然是个这样的人。她一咧嘴,哭着向小姐骂老爷。

“小姐,那个穆王,不是什么好人,难怪老爷要让你嫁呢。”

姜梦同笑了笑:“或许吧,传闻而已。好了,别哭了,你跟着我嫁过去,就是王妃的贴身侍婢了,身价水涨船高呢。”

彩玉破涕为笑,又哭又笑:“可是小姐,万一那个人真如传闻中所说,小姐可怎么办?”

姜梦同给她擦眼泪:“那就小葱拌豆腐,顺着拌一拌,逆着也拌一拌。”

姜梦同擦干净她的眼泪,拍了拍她的手:“好啦,东西你都准备好了么?”她今日要去祭拜她阿娘。

姜国公的晚点一晚就晚了好几日,姜梦同只好自己去了。城外李家庄,又是新坟,应当好找。

李家庄就在长安城外,比云水观近了一半的路程,因而只花了两个时辰。

李家庄旁边便是一片墓地,姜梦同下马车,一眼便看见。彩玉扶着她下了马车,挎了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一些纸钱蜡烛之类的祭拜用品。一大片的坟地,有的坟头长满了草,有的还有人祭拜过的痕迹。姜梦同一个个新墓碑看过去,在边上找到了她阿娘的。

姜氏妇疏月之墓。

姜梦同取了纸钱,点了两根蜡烛,又满了一杯酒,喃喃自语:“阿娘,我来看你了。”

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只有一句:“我会好好活着的,你放心吧。”

她们二人出门时辰早,祭拜过后,立刻返程,回到京城天色尚早。一天没吃饭,彩玉问道:“小姐,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姜梦同倒不是很饿,她想着彩玉应当饿了,便点点头,“刚才旁边有个小面馆,车夫,咱们倒回去吧。”

车夫应了好,正要调转车头,忽然从旁边路口冲出一匹疾行的马。两匹马相碰,马受了惊,带得车厢也东倒西歪,姜梦同不知发生何事。一阵左摇右晃,心都摇晕了才堪堪停下来。

这时候车帘子被人掀开:“哎哟,还是位小美人儿呢。”来人一双桃花眼狭长而微挑,嘴角和眉尾都是上扬的弧度,语气轻佻,浪荡子做派。

彩玉听不过耳,护主道:“你!你住口!”

那人眼神紧紧盯着姜梦同,姜梦同不甘示弱,回看回去。

他突然嗤笑一声:“有趣。”便放下了帘子。

又听得有人急急忙忙跑来:“王爷,王爷你没事吧。”

王爷?

姜梦同垂下眼,对方身份尊贵,若是不与她们善罢甘休,只怕要纠缠许久。她刚回来,不想生什么事端。

她正欲开口,却听那浪荡王爷道:“没事,庆安,送二位姑娘回府。”

彩玉小声道:“这人还不算太坏。”

姜梦同笑了笑,“或许。”

王爷派人送她们回了府,下了车彩玉一拍脑门道:“哎呀,应该问一问是哪家王爷的。”

她们都不了解京中形势,不知有几位王爷。

她们没了解的,总有人替她们了解。姜梦同前脚刚进房间坐下,后脚姜梦芸就来了。

“听说,刚才穆王送你回来的?怎么,这么等不及?”姜梦芸一脸的嘲讽。

穆王?她想起来了,就是她爹说的,她的亲事。彩玉也想起了这回事,看了她一眼,眼神委委屈屈,用眼神问她怎么办?

姜梦同不知这个姐姐是太闲了,还是晚上吃撑了,自己刚回来,她就知道了消息,连来得时间都计算得如此精准。

“姐姐,我们只是在街上与穆王殿下的马撞上,穆王殿下刚好送我们回来。姐姐不要担心。”

姜梦芸冷哼了一声,背过手,仰起胸膛:“谁知道呢?或许你是故意的呢?你和你娘一样,喜欢见到男人就往上贴。”

彩玉又想辩驳,被姜梦同制止:“姐姐说得对。”

姜梦芸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警告道:“不要叫我姐姐,你配吗?”

姜梦同恭恭敬敬:“大小姐说的是。”

姜梦芸一拳打在棉花上,咬了咬牙,走了。

彩玉不服气:“小姐干嘛事事都让着她?”

姜梦同叹了口气:“不然呢,和她争辩有什么好处呢?你觉得,谁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呢?”

彩玉不说话了,在这里,没人会帮她们。她回来之前,曾经有过很大的幻想,今天的现实早就打破了她的幻想。她家小姐回来这么几天,老爷只来过一次,再没出现。

“小姐,咱们就不该回来。”彩玉郁闷地说。

姜梦同不置可否,不回来或许她都不会知道她阿娘死的消息,反正在这国公府里,她们不会有什么好日子,可是在哪里会有什么好日子呢?

第二天,皇上赐婚的圣旨便到了。日子定在下月初七,还赏了好些东西,连带赏了姜国公和徐氏。

如今已经二十八,九天时间,如此仓促。

彩玉又有话说:“九天能干什么呀,我越来越觉得,这个穆王肯定和传闻一样了,皇上才会急着让他成亲。”

姜梦同对此并不在意,她在道观这些年,已经修炼得淡然处之。接到回家的消息,当时开心是因为可以和阿娘长久相伴,如今没了阿娘,她好像也没什么盼头。无非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

皇上赏的东西徐氏并没有克扣,大约是不屑于,因而全部抬进了姜梦同的房里。姜梦同几乎没有见过这些好东西,她打开来看了看,还是很开心的。

以前在道观,因为没钱也没少受欺负,无论如何,有钱总是底气足一些。

在送她出嫁这件事上,徐氏也没有克扣什么,嫁衣首饰,样样都准备齐全了,甚至还替她准备了嫁妆。

无论如何,徐氏还是顾全大局,没有丢国公府的面子。

大婚那日,稍微有些冷清,因为她阿娘并没有亲戚,也没有相熟的人。宴请的宾客里,或许都没人认识她。

只有一个喜婆,叮嘱了几句,说了几句吉利话。

鞭炮锣鼓喧天,姜梦同坐上轿子,入了穆王成宣的门。

第三章

穆王有自己的府邸,因而姜梦同并不用嫁入皇宫。

穆王府前有些冷清,宾客寥寥,鞭炮声落在空气里,都格外响。天子是不可能会来参加儿子的婚礼的,只有他们成婚后第二天进宫拜见的道理。穆王生母过世多年,又一直不得人心,除了府里下人,就只一位林将军。

林将军是先皇后的哥哥,也就是穆王殿下的舅舅。许多年来,和皇上一起宠着这位殿下。要星星摘星星,做错事擦屁股。

姜梦同被喜娘扶着下了轿,从细碎的流苏里,看见穆王殿下的手,和他的脸一样,都是好容色。

姜梦同伸出手去,放在他的手中,轻轻握住。

无论如何,日后便是她的夫君了。

穆王殿下低低笑了一声,“原来这个小美人儿,是我家的。”

姜梦同心有触动,看着脚下的路进了王府门,又拐了几个弯,停在了一处台阶前。

“娘子小心些,莫摔了。”

穆王轻轻地托起她的手,牵着她上台阶,过了台阶,便是新房。灯火烛影里,映目的红。

按规矩,是不该穆王亲自出来接她的。不过所谓规矩在这位殿下面前,全如浮云。

姜梦同坐在床上,穆王温温柔柔地掀开了她的盖头,烛光忽然晃动了一下,姜梦同慢慢地抬起头,正视他的脸。

和那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上挑的桃花眼,眉目如画。

听说先皇后年轻时是个美人儿,想来如是。

穆王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反而好整以暇地退到了桌子边坐下。

门已经关了,丫鬟也已经退下了。

即便是她今天晚上死在这间新房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姜梦同呼吸急促了几分,看着穆王。

穆王并不看她,脸上还带着笑,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小美人儿,你虽生得美,本王却对你没什么兴趣。你可要乖乖听我的话,要不然……”他收了声。

要不然如何?

是让她死?还是让她生不如死?

姜梦同咽了口口水,穆王却说:“来,过来把合卺酒喝了。”

姜梦同起身,接过他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穆王点了点头,“嗯,很乖。那王妃便好好休息吧。”

穆王放下酒杯,起身离开。开门的瞬间,有一阵风吹得红烛摇曳。

姜梦同呆呆地站着,许久,才一件件地解下喜服。

意外地一阵好眠。

姜梦同是被彩玉叫醒的,“小姐,小姐。”

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心里还虚了刹那。

“小姐,你没事吧。”

姜梦同撑起身,被彩玉扶着下床,“以后别叫我小姐了,叫王妃吧。”

彩玉点点头,伺候她梳洗,“小姐,你没事吧。”

梳头的当口,彩玉小声问道。

姜梦同摇了摇头,洞房花烛却独守空房,传出去,一定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不过她不在乎这些,她从梳妆盒里抽出一支鸾凤和鸣的钗,“今天戴这个。”

戴完最后一支钗,穆王一只脚踏进了房门。

“小美人儿,走吧。”

今天要进宫面圣敬茶,姜梦同起身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穆王微微颔首,伸出一只手,牵过她的手,就这样上了马车。

穆王突然开口,“王妃似乎有些沉默寡言。”

姜梦同笑了笑,摇头,“妾身只是不知说什么。”

穆王握着她的手,微微摩挲,还能摸到细微的茧子,“王妃什么也不必说,只需要跟着我说。”

姜梦同眼神一动,笑容浅浅:“是。”

马车一路平稳行驶,进了宫门,停在内宫外。

穆王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步行。

皇帝见了穆王,一脸的笑容,爱屋及乌,对姜梦同也是十分和蔼。

“小五啊,成了家,以后就要对你夫人好。”

姜梦同觉得,皇上对穆王的爱,只会比传闻中更多,不会少。他对先皇后的爱,亦如是。

敬了茶,叫了父皇,赏了东西,这个礼就算是成了。

“小五啊,你先出去,我和王妃有些话说。”

穆王看了姜梦同一眼,姜梦同觉得,他是在提醒自己,别乱说话。

皇帝秉退了左右,语重心长地开口:“王妃想必听说过不少关于小五的传闻吧?”

说是呢,那些传闻全都是一些不好的传闻;说不是呢,传闻满天飞,又没什么信服力。

姜梦同斟酌道:“儿媳一直住在城外,并未曾听闻。”

皇帝似乎对此早有结果,并不意外,只是说:“小五是个很好的孩子,希望你用心去看他,不要用传闻。”

姜梦同点头,“儿媳记下了。”

姜梦同出来的时候,看见穆王殿下背着手站在那儿,逆着光。她走几步到他身旁,“王爷,走吧。”

穆王转过身,笑了一笑,“走吧,王妃。”他伸出手去牵住了她的手,慢慢悠悠,背影在宫墙之内,渐渐消失。

皇帝背着身,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阿娇,我觉得这个儿媳妇还不错,你觉得呢?小五已经这么大了,也该有个人管管他了。我也老了,只有你,不会老。”

***

姜梦同回到王府,依旧是由穆王牵着的。穆王时不时低头耳语几句,看起来恩爱非常,羡煞旁人。

管家已经候在厅前,见了二人,慈祥地笑了笑。管家已经年过五十,是看着穆王殿下长大的,陪着他从宫里出来,自立府邸。

管家说:“王妃,王爷的侍妾来向你请安了。”

关于穆王的姬妾众多,姜梦同已经听说过了,也有了心理准备。后宅向来是女人们的战场,三个女人一台戏,明争暗斗少不了,尤其嫁入皇家。

姜梦同弯了弯嘴角,“请她们进来吧。”

王妃是个庶女,这消息早已经传遍了王府。一众姬妾们涌了进来,齐齐行礼:“奴婢们见过王爷王妃。”

姜梦同略扫了一眼,起码有二十个。

难怪穆王府这么大。

她伸手端过茶杯,杯盖轻轻划过杯沿,“起来吧。”

她用余光瞥了穆王一眼,他左手搭在膝盖上,转着玉扳指,毫不在意。

嬷嬷走上前,一个个为她介绍,叫什么,住哪儿。

姜梦同堪堪听着,其实脑子里不记事,二十几个,个个都记住,未免有些为难。

她只记住了一些生得好看的。

其中属绿宛、红鸢、蓝翘三人长得最好看。

她记得好看的,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想法。姜梦同对她们并没有任何想法,无非是混混日子,过过生活,没必要斗来斗去的。只要她们安分,她也乐得自在。若是她们不安分,她也没办法。

姜梦同记得这些好看的,单纯是因为她们生得好看,就像一朵漂亮的花,你也会多看几眼的。

穆王侍妾众多,却多出自于青楼楚馆。王爷口味始终如一,姜梦同想。

行了礼,见了人,今天这趟也就结束了。

“我也乏了,大家散了吧。”姜梦同放下茶杯,如此说道。

底下众人,又齐齐应声,乌泱泱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剩下几个人,姜梦同,彩玉,穆王,和他的不知名贴身侍从。

穆王悠悠哉哉开口,丝毫不见在正妻面前有什么异样的反应,“王妃觉得如何?”

姜梦同扭过头,看着穆王这张俊脸:“好看。”

穆王嘴角一动,往姜梦同跟前凑了凑,“王妃是夸我呢?还是夸我的小妾们呢?”

姜梦同认认真真:“王爷的小妾们好看,但王爷更好看。”

穆王听了答案,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点点头。

“有才,去库房取父皇赏的那对镯子来,我见王妃皓腕如雪,正缺一对镯子相衬。”

不知名侍从变成了知名侍从,应声而去。不久便归,手里拿了一个锦盒,掀开递给穆王。

穆王取过其中的镯子,给了姜梦同一个眼神。姜梦同会意,伸出手去。

穆王握住她的手腕,替她带上。穆王手指透着凉意,镯子也透着凉意。

穆王盯着看了片刻,松开手,很是满意,“极好,极衬王妃。”

姜梦同要蹲下来谢恩,被他按住,“不必了,夫妻之间,不必麻烦。”

姜梦同笑得端庄优雅,“多谢王爷。”

穆王嗯了声,起身,“我出去了,王妃有事找管家。”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姜梦同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个王爷,好像也还好,并不像传闻里说的那么恐怖如斯。

彩玉也是这么觉得的,她附耳悄声说:“小姐,我觉得穆王殿下,还挺好的。”

姜梦同笑了笑,好与不好,总归是逃不掉了。

腕上的镯子在她抬手间滑到手肘处,墨绿的翡翠,和半截藕白的小臂,相得益彰。

彩玉小声说:“小姐,这镯子怪好看的。”

姜梦同抬手转动两圈,皇上赏的,绝非凡品。

她起身,踏过门槛,站在门口,瞧了瞧天,又瞧了瞧院子。

穆王府的天,和姜国公府的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反正,都不如云水观的天蓝。

嫁给传说中的死变态的第一天,无事发生。

见了一位父亲,得了一对镯子,看了三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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