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一道声音传来,伴随着刻意加重的脚步声。
是师姐!
师姐穿着今早出门时的霁青色衣衫,腰间是一条同色系束带,一头青丝低低的,只有两根碧落缠绕,随风轻轻飘动。
手里拿着一张普通的宣纸,上面有明显的墨字,她走到树下,抬起头,看向自己,笑意盎然,冲淡了五官自带的清冷。
林少离像被烫到一样,脸颊一片红,低下头,注视着手里还未收鞘的剑,好像是第一次看见这把剑一样。
林少言见他这样,心里又气又好笑。
都多大了,五师弟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第一次,应该是四岁吧,是五师弟上山的第一年,她正在练剑,突然发现五师弟不在了,整个练武场都被她找遍了,就差去后山了。
后来,她在他房间的衣柜里找到他了,小小的一个人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当时他是因为什么来着,在一个人躲着呢?她问他,他当时说是练剑辛苦,但林少言知道,他是想家了。
林少言在山里长大,这里就是她家,当然不会有这种情绪,但是大师姐,二师兄,都说过想家之类的话,四师弟也会在喝药时,泪眼汪汪说起故乡。
她知道,“想家”的时候,人们的语气表情。
所以,她当然知道五师弟当时的说出的练剑辛苦,不过是一句谎话。
“你在想家吗?”她记得自己当时这么说,然后挤进那个狭小的衣柜,坐在他旁边。木质的衣柜里有淡淡的樟脑味,里面没几件衣服,应该是那天阳光正好,衣服都有拿到外面晒了。
小少离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但他忍住了,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
“没有。”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学着大师姐的样子,很稳重地轻轻拍他的背,说道,“嗯,我知道。只是衣柜里比较适合思考剑招,对吧?”
小少离低头笑,抬头的时候又是倔强的模样,只是眼睛红红的,再倔强,也像只小兔子一般可爱。
后来,她就给他讲,他可以自己一个人躲着,但是不管去哪里,都得给留言,不然她们会担心的。
她们现在是家人,不是吗?
所以,林少言发现五师弟不见后,就在窗边的香炉旁,找到了手中这张宣纸。
而城外,放眼望去,只有这一片树林最为茂密。
她就知道五师弟一定在这里。
果不其然,五师弟在枝叶间,一身劲装,剑光耀耀,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是青翠枝叶更生机勃勃,还是少年更朝气蓬发。
林少言望向五师弟,五师弟刚好低头看剑,她们的目光在剑的两边瞬间交汇。
林少离偏过头去,不敢低头,他下意识收起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姐。
师姐来找他了,他突然想到,他真过分,师姐一大早就替他出门,这么辛苦了,还劳烦师姐一路奔波过来找他。
林少离下意识忽视了自己早上之所以没有出门,是被师姐下令躺在床上,并且这里离城门不过三里,凭她们轻功,不用多费力,片刻之间,就能到达。
林少离心里暗暗懊恼,眉头又耷拉下来了。
“还不下来吗?”林少言微微仰着脸,唇角噙着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
她在树下,望着树上的人。
仰望,这明明是下位者的姿态,但仰望的人双手背在身后,指尖轻轻摩挲着宣纸,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场有趣的戏。而被仰望的人反而手足无措,低下头偶尔的眼光中,满是恼悔羞涩,像只被逼到树梢的小狗。
枝叶在婆娑细舞,传来沙沙的声音,如同乐曲一般。风过时,叶片轻轻碰撞,沙沙声时大时小,仿佛玉盘里滚动的大小珍珠,交织成一片喧嚣。
林少离刚想下去对师姐道歉,突然心有所感。
不对!
林少离瞳孔骤缩,瞬间翻身下地。
咻咻咻—
细针如雨袭来!
暗器!
剑锋横扫,银光如练,两人同时起剑,将迎面而来的毒针尽数斩落。林少言脚步一错,后背紧贴住他,两人默契地形成犄角之势,剑锋斜指,寒光凛冽。
树叶晃动,一群人从绿影间无声无息出现,仿佛要去哭丧一般,每个人都穿着白衣,在天光照耀下,也如鬼影般。
他们都瘦削,看不出性别,脸上戴着同样白色的面具,上面用墨汁粗略描画出人的五官。
“鬼门关!”
两人几乎同时喊出口,声音里带着凝重。
林少言眉头紧锁,目光如电,扫视四周。林少言皱眉,跟五师弟背靠背,剑光凛冽,随时准备出手。
她想,鬼门关?怎么会在这里!
鬼门关,在江湖杀手组织中,最为恶名昭彰。
杀手,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江湖武林中,谁没有得罪过人,谁没有被得罪过,谁又是完全纯洁无瑕,不染一分冤仇。
但鬼门关,在无数杀手组织中,最令人侧目嫌恶,闻风丧胆。
鬼门关杀人,从不求一击毙命,而是虐杀。
先断四肢,再剜眼舌,被杀之人往往流血哀嚎三日,才能气绝。
他们不是杀人,是玩命,若不是有深仇大恨,谁会找上鬼门关杀人!
而现在,这群恶鬼,竟找上了她们!
林少言一边观察这群面具人,一边在心里暗想,怎么找上她们了?是来杀她?不,是五师弟!
“玉锋公子,鬼门关已开,请君上路。”
这时,一个分不清性别年龄的声音幽幽传来,林少言和林少离两人同时脑中如针扎般刺痛。
不好,是鬼门关的“怨音”!
白衣人骤然出手!
锵——!
林少言剑光如虹,瞬间劈开数枚袭来的暗器,身形如云雾,直冲敌阵。
林少言嘴唇发白,这是她第二次遇见这种情况,上次使鞭子的人跟这群人对比,不过小鬼见大鬼,她必须主动出击,否则一旦被围,就是必死之局!
她握剑的手稳如磐石,眼睛直盯着最中间没有出手的人,杀敌需杀将,将死兵散!
林少离紧随其后,剑锋横扫,逼退两名杀手。可对方人多势众,手中暗器又淬毒,她们一边躲,一边前进。
她不能逃,一旦逃入城中,子冈城里尚有敌手,更不要说,这些暗器,如果伤到了普通人性命,她难辞其咎!
“师姐,小心!”
林少离突然厉喝一声,猛地扑向林少言,一剑横挡!
“铛——!”
一柄淬毒的短刃被他硬生生格开,可另一名杀手却趁机一掌拍向他的后背!
噗……
血花迸溅,杀手倒地不起。
林少言第一次杀人,哪怕杀的是一个恶贯满盈的杀手,心底也止不住发寒,可手上动作丝毫不停,剑锋一转,又斩向另一人!
如果“入吴谭”是守,那么“隙月斜明刮露寒”就是杀招,剑刺刀砍,剑尖如月光斜入,血水如露水被剑气吹动。
她这招练得不多,但她提起一百二十分的心力,也足以应对这群杀手。
她牢牢护住身后的五师弟,眼底只有杀手们的处处破绽,她们必须杀出去!
女子在血光中如鬼差般取人魂魄,最开始发话的那个人,面具下的眼神却波澜不惊。
这些人,也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但面对无名山静心道长的弟子,被杀掉也不奇怪。
明明是自己的同伴被杀,他却丝毫不在意。
他不知杀了多少“同伴”,才能有现在的地位,现在林中的尸体,连千分之一都算不上。
他的面具跟其他人的面具不一样,其他人的面具上五官简单但清晰,但这位,也许是画者过于匆忙,墨汁还未干,就按在他的脸上,所以墨汁不可避免顺着面具晕染开来。
这是在界当城主府上,跟高柳疏一起的面具人!
他奉景公子之命,送林截云上路,但他终于发现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却偏偏棋差一招,慢了那么几步,等到了林少言到的时候。
景公子可是说了,不准伤这个女人一个指头。
他没想过景公子跟这个女人会有什么情意婵娟,他只以为这个女人还有用,毕竟景公子连亲师弟都能杀,杀个亲师姐,也不算什么。
但谁叫这个女人还是来了,机会难得,他也不能这个时候收手,不过,这个女人的命还是能留下的。
他又开口,怨气无数。
怨音在林少言耳边传来,脑海里阵阵刺痛,挥剑的速度变慢,面前的面具人们好像根本听不见一样,手下动作不断无数毒针、飞刃如袭来!
面具人们身量相当,又穿着一样的白衣,林少言在怨音攻击下,面前忍不住模糊。
两个人慢慢被杀手们分开。
突然一柄短剑,悄无声息地刺入她的肩膀。
林少言闷哼一声,反手一剑,可鲜血已经侵染衣衫,剧痛让她的动作不再迅速,更何况脑中刺痛,眼前模糊,偷袭者没被杀掉。
而在旁边,林少离看见这一幕,连忙赶来,不顾周围杀过来的武器,以伤换伤。
“师姐!”
他冲过来,剑花净,剑光冷,整个人确如玉锋。
杀手倒下的越来越多,两个人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
而树枝间,领头的面具人还没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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