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拦住她的人察觉到她的不耐烦,无措起来,陶守衷有些僵硬地收回手,说:"在下确实姓陶,由父亲亲赐,不知大侠何故厌烦离开,是否是有不肖子弟唐突过大侠?"
他的声音里带着十分的诚恳,配着他温柔的眼神,足以令大多数人停下脚步。
这大多数人显然不包括林少言。
林少言不想再跟这个人纠缠了,说来说去真没意思,她来这里本就带着三分不情愿。
她没有多说,脚步轻点,带着狂鹰就走了。
有人凑到陶守衷面前低头问,陶守衷摇摇头,走出茶室,站在围栏旁,目送那抹倩影远去。
在陶守衷看来,仙女一反问"姓陶",就好似反应过来,立马起身离开。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不带半分犹豫,仿佛"陶"这个字是什么洪水猛兽。
也许是在陶氏手下吃过亏?江湖人总是对钱币不在意,这也是正常的。陶守衷暗自思忖,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只是她来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吗?这座子冈城大大小小的产业,所有,无一例外,都在背后站着一位姓陶的。茶楼酒肆、当铺钱庄,甚至连街边卖糖人的小摊,若往后延展调查,都能指向陶氏的家主。
这也是他们能一直存活下来,子冈一直存在的理由。陶守衷的嘴角一直带笑。这座城池就是属于陶氏的聚宝盆,陶氏希望所有人来这里赚钱,因为他们能从这些人身上赚更多的钱。
因为这座城池的规矩就是陶氏定的。
因为这座城池就是陶氏的城池,不属于任何人。
早在西平时,他们就能通过马蹄铁和盐茶等让西平王忽视他们越来越不像西平人的长相。现在在大周,大周皇帝根本不在意一介商人,由着他们越做越大。
酒楼里渐渐来了些客人,喧嚣声慢慢响起,小二也在桌椅间飞奔着。
"五少爷?"随从小声提醒,"要派人跟着吗?"
陶守衷的手指在袖口里轻轻摩挲,笑道:"不必。在子冈城,没有人能逃过陶家的眼睛。"他转身走向最高的楼层,衣摆间,发出沙沙的声响,"去查查,阳关新任的刺史,最近发生了什么。”
“是”
随从走了。
陶守衷走到最高的楼层,一路人,竟没一个有仆人,空荡的楼梯间,只有脚步声和他口里的曲调。
最高的这层,四方都由镂空的琉璃木窗构成,阳关透过繁复的窗花,投下一片片斑驳陆离,而在楼外人看,这座万国香的酒楼,也是金碧辉煌。
他缓步走到窗前,整座子冈城尽收眼底——远处的市集人声鼎沸,而更远的地方,官道上尘土飞扬,无数商队正缓缓驶来。
他回到桌前,跟茶室不同,这最高处,最多的,是各种数不清的账簿。
当然,其中有真有假,他不可能把所有的账簿都留在人来人往的酒楼处,虽然说这一层只有他能上来,就连清洁打扫,都不假他人之手。
账簿,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心,陶家人从会说话起,就会打算盘,能握笔时,就能查帐。像陶信善那样,把账簿拿给外人计算的,这才是少数,不过,这也许只是她的手段,就像他这里真真假假的账簿一样。
陶守衷在案前伏首,一边看帐,一边又哼起刚刚的曲调,“美人兮美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唱得比起青楼小倌也不差,而林少言听不见。她终于赶着买下了最后的十个包子,并且是肉的素的加起来只有十个了,因为摊主已经在打算收拾完蒸笼,准备擀面了。
摊主还在说,“客官,要不要面条,咱们家面也很好吃的。”
确实,摊主粗大的手掌和利落的手法都说明了这一点,更不必提旁边嗷嗷待哺的食客已经落座。
“不必了,下次来吃。”
“好嘞,客官,下次来给你多放两根青菜。”
青菜在旁边脆生生的,看起来确实很不错。
林少言点点头,心情变好,尤其是后面狂鹰把班玉堂牢牢看住,一路上一点笑话都没惹。
“好嘞,一碗宽面,汤多,客官马上,哦,这位客官慢走啊!下次记得来!”
她揣着热腾腾的包子,想着五师弟,飞奔回客栈。
不知道五师弟在干什么,她出来到现在有一个多时辰了,主要是路途远,客栈离城门近,而万国香酒楼却在更深处,路上行人马车川流不息,步伐难免受限,而且还有个班玉堂。
幸好回去的路上,车队没有很多了,班玉堂也不能说话
不知道五师弟会怎么想,昨晚上,林少言想到昨晚,脉搏就跳快了一点,她确实有许多不当之处,五师弟会不会讨厌她了?
应该不会吧……
林少言回到客栈,走到房间外,打开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五师弟不在房间里面。
林少言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有些无措,她垂眸,将用油纸包着的包子放在桌子上,坐在桌边,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在她走后,就没有再添新茶水了。
昨晚的竹筒还立在门旁的小桌上,里面也无半点山泉水了。
淋少言扶着额头,低头呢喃,“我在想什么啊…”
他是五师弟,不是四师弟,他是林少离,不是林少音。
在昨晚,在林少离斩钉截铁说出“不管三年,还是五年,十年不见,我心中只有师姐一个人的时候”,林少言不得不承认,她的心确实跳动了一瞬。
尤其是她突然发现,五师弟跟四师弟某个角度那么像,让她不由自主把两者做比较。
她当时在想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夜色下,所有细微阴暗的东西都在暗自滋生,就像鬼魅一般,在白日里潜形匿迹,却在暗夜中肆意妄为。
她双手撑着额头,烦躁不堪,没有半点陶守衷昨晚想象中“引风吸露”的仙女模样。
而林少离只是去练剑了。
师姐走了之后,房间只有他一个人,脑海里有满是昨晚。
他出城找了块空地练剑,剑走游龙,意气生春。
晨光熹微,剑锋破开野外的冷意,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身形如鹤,起落间衣袂翻飞,剑势却渐渐乱了,林少离连忙收剑。
师姐到底喜不喜欢我。他还是忍不住想。
剑尖震颤,嗡鸣声久久不散。林少离深吸一口气,胸口却仍有重石压制。
他拿起一块布,起身飞至树间,他一边擦拭剑身,一边自问自答。
辞乡,你说师姐在想什么呢?
他的剑叫"辞乡",是师傅给取的。师傅说:"往事已矣,辞旧乡而寻新处,望你以后莫回首,只往前路走。"
可林少离却总是忍不住回首,他跟师姐的相处那么少,少到他只能在梦中回顾。
尤其是昨晚。
昨晚夜色黯淡,师姐坐在那里,眉眼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鬼使神差地靠近,明明师姐已经拒绝他一起睡了,但他还是想要靠近师姐。
而师姐竟然没有推开他,没有厉声斥责,更没有起身离开。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甚至微微侧过头,轻言细语地和他说话。
那声音像风拂过竹林,沙沙的,明明格外清爽,却令人浑身燥热不止,软绵不堪。
师姐问的那些话,是不是说明,师姐有把他当作一个男人,而不是师弟在看待呢。
师姐问他三年不见了,他还能明了自己的喜爱吗?
当然了。
他回答完师姐,师姐就摸了摸他的脸。
这是奖励吗,奖励他的忠诚吗。师姐很少抚摸他,尤其是脸。
那次在马车上,师姐的手只是在他的肩膀,就足以令他一片空白,更不必提是脸,还是靠得这么近,两个人都洗过澡,只有烛火闪烁的夜里。
他已经无法分辨所有,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师姐碰到他的那只手。
柔软干燥,握剑造成的茧体现出这只手并不柔弱。
他打不过师姐,师姐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就像太平城宴会里,那些女人对男人做的事情一样。
而他也不会抗拒,他会无比顺从,就像太平宴会里,那些男人对女人做的事情一样。
他并不要什么名份,说做夫人,不过是想表明自己的心意,只要师姐愿意,他可以只做那种只在床榻间靠近服侍的人。
至少比只是师弟好。
做师弟的话,师姐只会看着那个贱人,他一辈子也没办法靠师姐那么近,师姐的眼睛盒手也不会停留在他身上。
但师姐不愿意,她摸了摸他的脸,那么轻,却立刻就像被烫到一样,离开他。
他还是只能一个人睡觉,这样的两个人独处的机会,他到底没能抓住。
或者说不是他抓不抓住的问题,所有的决定权都在师姐手中。
大概师姐就是不喜欢他吧,哪怕只是做个床间侍从也不肯。明明在落草平那个客栈里,她见床上裸着的狂鹰,眼底不是半点兴趣皆无。
他仰头看向树叶之间,光影斑驳陆离,不顾人心如何烦恼,只顾着随风婆娑,投下如同水波的涟漪。
他低头,剑身映出他的眉眼,冷漠的五官里藏着一抹执拗。
他还是喜欢师姐,哪怕师姐一点都不喜欢他。
他要回去了,给师姐下厨了。不是说抓住女人的心,要先抓住女人的胃吗?他可是学了不少呢。
他收好剑,正准备从树上飞至城门。
突然,远处传来脚步声,林少离心跳骤然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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